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策》小长安糖果铺

14、传闻

　　那大哥听见有人插进来先愣了一下，继而大手一挥：“没有！这不说的怪事儿吗？他家夫人死的时候他才二十五，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要是想续弦，满洛阳城肯定有愿意给他的，硬是自己过到现在。他夫人刚死那半年，那登门的媒人可不少，愣是说不动。”

　　发妻死了也不伤心，不伤心还就是不续弦。柳盛品了品，觉着奇怪，暗暗记下打算回去了告诉阿枫，又问：“那他们说陆大夫治死了七八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记不得了，那大夫也不是大罗神仙，看的病人多了，那还不常有的事儿吗！”

　　柳盛刚点点头，听见大哥又说：“……不过你这么一说，就是从他夫人死了以后，在他手里治过的出事儿开始多的。前些年……前些年好像七八年加起来，也才两个人吧……”他说着说着就忘了柳盛，去碰身边的茶友：“你想想，是不这么一回事！”

　　柳盛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没再插话，留了茶钱要走，想了想，又叫过小厮，把大哥那桌的茶钱也留了。

　　大夫治死人在这天底下地上边儿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儿，更不算是十恶不赦要下地狱的罪过，马有失蹄，总会有无力回天的时候，听刚才那俩大哥的意思，这个陆大夫从前风评很好，行医七八年，没怎么失过手，死了那两个人，家属也没什么意见，最多是病得太重药石罔效，也就认了，谁都没有错，所以也一直没听说陆大夫被什么人给骂过。

　　可是自从两年前开始，在他手里陆陆续续死了得有七八个人了，想来也是有的死的可能实在是离谱，才有苦主闹起来的，这次被抓起来，倒不是这两日又有人死在他手上，似乎还是这些旧账里的事儿。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柳盛没敢再往远了走，打算先回去跟阿枫商量商量。原路返回时，忽然瞥见街上有卖蜜饯的。

　　挂着糖的枣子在阳光下闪着金黄金黄的光泽，柳盛站在对面看了一会儿，跑过去买了点儿。

　　推门时阿枫抱着剑在床头靠着，头歪在一边儿，一侧的须发垂在飘着细小灰尘的阳光里，好像睡着了。

　　柳盛皱了皱眉，抱着蜜饯蹑手蹑脚地到床前，本想恶作剧一下吓吓他的，低头弯腰离得近了，才发现他睡过去了，却还皱着眉，脸色苍白通透，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一张纸。

　　她手上装蜜饯的纸响了一下，若放在从前，阿枫会睁眼看她是谁。

　　柳盛心里数着，她叫他第十六遍的时候，阿枫长睫一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回了。”

　　“……我再去叫个大夫吧。”

　　“别去了。”阿枫伸手抓住她手腕，虚弱地摇了摇头，语罢便没了声息，手还没有放开，柳盛也不敢动，就这样又是过了小半柱香的时候，他才又睁开眼睛，慢慢放开手，问她：“听到什么了？”

　　“嗯。”柳盛小心地看看他的脸色，生怕下一眼他又倒在床上似的，把在茶亭听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他，末了，还仔仔细细地说了她的看法，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还哪儿都没去看过，就回来了。”

　　“嗯，不会害人的。”阿枫看着她说。

　　柳盛眼神躲闪了一下，没应。

　　阿枫看了看她，没再提这茬事：“你是觉得他的事和他夫人的死有关。”

　　“嗯……会不会是因为他只是不想叫人看见他哭，实则悲痛不已，才失了方寸？他来跟你我看病的时候，看着……看着不像是会害人的人。”

　　阿枫不置可否：“还有吗？”

　　柳盛抿了抿嘴：“而且死了的人彼此之前都毫无关系，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都让他看过病，若真是他害的，昨日给你行针的时候……”

　　“我也没命了。”阿枫接过她的话茬：“你是说，如果真是他在无差别杀人，你我应该也逃不过。”

　　“……嗯。”

　　阿枫没再说什么，于是两人便这样安静地坐了片刻，柳盛才突然想起她怀里的蜜饯来：“我又忘事儿！”

　　她献宝似的在阿枫面前打开纸包，露出里面金灿灿的蜜饯，往前递了递：“快尝尝，可甜了！”

　　阿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没动手。

　　“诶呀你看着干嘛吃啊。”柳盛又心急，一时忘了礼数，自己拿起一个就往阿枫嘴边送：“我喂你！尝一个尝一个，我尝过啦！你试试嘛。”

　　阿枫拗不过她，又无处躲闪，嘴被她堵着，开口想说话，倒被她得了空，一下把蜜饯送进他嘴里，志得意满地直起腰笑了笑：“甜不甜？”

　　“……甜。”阿枫很小声地回答。

　　“那再吃几个。”柳盛把整个纸包都放到他手上去，阿枫木讷地接着，低头看着蜜饯看了许久，觉得有哪里似乎是不太对劲，但又想不出说不明到底是什么，想努力想想清楚，脑子里却塞得满满都是手上的蜜饯，这东西入口那一瞬间就叫他口舌生津，竟无端吃出一身轻来，去想别的也想不动，只想着柳盛把这一包都给他放在手里，他嘴里还有一个，柳盛却什么也没有。那蜜饯的甜在他舌尖喉头转了两圈他就鬼上身了，也伸手捏起一个，也学着柳盛的样子慢慢递到她面前，开口时竟像个堪堪学语的孩子一样显得笨拙：“你……你也。”

　　柳盛愣住，看看蜜饯，看看他，再看看蜜饯再看看他，这次反应总算比阿枫快些，赶紧张嘴接了：“好啊，我也吃。”

　　阿枫指尖沾了糖，正看着指尖发呆。

　　柳盛以为他不知道拿这糖怎么办，拿出刚才自己擦手的卷绢帕搭在他手上：“用这个擦了就好，一会儿我就去洗了。”

　　阿枫视线被绢帕挡住，才回过神，却没有擦，绢帕被他掀落在床边，轻声问：“你……你还吃吗？我给你拿，别再弄脏了手。”

　　柳盛愣了愣，飞速点头：“吃吃吃。”

　　“你说这陆大夫要说不奇怪，还确实有点奇怪，他和发妻怎么着也是明媒正娶拜过堂的，身后事的时候却比邻里都显得冷漠……也是有什么事吗？”

　　“也许。还吃吗？”

　　“不吃了不吃了，我说是给你吃的，都让我吃了。”

　　“没有。”阿枫轻轻摇头，那一包蜜饯剩了两个，柳盛说不吃他就放到一边去了，才用绢帕擦了手，听见柳盛在头顶问：“你……娶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