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物语》爱糖糖

21、第 21 章

　　柴房里弥漫着潮湿的烂木头的味道，竟不像是来堆积柴火，倒像是专门用来关人的牢房。门口看守的两个男人壮似铁塔，竟看不到一丝破绽。青辞轻叹口气，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缓缓坐下来，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不疼。虽然他对长平不熟，但也大致猜出来这个翠屏山大概是个什么草寇聚集的地方，那个脸上有刺青的男人便是他们的首领，想来是以前被朝廷打压驱逐过。凌烨熙虽然化名出宫，但其身份显赫，即使不暴露身份，私下里别人对他亦是尊敬无比。那男人虽不知他是皇子，但也猜出他与朝廷关系密切。眼见自己妹子踏入这趟浑水，既忧心又忿恨，恨不得讲凌烨熙碎撕万段。

　　青辞揉揉肩，轻叹着闭上眼，半是无奈半是郁闷，这回真是要被凌烨熙害死了，早知道便不随他出门。旋即又想起那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个性，只得苦笑着靠在墙上，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摸摸手边的枯草，脑子一转便想到了放火，四下寻觅了下便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这里虽多有柴火，却大都是潮湿不堪，若要放火，只怕火没生起来烧出来的烟便能把自己呛死。

　　歪着身子想了半天只觉头疼得更厉害，当下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得不踏实，闭上眼睛竟看到月氏王城，沙漠中央建立的城市虽然比不得长平繁华，却也十分热闹。黄沙铺成的路上不时有穿着兽皮短袄的男人走过，牵着的骆驼上驮着各式各样的货物，一声吆喝便能招来妙龄的少女，围着男人拉扯开骆驼上的一匹上等的绢纱。有时是琳琅满目的首饰，雕镂的凤钗，翡翠流光的玉步摇，精致的蝴蝶展翅欲飞。转个弯便又看到贩卖肉食的小贩，黝黑的脸上满是岁月的刻痕，手起刀落便切下一整块肉。日落后沙漠里气温格外低，泥石堆砌的屋子里透出火的亮光，一家人便围着火炉烤肉温酒，其乐融融。

　　青辞想起临走前父王带着自己上了王宫的最高层，指着远处那一片火光，声音低沉而又深情：“身为一个王者，想要守护的也无非是他的领土他的臣民，这一片祥和，朕不想破坏。”青辞看着父王眼里映出的火，眉眼里竟有几分刺痛。

　　因为要守护这个国家，便要以儿子为筹码吗！青辞偏过头看那跳跃的火焰，重重地叹了口气。

　　“走水了！”由远及近的惊呼声突然惊醒了青辞，他爬起来推着柴房的木门，门外的守卫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多了一道手指粗的铁锁，门只打开了一丝缝隙，透过那道门缝只看得到不远处的屋子上空腾起滚滚浓烟。

　　青辞不死心地拉扯着大门，不出所料的被锁得死死的。他环视着柴房，除了右边墙上一个四方形的天窗外没有别的空隙。门外的黑烟越发的浓烈，像极了一条腾空的黑龙，夹杂着哔剥的爆厉声，充满了不祥。

　　“哐当”一声巨响，青辞睁大了眼看着被踢开的木门，粗长的铁锁从中断裂，拖到了地上，提着剑的男人在看到青辞的面容后露出一丝惊喜，他收了剑一把抓住青辞的手腕，拖着他便往外走。

　　青辞紧跟着他的脚步，看着男人因为奔波而发红的脸，讪讪地开口：“凌烨熙，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京城里那么多人在询问我的下落，稍微调查一下便知道是谁，不难。”凌烨熙四下张望着，避开救火的人群躲进了小路，他皱眉看了看青辞撞破的额头，叹道，“只可惜你身份敏感，万不可让朝中知道你被人掳走，不然，非带领一帮官兵，剿了这翠屏山。”

　　青辞默然，凌烨熙考虑也周到，若是让穆希冉知道此事必然不依不饶，更何况剿匪也是未知，若是那帮人知道他的身份，难保不会以他为质，只怕更不好收场。

　　他叹道：“你就这么跑来，也不多带个人来，不怕被他们发现，那个什么大哥，满大街等着抓你呢！”

　　凌烨熙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手更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腕，生怕一不小心青辞又不见了一般：“你在我眼前就那么不见了，我哪还有心思去找十夜。吓都要被你吓死。”说着便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擦青辞额头上的伤，目光阴沉都有些可怕。

　　“还不是你害的。”青辞苦笑着皱皱眉，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即使轻微的触碰都有些疼，“你啊——”

　　凌烨熙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盖子便闻到一股药香，他晃晃瓶身，撩起青辞额前的发丝，抹出药膏敷在伤口上，半晌才叹道：“我并未做什么。卢广林本就是为非作歹的强盗头子，当年抢了西瑶进贡的贡品，本来是判了秋后处斩。没想到那年大旱，作物颗粒不收，父皇祈求仙福，母后亦吃斋念佛。后来父皇竟梦到佛祖金光，梦醒后便减免赋税，大赦天下，说也奇怪，当时便大雨瓢泼，整整下了三日，旱情便也缓解。那些大罪的人怕出去后继续危害百姓，便施以黔刑，虽不致命，但也警醒。那卢广林被释放后也不知悔改，反而占山为王，好在他平日里虽打家劫舍，却多半劫的是不义之财，并未伤人性命。朝廷便也睁只眼闭只眼。他那个妹子卢秋陌生的水灵，又一身好本事，脾气难免有些骄纵，前些日子在闹市与人起争执，竟打伤了人，我……”

　　“你当时在场，便想着要给她些教训，让她长些记性是不是？”青辞狡黠地笑着，一脸了然的表情，又叹道，“即使如此也不该骗了女儿家感情……”

　　凌烨熙大呼冤枉，他皱着一张脸，满眼都是委屈：“我只不过是略微打了下马腿，让她从马背上摔下来而已……”

　　青辞看着他笑而不语。

　　“好吧，顺便在她脸上涂了点药膏，让她顶着一张像是被蜜蜂蛰过的脸回去了……”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青辞恍然道：“原来那姑娘不是要嫁你，追着你是要拿解药啊。我说她身量修长，也不至于长得那么丑，竟是你干的好事。哈哈哈……咳咳咳……”

　　笑得过了，胸口像是针扎一样的疼。青辞身子一歪，脚下不稳，差点摔了一跤。凌烨熙忙伸手搂住他，“怎么样了，伤得重吗？”

　　青辞摇摇头，笑道：“还好。”说着又看看四周，刚刚被火光映得看不清，现在才发现天色略有些昏暗，“赶紧走吧，要是让他们发现追上来，就不好逃了。”

　　话音才落便感到背后风声凛凛，凌烨熙一肘撞开青辞，转身挥剑接下凌空劈来的鞭子。

　　“走！”凌烨熙死死的缠着着的皮鞭，喝道。

　　“休想逃走！”卢秋陌狠狠地盯着凌烨熙，肿着的半张脸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狰狞。

　　面对敌人的突袭，凌烨熙反而笑了起来：“我朋友被你们掳了，我不该来救？”

　　“放屁，你烧了我们祠堂，这就想走了？”卢秋陌抽回鞭子，手腕一偏直劈向凌烨熙的脖子。

　　凌烨熙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笑得更加放肆：“原来那是祠堂，上面挂着那么多木牌子，我还当是柴房呢，烧错地方了，真是抱歉。”

　　卢秋陌一张脸都要绿了，鞭子破空划出一道凌厉的气势，她左边脸还红肿着，偏又有被熏黑的痕迹，看起来说不出的滑稽。凌烨熙凤眼轻挑，冷笑道：“姑娘还没得到教训吗？”

　　卢秋陌果然愣了，看向凌烨熙的目光由不信变成了愕然，紧接着又变成了暴怒，她紧握着鞭子，指着凌烨熙，“你，你，你……”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脸上的伤看起来好得差不多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凌烨熙笑眯眯的看着卢秋陌，又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只小巧的青花瓷瓶，“这解药怕是用不上了……”

　　姑娘脸色大变，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更加可怖，挥着鞭子便要过来抢。凌烨熙手腕翻动，半空中舞了个剑花，剑尖直指卢秋陌。后者身形一顿，知道自己并无胜算，不觉眼圈都红了。

　　四周脚步声大作，想来是惊动了其他人。凌烨熙脸色一沉，吩咐青辞站到自己身边来，随后剑锋倒转，直接划着卢秋陌的脖子。

　　果然是卢广林带着一群人围了过来，凌烨熙喝道：“都别过来，不然……”尾音轻轻地上挑，更显得语气阴沉而又恶毒。一边说着手里的剑更紧了三分，冰凉而又锐利的剑锋轻轻地割裂着卢秋陌的皮肤，少女忍不住尖叫起来：“叶希你这个卑鄙小人，有本事就杀了我！”

　　“杀你？”凌烨熙轻轻地笑了起来，“脸上的毒解了还是个美人儿，我这人一向怜香惜玉，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怕闪了腰。听到凌烨熙这一番无耻的话语，青辞简直就是哭笑不得。

　　卢广林阴着一张脸，戴上面具后银色的铁面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反而更显得冷锐。他缓缓抬起手，立刻变有人递上他的武器，仔细一看竟是一把长枪，泛着冷光的枪头直指青辞。

　　“你可以试试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枪快！”卢广林颔首，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人值得叶公子你不顾安危地跑来救助，他在你心中只怕分量不轻吧，若是他死了，只怕你这翻心血也白费了。”

　　青辞浑身一僵，凌烨熙不动声色地向他移了一小步，将青辞藏在身后，笑道：“卢当家眼力自然不错。你只道我是单枪匹马过来，却不知闯你们翠屏山，我一个人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却也不可奈何。”

　　“你这话什么意思？”

　　凌烨熙看向青辞略微点点头让他安心，又笑道：“卢当家见多识广，也该猜到在下的身份。”这一句话确是吓唬多于实话，若只是为了妹子脸上的伤大不用这么劳师动众，卢广林非抓他不可的理由只怕是担心他与官府有光，毁了他们翠屏山。

　　果然，只见卢广林脸色大变，眉宇间皱成一个“川”字。凌烨熙看了看天，继续煽风点火：“在下与下属约定，再过半柱香的时间不下山，你们翠屏山只怕要用血洗一遍了。”

　　卢广林紧握拳头，青筋暴露，双目几乎喷出火来。

　　凌烨熙又浅笑道：“我本就无意与你们为敌，若不是你们抓了我朋友，这趟浑水我是绝对不会参与，若让我们离去，从此绝不打扰，姑娘脸上的伤自当奉上解药。”

　　卢广林狐疑地看着他们，一双眼上下打量着，仿佛在考虑他的话的可信度。

　　早有人在一旁焦急不已：“大哥，不可以啊！这人满口谎言，说话完全不着边，还害得小姐如此，若再信他的话，只怕会……”

　　卢广林抬抬手，制止了下属的话，抬眼沉吟道：“我不信你。若是你放下秋陌，咱们单打独斗较量一回，无论输赢，我绝对不为难你那位朋友。”

　　凌烨熙颔首看着卢广林，目光里带了些许赞赏，他抬手将卢秋陌推了出去，顺手便将解药扔给男人，又回身冲青辞低语道：“你先走。”

　　“凌……”青辞愕然抬首，“不行，要走一起走。”

　　“傻子。”凌烨熙轻轻地笑着，他抬手揉了一下那张焦急的眉眼，“你在这里我会分心的。”他推了一下青辞的后背，“回城里等我。”

　　他默默地看着青辞紧张的脸，又轻笑着：“别担心，长平城内，能杀我的人，只怕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青辞默默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伸手做了个手势，点头：“你自己小心。”

　　凌烨熙认得那是月氏国祈福的手势。他看着青辞的背影，拉长的影子竟有些孤寂，风吹得袍子呼呼作响，隐约应和着翠屏山头上挂的那杆豹头旗。凌烨熙长吁口气，紧紧握住手中的剑凭空划出一道剑光，直到听不见青辞的脚步声，才抬眼冷冷地看着卢广林：“来吧。”

　　卢广林捏紧了长枪，看着对面男人目光如炬，周身像是燃起了层层烈火，连血液都沸腾起来。男人紧紧地守护着那一条长路，一柄剑便阻断了众人看向青辞的目光。他含笑沉吟，长剑出手，竟如蛟龙般腾空，雷霆万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