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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问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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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盛感觉心口闷了一口怒气,盯着他咬了咬后槽牙:“我原本也信过。”
“哦~”陆寻芳装腔作势地摇头晃脑,慢慢推开了,似乎对她也兴趣不大。
“为什么杀人?”柳盛追着问。
“问这个有什么用?血肉都化了……你是还想给他们返生不成。”
这句话没有屁用,柳盛只得回头去看那个半死不活的官爷,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寻芳,好像怕他还会干出什么事一样的小心翼翼,甚至并不是愤怒和怒气。
他在怕什么?怕死?
那人感觉到柳盛在看他,轻轻转头看过来:“是毒杀。”
“贺大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陆寻芳转进一道门帘,声音从里面飞出来:“那贺大人先讲着,我也忙点事。”
“……陆……寻芳——咳——”
“贺大人,你别白费力气了。”柳盛喊他:“您声音太小,传不过去的。”
“你不明白……”那人咳了两声,想要握拳而不得,又松开手:“他曾师从万花谷,通药便通毒,在方剂医药中加相克的药材……或是让死者吃某种东西……与药相融便生毒,日积月累……都难逃一死。”
“怎么……”柳盛张大了嘴,却说不出后面的话。
“我这一年,奔走调查……俱有实证。”
“……原因呢?”
“你问这个,不如赶紧想想你还中了他什么招……别丢了性命。”
陆寻芳进去不知道忙什么,这功夫一直没出来,柳盛手脚都被绑着,动也动不得,身上倒是没什么伤,但就是不能运功,被他一说,才忽然泛起一股担心来:她才只是陆寻芳看了病,就中了招……阿枫还让他施了针。
“他……杀人有选择吗?”柳盛颤声问,如果有选择,如果只选了她……也还不算太坏。
那人艰难地摇了摇头:“没发现……通性。”
“知舟。”陆寻芳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早来两年,我与这洛阳城,兴许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贺知舟皱着眉,脸上一层细汗:“……现在回头也不晚。”
“呵。”陆寻芳哼笑一声,终于从里面转出来,看柳盛一脸惊慌还笑了笑:“你惦记你那个小情郎?他早就不用我动手了,毒入脏腑之多还有七日,我只在他体内埋了针,封了内力先当几天废人,别来坏我好事才好。”
柳盛盯着他,一言不发。
“你活到头儿了,姑娘。”陆寻芳垂下眼,应是演出了一副兔死狐悲的难过来,走来时拨出了长笛中的短剑,到柳盛面前就扬起手,叫一个干脆利落。
柳盛听见一声杂乱的杂音,继而是短促的撞击,继而颈侧一凉,立刻泛起尖锐的疼痛。
陆寻芳笛飞剑断,握着自己尚在轻震的手腕,看了看柳盛颈侧那一道浅伤,再看突然破门而入的阿枫,怒极反笑:“你来的可真是时候。”
阿枫两剑斩开柳盛身上的绳子,一步挡到她与陆寻芳中间,柳盛松开手便跑去拿了她角落里的傲霜刀,力沉于腿,转身对着身后贺知舟手腕处的铁链一刀劈下,金石之音伴着迸开的火星。
“马上就好!”柳盛抬头道。她这套刀是去年新锻的,削铁如泥,纵她是强行运功使不出十成十的力气,这铁链也抗不过三刀,每一刀都在铁链上留下清晰伤痕,刀与铁链撞击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柳盛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讲话,只感觉一股温热划过颈侧的肌肤。
阿枫挡在中间,听着她劈锁链,心里盘算着进度,尽力稳下气息,对陆寻芳道:“月衣姑娘是凌雪阁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你有什么事,冲我来。”
陆寻芳一声冷笑:“你们也配叫我妻的名字”
“陆寻芳,你当初投身杏林是想用着来杀人的?你杀再多无辜的人她也不能……”
“无辜的人?”陆寻芳打断他,鬓边的一缕长发也掉下来:“没人无辜。月衣会被你们杀乐,整个洛阳城就没人无辜。这世上是有因果的,我只是来送个结果,这个因是他们袖手旁观自己种的。”
“我投身杏林?”他讽刺地笑了一下:“你以为我当年没想过救死扶伤吗?我不曾想悬壶济世吗?可你看看我救的都是些什么、我守着的都是些什么?是一群听风就是雨什么风流传闻都会信的蠢货是连认错都不敢的懦夫只会落井下石的贱人!别人只能照着他们想的或者,否则就是离经叛道……一群见色起意的禽兽却还须得说是我的月衣勾引在线,那坐在庙堂里的狗屁父母官和这城中嘴上起风云的就没有个无辜!你以为你们有又是什么好人吗?一条人命说杀便杀,根本不能撼动谁一分一毫,旁人自认为月衣勾引诱惑那是旁人的事,愿意妻离子散也是旁人的事,你们却只会杀了我的月衣——”
“我从未说过我是好人。”阿枫沉声道:“你恨凌雪阁我不辩。发号施令当以安定为先,满城风雨众口一词你想怎么办?还要杀尽洛阳城给她陪葬吗?”
“我就是要杀尽洛阳城给她陪葬。”陆寻芳音调忽然降下来,低沉仿佛呓语。
阿枫忽地皱起眉:“你说什么?”
陆寻芳一歪头,露出有几分悲天悯人的笑来:“看这一城的可怜人啊,你们听见了吗,江月楼里应有的琵琶声?你真以为我杀人只为杀人吗?我制的毒马上就会传到整个洛阳城,你救了这个姑娘,救得了贺知舟,你还能救谁呢?本就剩这几天光景,何苦受那个万箭穿——”
阿枫倒是一剑穿了他的心,随后一扣机关,人也跟在收缩的链刃之后。
“万箭穿心如蛆附骨?”他贴上陆寻芳的耳朵:“我早就受着了。”
“阿枫!”柳盛踉跄几步扑过去撑住人才没让他和陆寻芳一起倒下去:“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出来,也等不来——”他话说到一半,闻到隐约好像有一股焦糊味,刚一抬头,身侧就有链刃破窗而入,柳盛应声去看,接连跳进来的几个人全穿着与她初见阿枫时他身上差不多的衣裳,手上也拿着携壶,不过是两柄。
来者进屋一人一个架起三人原路从窗子跳走,从二楼落下时三人都站不稳,连带着救人的也要往下倒,用力拽着才没都摔在地上。
柳盛慢慢滑坐到地上,只觉自刚才强劈铁链之后周身经脉都像是有无数根银针在里面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疼,站也站不住,看阿枫落在她身边,半跪着倚靠在他那同僚身上,抬头看着面前的楼阁:“他果然……还有后手。”
“还好听了师弟你的话,若没有你的记号哦们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就藏在这江月楼的后身。”
“灯……下黑。”阿枫换过一口气:“月衣姑娘原在江月楼时受了许多流言蜚语,我也想不到他还会在这附近……你们烧了什么东西?”
那师兄一愣:“不是我们。什么烧了东西?”
阿枫呼吸一滞:“不是你们?”
师兄左右向同僚确认过一遍,又冲他摇头:“不是。”
“我就是要杀尽洛阳城给她陪葬。”
阿枫忽然想起陆寻芳说过的话,恍然惊醒:“里头还有东西。”
师兄皱眉:“……什么东西?”
阿枫看着楼阁里渐渐冒出丝丝缕缕的黑烟:“他说他要杀尽洛阳城的人给月衣陪葬。”
师兄闻言抬头看去:“……那他为什么放火?”
“只有进去才知道了。”阿枫喃喃道,说着要起身,心口忽然一痛,又跌下来,被柳盛抓住手腕。
阿枫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才抬头去看她,目光一下被她颈侧凝着血的浅伤吸引,未待她讲话,先是皱了皱眉,挣开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扯下一条衣料,默默无言地抬手抬起她颈后披散着的头发,绕过脖颈,在没伤的那一侧轻轻打了个结。
柳盛的眼睛仿佛长在他脸上,生怕他变成云烟飞走了似的。
“回去记得上药。”阿枫轻声道,移开目光去看那渐渐起了烟的小楼了,眼神直直的,好像穿越过眼前的、看去了更远的地方。
“想不到这副皮囊……还能有点用处。”他喃喃地念着,摇晃着站起来,向着小楼晃了一步。
那师兄抓住他的衣角,不明白他和柳盛是有什么事,似乎要说什么,动了动嘴,轻声道:“师弟,此去万险,九成难回。”
阿枫眼里映着的阁楼已经渐渐跳起了明火的光,没有回头看他们,只是低声说:“放手吧师兄。”
师兄愣了愣,犹豫了片刻,忽地放开手。
柳盛眼看着他放手了,赶紧伸出手去想抓住他,可是经脉剧痛,一动只能向一边歪倒,看着阿枫向前走了,眼里是他微微翻飞的衣角。
“凌霄揽胜——”
“雪藏、英才……”
“物尽其用……”
“——人尽其责。”
阿枫走时低声念着,到了门口,抬头已经能看见星星点点的火,他看了看,抬脚迈进去。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觉得有话要说:“柳姑娘……”
“柳盛。”柳盛截断他。
阿枫顿了顿,回头过来看她,两侧的须发被风托着,轻轻划过脸。
柳盛仰起头看他,沉了沉气息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尽量意气风发:“我叫柳盛,盛世的盛。”
“……癸酉年五月十三亥时一刻。……三书六礼,你也在路上了。”
阿枫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这次目光没有被她脖颈上微微渗血的伤口吸引,只定定地隔着这些距离想看着她的脸。
他微微张开嘴,却又闭上,原本想要说的话还是觉得先不说了,只多看了她两眼,转身走了。
柳盛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看着他两侧的额发时不时地划过脸,隔着黑夜、灯火和烟雾,她聚精会神,也只是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