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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六回(下) 铁槛寺险忠言幸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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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自秦氏去后,慧情因病在家中养着。她本意要找凤姐试试口风,只因为凤姐在宁国府协理秦氏之丧事,正是忙乱之时,她不好打搅,只能再等时机。忽而一日听说凤姐往铁槛寺去了,慧情想起了什么。
记得过去看书时,凤姐在这地方曾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现在若不拦下她来,将来恐怕要累及阴德。因而慧情忙寻了司棋问道:“如今哪里去寻你二奶奶?我有一件要事要和她说。”
司棋道:“二奶奶正随棺出殡,要去那铁槛寺,此时再找不着的。只好让人给送信去。”话落,慧情忙忙写了一封信给司棋,让她务必要派人快快把信送去。
司棋得了信,虽不晓得为何如此着急,可也果真寻了小厮给带去。临走前慧情嘱咐信要送去水月庵,司棋因笑道:“不送铁槛寺,反送水月庵?这是为何?”慧情因笑道:“你不知道的。送去便是。”原来,书中早写凤姐因嫌弃铁槛寺不方便,去了水月庵之事,司棋不知晓,而慧情早料到了,果如其然,那小厮去后,果真没在铁槛寺见着人,便又将信周转去水月庵,这才终究到了凤姐手上,叫司棋颇为惊奇。
听说是迎春送的信风姐还纳闷,因问下人道:“二姑娘好好地遣人送信给我是为何?”下人皆说不知,平儿因笑道:“这也是奇怪,她那样一个不好言语的人,这一日巴巴地要找奶奶,怪。只是也可见是有急事,奶奶还是先看看再说吧。”凤姐将信将疑便拆开看了。
因晓得凤姐识字不很多,慧情只捡紧要简单的写。只见信上写道:嫂子仍记得蓉大奶奶嘱咐否?今有一事请嫂子担心,那水月庵老尼所求之事,万不可答应。虽嫂子不信阴司地狱报应,然此事终究重大,望嫂子勿要起贪念为财伤人性命。
这封信凤姐虽未能全读完,却已然知晓了大意。见迎春所修书中提及秦氏,凤姐不觉得猛然想起可卿去世那夜所梦之场景,背后起了冷汗。想来那夜可卿让她亲近迎春,她还奇怪,只道迎春一未出阁的小姐,往日里老实巴交的,再怎么样也终究做不出大事的,为何秦氏如此重视她?现今看见这信,凤姐却有了些顿悟,她虽然口中大呼不信鬼神,心里却依旧顾虑,便记下了。
忙了一会子,嘱咐他人照顾好宝玉与秦钟,凤姐便去了净室歇息,只留老尼净虚在跟前服侍。
一时众婆子媳妇们都散去,熙凤见那老尼立在自己跟前似有话要说,想起慧情的信,心中只不安乱跳。她想:莫非迎春还能知道古今未来不成?这可是见了鬼了。
而那里见众人里去,净虚才送上茶,便趁机和凤姐说道:“我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只想来应先请奶奶一个示下。”
凤姐听过,不动声色便问:“何事?说来听听。”
那老尼一声“阿弥陀佛”后,便开了话。前后说过,凤姐细听,原来是长安府府太爷的小舅子李衙内看上了财主张家的女儿金哥要强娶,那家人见钱眼开,又想攀龙附凤,就要给女儿退亲。谁料原本张家许给的那家人,也就是长安原守备家里头不同意,非要娶,这一来倒就弄得张家为难起来。因爱势贪财,张家要退婚,守备和财主两家打起官司,张家这才捎钱买通了这老尼让她去求贾府,好叫长安节度使云老爷出面调停,逼守备家里退婚。
末了老尼又笑道:“张家说了,若是能够成了,倾家也要孝顺的。”
凤姐本是有些好揽事儿的,一听这本来不算大头,又能显自己威风,心头便松动了,又听见张家要大力答谢,更是动了心。因笑道:“这算什么,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出这口气。我也不图那些钱,就是给小厮们些辛苦钱罢了。别说三千,三万我自己也拿得出的。”
那老尼见得了凤姐应诺,自己到时候颜面有光,又能额外得一笔花销,自是喜悦,忙连声答应,转身要去。偏在这时,凤姐不知为何,突然道:“且慢。”
净虚有些不解,道:“奶奶可是有什么其他事情要吩咐?”
凤姐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信,脸上有几分怪异,随即不做声地喝了一口茶,只是出神。
是的了,她忽而想起慧情的嘱咐。
想来还真是活见鬼,怎么就料得这样准?凤姐想着这事情既然迎春知道了,已经不是不透风的了,迟早有一天要暴露。自己还不如不趟这浑水,免得节外生枝。
因而她再迟疑一小会儿后,忽而懒懒地道:“唉,我刚又想过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这几日我又忙得很,且你讲的那也颇是费事儿,怕将来拿了人钱财又没办成,给人背地里戳我脊梁骨倒不好。你说与那张财主,叫他寻其他人去吧。”
老尼便急笑道:“张财主到时候好好孝敬姑奶奶。”
凤姐眉头一提,笑道:“我们家里不缺那些钱。”
那老尼见忙窘迫地道:“我这里已经答应人家,张家也晓得我来寻奶奶的事了。被知道了,不说奶奶不稀罕他的谢礼,反而说府里一点手段子都没有。”
凤姐想着也是。可终究想着秦氏的嘱咐,她冷笑道:“你看看,如今这里哪一处少得了我?我自己事情弄不完还去搞那个。再者,张家有张家的事儿,王家有王家的麻烦,李家还有李家的痛处,一时完不了了都来求我们贾家,那还有个头么?且有话说得好啊‘宁拆十处庙,不毁一桩亲’,这伤及阴德之事,你如今来求我,是要害我不成?”
说得那老尼只赔笑道不敢,怏怏退去。见凤姐此处松动不开,老尼无法只好去回了张家,退了谢礼,虽然少不了受一顿说,可终究张家也不能造次。
各位看官,佛语有言,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魔只在一瞬之间,如今看来这都是有的。这王熙凤原本要为三千两弄权,害两条人命,遭到报应的,如今却得慧情奉劝,一时住了那害人的想念,由恶变为善,将来命数也将为此而改,实在为大幸。
这事过后,凤姐虽未得甚么好处,心中倒也大为踏实。只是少了钱使,对于她这样爱财如命的人还是一件很不痛快之事。按照她原本的性子,这桩活计是少不了被她染指的,钱也少不了进她腰包的,如今却落得没钱没名声,好似被人闷闷地扇了一耳光,因而她一心要见迎春,想着若是她只是先前便晓得这件事情了,以后再做这些事就提防着点,不让迎春知道,定得再趁着什么捞上几笔。若她果真通晓未来,那便要仔细再想办法应付了。偏秦氏殡葬未完,她只能再住几日才回去,这是后话。
且说知晓凤姐未曾答应老尼什么,慧情这才放心下来,静心待其归来。这一日慧情独自醒来,把玩了一回罗水真送她的白玉,想着与他不能再见,而这里不如现世的喧嚣热闹,日日只是观花赏月逗鸟,心头甚觉无聊,便去贾母给她特意安置的小厨间里做些吃食解闷。
因那日隐约听见贾母说想吃寿桃,便自己要做些来。细揉精面,小煮豆枣,磨了些细细的茶粉并芋头粉后,慧情一时忙开了。捏的面团每个只做成掌心大小,又挑脉做叶,又贴面叶,又染红浆,一个个描得小巧可人。待下锅用温火蒸,开了竹篾笼子后,满园溢香,慧情便将那热腾腾的细面小寿桃分盘装了叫人给院子众人送去。
贾母只觉得这寿桃软糯鲜甜,口齿留香,越吃越喜欢,还要多留了两个,连薛姨妈也点头赞叹,只王夫人有些忧虑,道:“你一个姑娘家,少去那厨房里头搞得乌头黑面的了,倒是与你姊妹做些女工,一处顽的好。将来让人晓得了,怕说了不好。”
而不及慧情作答,贾母忙道:“这有甚么呢?往日我们家里头的姊妹也是贪玩的。别说下厨做饭,就是上树掏鸟窝也有的。”
王夫人笑道:“掏鸟窝这是老太太说笑了。”
说得贾母果真笑起来,道:“便是没有去掏鸟窝的,也总有些自己的喜好,犯不着都管着。如今她还小,知道个什么,喜欢就叫她去弄便是了。咱们家里是不少做饭的婆子,可就没咱们二丫头做得好的。我就喜欢吃她做的小寿桃,桂花糕的,就是那炖的汤,味儿也是别人弄不出来的。好丫头,明儿还给我弄些莼菜酱来,我要就粥吃的。”
慧情听了忙笑了答应,王夫人虽心中不觉得不大可行,见老太太高兴也就不再多说。及至回到自己院子里,慧情忽而发现留下的两笼寿桃里少了一笼子,便问司棋道:“我原先放在小厨房里头的寿桃你弄哪里去了?”
司棋忙去问,回来一脸不高兴,因道:“这些懒婆子!因外头来了客人,叫一个媳妇儿去厨房拿了点心给送去了。偏那媳妇才来,不晓得咱们的规矩,就把厨房里头那一笼子拿了去了。我这就
让人说她去。”
慧情听了,知道寿桃也回不来,于是叫住司棋,道:“罢了,没事的,吃了就吃了,原本也是多出来的。”便不再追究。
谁知道慧情这笼子寿桃送去前堂后,忽而又听见有人进来道:“刚才的点心谁做的?老爷说王爷喜欢,叫再做一份。”外头婆子忙道:“不是我们做的,是二姑娘做的,再没了。”
那里听见了颇是惊奇,道:“别糊弄我。那里老爷和王爷等着呢。你们就照样再做一份,能费多大力气?还用你们的分例不成?”
那里道:“真不是大厨房做的。”因而囔囔起来。
司棋听见了,因慧情在歇息,不叫人吵,便告诉那人果真是慧情所做,那人只好另寻果点送去。
及至堂厅前,贾政正与北静王相谈事宜,见小厮捧了盒子来,忙让到北静王面前。只是一开盒子,并非之前北静王大为喜欢的寿桃,再尝过后味道又大不如前,贾政脸上便有了不悦,道:“我说的话都听到哪里去了?怎么不送与之前相同的茶点?”
那小厮忙将事情回了一遍,贾政脸便登时有些挂不住。毕竟闺阁之物不可外流,如今竟然让北静王吃了迎春做的点心,真是犯了大忌。因怒骂道:“糊涂!这些个婆子都是糊涂了!小姐的院子也是你们随便去的?”只是碍于北静王在而不好发怒,心中诚惶诚恐,深怕此事外露。反而是北静王豁达,劝贾政不要动怒,让贾政终究忍下气来。
然,正因这次阴差阳错品,北静王心里不禁对贾府二小姐有了些好奇之心。其实,早前北静王便晓得贾府这一辈的小姐们个个花容月貌娴静淑雅,在外头也是常有人提起的,可一来他本人文雅,二来贵为王公阅人无数,倒也早见怪不怪了。因他心中想来但凡小姐身在闺阁,只做女工,偶然吟诗作赋,不敢越雷池一步,无非是千篇一律,没有什么稀奇。谁想这偏偏贾家二小姐喜好下厨,又能做得如此美妙点心,实在有趣,倒让他觉得新奇可爱,反而不自觉想念起来,希望能见上一面才好。
不日宝玉归来,则更助了一件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