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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斩鬼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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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头发怪异的男人叫炼狱槙寿郎,第二天他很早就来我的摊子前转悠了,披着羽织穿着奇怪的制服,羽织下还鼓鼓囊囊不知道带着什么。
“你经常来这儿卖东西吗?”
“…家人一直生病,只有我出门赚钱才能勉强生活下去。”
听起来是在卖惨,不过是在事实上夸张了低落的语气。
他很认真的看着我,眼中的情绪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审视,或许他认为我在编故事好让他同情的多买些东西来赚钱呢。现在这种事情又不少有而且我也确实存了这种想法。
“您喜欢这个吗?”我见他拿起了一把小竹刀,说到底也只是竹棍编的那种小玩具而已。
“嗯,我有两个孩子,他们和你差不多大。”炼狱槙寿郎在提起家人时笑的很爽朗,像模像样的拿着东西比划了两下。“我也希望他们能成为优秀的剑士。”
“您是路过这个镇子还是要多待几天呢?……啊,抱歉,我的意思是如果不急着离开的话。父亲他最近想要做些风筝拿出来卖的,一直在研究,大概明天就能见到成品了。”
“唔!风筝啊,令尊的手艺很好呢。我在这里确实还有事情没完成,但要是明天没能见到我也不用留了。”
唔——虽然这位先生虽然给我的直觉有些难受,可是个三言两语就能照顾我生意的好人。他细细摸索了这柄竹刀仿佛在仔细的感受着什么,最后没有还价就掏钱买下了。
真是大方,看来今天可以早点回家了。
*
阴雨其实已经连绵四五天了,这下一整天太阳都不会出来,街上也都是水洼弄的行人都急匆匆的往回赶,对我们这些小摊小贩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
今天那位先生应该不会来了。
“生意真是不好做啊,这鬼天气…小树天气变冷的时候不是总发烧吗,我家里还晾着很多梅干,若叶需要的话尽管跟我开口就好了。”
伊藤奶奶的杂货铺离我平时打杂和摆摊的地方其实离得有点远,但以这个暗沉沉的天来看今天显然也没法继续了,我只好收了摊来这里买东西的同时避雨。心里盼着最好下午能放晴。
“不用啦伊藤夫人,弘树最近身体好了很多,虽然还不能常出来但已经断药了。”
“太好了,神明保佑,我家老头子还总是担心那孩子呢。”
注意到我疑惑的眼神她笑着解释:“去年他上山砍柴的时候走到半路扭伤了腰动不了,还是弘树碰到帮忙搀回来的,之后就一直念叨着弘树是个好孩子呢。”
“我没听弘树说起过,不过伊藤先生没什么大事就好。”
空气再一次沉默了,我从来不是个擅长热场的人,也不清楚伊藤夫人为什么突然就安静下去,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她摆弄货架的声音。
“若叶啊——”
“您说。”
“你父母走的早,留下你们两个小孩子这样生活…很困难吧。”
手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我思酌着回应:“还……还好啊。”
我能养的起弘树和自己,如果一切都正常发展的话以后说不定还能给恢复健康的弘树娶一位妻子。
说起来赚钱对我来说却反倒是眼下最轻巧的事情了。
“我丈夫很早前就想叫你和弘树搬到镇子上住了,这里有医生也有药铺,你们可以住在我们家的旧房子,不收你们房租,安心住着就好。你看,两个孩子过日子总是辛苦的……”
“我女儿理子嫁出去之后也很少回来看看,老头子他就是太寂寞了。”
“若叶啊。”
“伊藤夫人我……”
“我们是真心想要照顾你和小树的,虽然不能给你们那么好的条件可也不会再让你每天早出晚归的为家里赚钱。而且我们没有儿子,这家店以后就是小树的了。”
如果这话放在以前我是绝对会反复认真考虑的,愿意收养一对儿累赘姐弟的人家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但它是在听到我说弘树可以断药而且身体日渐好转的消息后才冒出头来,我反而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或许是更想对着天空破口大骂一番吧。
“…这个,我知道您们二位是好心,但我也要回去问一问弘树才可以,其实他脾气还是有点倔的…”
话不好一下子说的太绝,总之先含糊其辞掉就好。
“啊呀!你能听得进去就好,来,拿着这些回去吧。最近不太平,你们要是真要搬进镇子一定要尽快啊。”伊藤奶奶塞给了我一包糖果,我凌乱的想要推回去却被她按住,最后不得不收下了那包糖。
“不太平?”
“听说——小若叶你别怕啊,我听那人大概也就是故弄玄虚的,反正鬼都是传说而已。”
“据说这里出现了鬼的踪迹,虽然还没开始伤人但是有鬼的气息,那位剑士是这样说的。”
“剑士?!”
鬼,有人发现了这里有鬼!
怎么可能会有人专门找鬼啊!虽说我早该想到的,可在这个相对偏远闭塞的小村镇上我连有关于食人鬼更密切的消息都打探不到,更别提什么能发现鬼踪迹的剑士了!
怎么发现的?气味吗?是谁?他/她在哪!
“那个剑士去哪儿了!”
“啊?不太清楚,不过清晨有远远看见了背影,那发色很好认的。”
我霎时间呆呆地立在原地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从脚底升起刺骨的寒意。
“请问…是叫……”
“他说他叫炼狱槙寿郎,是世代传承的猎鬼人。”
轰隆——
一阵巨大的雷声过后,阴沉许久的天空终于不再忍耐,伴着滚滚乌云号啕大哭了起来,带来空中化作千针刺入身体的雨水。
*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只不过我看在眼里,却更擅长欺骗自己。
我骗自己装作看不见弘树愈发猩红饥渴的眼睛,我骗自己我们总会等到那么一刻温暖的天明。
我骗着所有人,对弘树,对伊藤家,对炼狱……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做错事呢?
*
雨不是落下来的,是砸下来的。
豆大的雨点裹挟着狂风,像无数冰冷的石子劈头盖脸地砸向大地,也砸在我的身上。天地间一片混沌,惨白的闪电不时撕裂墨色的天幕。眼前只能映出泥泞不堪,疯狂扭动着的树丛。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眼睛迫使我只能眯着眼,凭着记忆和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家的方向深处狂奔。冰冷的雨水早已浸透衣衫紧紧黏在皮肤上,沉重又冰冷。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试图阻止我,拖住我的步伐,甚至流泪的天神也对我们的痛苦视若无睹。
眼前的场景不断向身后退去,耳边只剩下自己力竭的喘息和啪嗒啪嗒踩起泥水的声音。脚下的泥浆不断纠缠着鞋,每一次拔脚都异常艰难,发出"噗嗤"的黏腻声响。
抄近路,要再快点!
对…爬石崖的话就能赶上!
我仰头去看狂风暴雨中矗立在大地中央,顶峰直入云层的峭壁。每一块凸起的岩石都被雨水冲刷的湿滑无比,淅淅沥沥坠下水帘阻挡在我身前。
大自然在嘲笑着;
渺小懦弱的我,彷徨无力的我,蝼蚁般挣扎的我们。
神明在嘲笑着;
可是弟弟在等我——
洗涤过的岩表是澡盆里抓不住的皂角,我忘却了坠落的恐惧,因为现在只有这一条路能走。
我不能退,不能回头,更不能害怕。
*
弘树,今天姐姐会很早回家。
可能显得有些狼狈,例如像是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水鬼,但别着急,姐姐只希望你可以安安稳稳的坐在屋子里等着我。
当我害怕的拽开门会看见你迷茫的眼神,然后跑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姐姐想要抱住你哭一场,紧接着咱们很快开始收拾东西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生活了十余年的家,离开爸爸妈妈的墓碑,离开浆果树,离开鲑鱼,离开田鼠洞……
姐姐会带弘树一起走,去太阳和猎鬼人都追不上的地方。
所以如果有神的话,我求求你了……
让我们逃走吧——
神啊,请放过我们吧。
*
“停下!”
我从背后向炼狱槙寿郎扑过去,他瞪着大眼睛一瞬间的反应不及,根本就没有想到我会在这种时候赶回来,还扑在他的刀刃上一把抱住。
“弘树,快跑——!”
我像只虾米一样把自己弓起来尽力将纤细的身体蜷缩在他握刀的那只手上,锋利的刀刃就在脖颈处贴紧,连被暴雨洗礼过的躯体都感到寒凉。
我太弱了,浑身上下宝贵的,除了生命之外连贿赂的钱都拿不出。而且这家伙的强大我直觉就算是五个我也破不了他的皮,更别提打败他。
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想呢——
其实冲进屋子里看见他持刀要斩下那刻,我的手已经碰到斧头柄了。
危险的念头在我脑海中一瞬间擦过去,也仅仅停了片刻我便立刻放弃在背后砍他的想法选择去用肉身挡住钢刃为弘树拖延。
害人是不对的,为了保护弘树我可以不管不顾父母的教诲,可我不能叫他也忘记。
人,不可以害人,不可以坑蒙拐骗,不可以肆意掠夺,不可以做罪孽深重的事。
“别管我,快跑!!!”
绝对不能让弘树看见支撑他不对人类下手这么久的信念崩塌。
如果连我这个姐姐都没办法以身作则那弟弟要怎么才能相信那一丝丝虚无缥缈的,坚持下去的希望。
“你这是在包庇恶鬼!”
“弘树没有吃过人,变成鬼的三个月以来都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也没有让他离开过山上!”我吃痛的喊出来,用比他更高的音量掩盖我因恐惧颤抖的声线。
炼狱槙寿郎想要单手制服我的动作迫使我将手捏的更紧,双手紧握的地方已经被割破,血液如涓涓泉水般流淌。
“放手——”,他说。
脸色很难看,大概是因为弘树已经从屋子里跑出去了而自己却在被个孩子拿生命威胁。好在此时此刻不需要惧怕云层后的太阳,我在心里默默祈祷他能跑的再快一点。
“鬼的本能就是吃人,你只是暂时抑制着他的欲望,可如果真有无辜的人遇害那天一切就都晚了!”
“那弘树就不无辜吗?”
我紧闭双眼质问,感受到他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我弟弟他——他也不想变成鬼的啊!”
“从变成鬼的那一刻就要拼命控制着不去伤害人类,一直记得父亲母亲的话所以绝对不会吃人…要杀的话为什么不去杀掉那个把我弟弟变成鬼的家伙而要对无辜者下手啊!”
“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发生的话就滚开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生活不行吗!”
“难道他就该死吗?难道变成鬼就该死吗!还是说我们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没有任何可以被原谅的选择了吗!!”
“……”
“…就算你弟弟真的没有吃过人,他也是鬼。抱歉,这是猎鬼人的职责,我没法保证不会有人为此被伤害。”
这个铁石心肠的混蛋面对我的哭嚎痛诉依旧没有动摇,即便我加大了攻势也只是沉默。我们各有各的坚持,都执著的想要叫对方看清。
“你也有孩子啊…”
“小孩子…不是,不是都需要一个认识错误的机会嘛……求求你,放过弘树吧。”
“求求你…他真的是个好孩子。”
持刀的人默不作声,猛然出腿侧向一拨便让我双脚腾空失去了平衡,我向后倒去,手足无措想抓紧刀的同时感到衣领被突然向上一拽,随后侧颈传来钝痛,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