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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生】·[四] ...
那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他也想不起来。
心和眼睛都缠进了一团乱麻里,任由自己蒙蔽其中,一片迷茫。
那兔子在他进门后紧紧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冷笑道:阳间的人遭了罪,往往都爱说自己仿佛到阴间走了一趟。你倒好,去阳间走了一趟,回来竟比阴间的鬼看着更像一具死尸——我也懒得问原由,滚去睡罢!
他心中有愧,默默依言躺下,却怎么也闭不上眼。
伸手一摸脸,果然冷冰冰的跟进了棺材时没两样,一下子又回到临死前的心境,苦闷挥之不去,哪里还有睡意?
一个时辰辗转无眠,到底还是悄悄爬起床,推门出去,孑然一身徜徉于暗幢幢的竹林之中。
他漫无目的地走出去不知多少里,出了竹林边界,雾霭四起,早已辨不出东南西北。他也不管。
平日不敢涉足的阴山腹地,此时此刻望去,也只是一片污渍般的黑色峰峦,他的心不在上面,穿过去也浑然不觉害怕——也许明白了自己真正怕的东西,别的什么魍魉鬼蜮便不再可怖了。
走到四肢发麻,终于渐渐走不动了,他才一抬头,却当即愣了愣。
眼前高悬的匾额分明是见过的——自己什么时候竟走到了第十一殿?
前两回来时,还是靠别人引路,这次却神差鬼使、懵懵懂懂地就一路徘徊至此,把他吓了一跳,头脑也清醒不少,慌忙中寻思:莫非当上神仙后自己有了什么本事,举心动念,就一转眼到了想到的地方。
因而又意识到这竟是自己“想到的地方”,又吓一跳。
眼下只有他孤伶伶一个人,无人通报,他哪敢有胆子擅闯阎王殿,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到底叹口气,打消了那荒谬念头。
才要无声离去,肩膀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
胡天保愕然回头,但见一支白玉笔悬在半空,笔杆一摇一晃,见他呆呆不动,凑近再敲两下,这回直接敲在脑门上,却不会疼,接着一调头指向大殿。
胡天保心头一热,喉结微微滚过,轻手轻脚地迈了进去。
往日火烛通明的大殿此刻仅有一灯如豆,在案台上圈出淡淡三尺昏黄,夜读正好,只是不宜会客。
案前的人看着也本未打算会客。
冠冕已卸,连银簪都不用,松垮垮地束着发髻,一身墨黑深衣外面随意披上了燕居长衫,一手支着下颔,另一只手懒洋洋地翻阅面前的奏章文书。
于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自觉冒犯,一时有些后悔,不敢继续前行,又不好不辞而别,两难之中惟有先远远隔着半间屋跪下,默不作声候着,即使这么跪上一宿也认了。
但他却听见这位阎王轻轻一笑,并无愠恼。
只说:“本王听说你近来忙得很,一直不见人影,看来是有在好好尽神职的。”
胡天保微微窘然,听出了一点调侃,却不能还嘴,只得端着声音回答:“小人还差得远。”
心里面想的却是:真的好些天没见到了。
“能走到这里来,腿脚早该麻了,”殷十一笑道,“现在又跪,只怕到时要赐你一根拐棍,慢慢拄着回去。”
胡天保耳根泛红,诺诺地爬起身。又见对方朝自己招手,不得不小步走到桌边,侍立在侧。
那支白玉笔回到主人手中,而殷十一用它在文书上批了几行字,一边写,一边让话匣也如行笔走墨般徐徐摊开:“说吧,什么事?”
胡天保怔了怔,欲言又止。
“无事。”也不算是谎话,毕竟出现在此地连他自己都意外,更不用提开口谈心。
何况他自知前尘往事不堪,难以坦言告之。
殷十一也不再问,只垂下眼睛笑道:“那么,那日供上馒头的那孩子,你总能跟本王说说罢?”
胡天保听到“馒头”二字没来由地紧张了一下,下意识微微绷直背脊,忖度半晌,才将那家僮与少爷的纠葛讲述了一遍。而福州衙门那段他终是草草带过,未提自己失眠的真正因由。
谈及两位少年各自的家世,他不由自主偷偷觑了一眼对方的表情。
“我虽劝那孩子不要灰心,走一步算一步,却不知道他们日后还能否走到一起。毕竟那句‘人生来有别’,我……无法否认。”
家僮的心结于他无解——病症相同,一个病患又怎么医治另一个?
今日见到巡按,仿佛旧疾复发,苦涩之余更是心有戚戚,将心比心,大约也无法比那孩子做得更好。一想到这些,眼前尊为阴司王侯的这个人,益发可见而不可及,自己明明就站在一旁,却有相距千里的错觉。
竟忍不住脱口而出:“若是……两人生来便已经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身份悬殊,彼此亲族不容,你会怎么想?”
殷十一停住手中的笔,神情平静,不答反问。
“胡天保,天与地,生与死,在你看来哪一个更远?”
他顿了顿,低声道:“生死。”
殷十一微微一点头。
“你知道长青的事,也知道世间尚存生死不足以间离之情,他便是一个凭证——阴阳两隔尚且如此,对于均还活在世上的人,天地之远,贵贱之差,又有什么可怕?”
这一字字听在耳中,如同灯油滴洒直下,把深深埋于心底的余烬点着,火苗复生,煽出万千情绪。他恍惚觉着心潮澎湃,像封住多时的暗流找到缺口,一涌而出,气息都连带着开始发热,不由屏住呼吸,胸口怦怦作响。
对方则朝他温和一笑。
“这些道理你心中明明懂得,却仍要听第二个人说出口,才肯安心。”似把他的所思所想都看穿了,那人抬手轻轻拍在他肩上,“你日后大可多相信自己一点。”
那刹那,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想一把握住肩后那只手,根本不曾考虑接下去要做什么,只管先揣着再说,结果自己被这唐突想法狠狠吓到。僵住之际,殷十一的手已然放下,错过了——好在错过了,他心有余悸,喉咙发干。
好险。
不然,打下十八层地狱也不算重——
他一个人默默胡思乱想,目光也跟着摇摆不定,却忽然借着火光看到了殷十一鬓间的几根白发,蓦地一愣,忙眨眨眼再仔细看,果真有一绺灰白。方才灯火晦暗未能一眼发觉,现在才注意到。
他不记得那些白发是不是向来就有,一想到世间亦有少年白头者,并非什么稀罕的事,又渐渐放下惊疑,转而想到:那些华发早生之人,大多是过于操劳,莫非这个人累着了?
一时间竟隐隐刺痛。
“怎么了?”
“没、没什么……”他猛地回神,撇开的目光在案上那几份公文间逡巡不定,慌不择言,“我、我替你磨墨罢。”
此话想也不想便出口,才一下子记起那阎王用的白玉笔墨色自成,根本用不着蘸墨,自己仍改不了凡人眼界,在真正的神仙面前弄出好一个笑话,登时满脸通红,而十一阎王全程望着他似笑非笑。
他赧着脸咳嗽一声,索性自己把这场尴尬说开了:“恕小人愚笨,忘了殿下那支笔上的墨是用不尽的。”
殷十一却淡淡笑了,开口更正。
“其实是用得尽的。”
胡天保一怔,对方却已经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方墨砚,一只白玉砚滴,双双推过去给他:“不过既然你有此意,便再陪本王一会儿,说说话解解闷。”
说罢,另取一支普通毛笔,改用它继续书写。
胡天保收回神,忙小心翼翼地用砚滴注上清水,随后手执墨锭慢慢研磨起来,一面磨,一面低声讲着些无足轻重的琐碎。殷十一倒也听得进。
不说话时,便只余满堂沙沙细响,静谧如水。
这一整日心境起起伏伏,又走了许多黄泉路,心力交瘁,他磨着磨着终于生出一份困倦,难得有了睡意,却强撑着继续,不舍得开口辞别。
眼皮子正百般挣扎,殷十一忽然轻轻按住了他磨墨的手。未等他有所反应,另一只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探了过来,无声覆上他的眼睛,将朦胧灯火换作黑暗中一分暖意绵绵。
只闻那最后一句:“睡吧。”
人便恍恍惚惚陷进一片无底沙池,身体一沉,似乎靠上了什么,只觉说不出地安宁。待要分辨,却已失去意识。
◆
第二日他在自己最初躺下的那张床上睁开眼,先是一愣,后是一阵失落。
若不是那兔阿公冷冷地问“你小子失踪半日去了哪里”,还真以为那全是一场梦。当知道并不是后,又暗暗欣慰,却不敢对兔子说,藏着掖着,对昨日发生的所有绝口不提。
不过沉沉睡足一觉醒来,心里确实坦然许多,再回想起府中重逢的一幕幕,也不那么难过了。
家僮也是如此。
之前在大宅当惯了仆役,五更天一过便早早睁眼,躺着先发了一阵呆。梦里小少爷没有哭,只是挽着他的胳膊,乖乖偎在一旁看他拨算盘,一颗颗梨花木算珠也如对方的眼眸般润泽有光。
惊醒时怅然不已,却不至于苦。
他默默同府衙里的其他仆人一起梳洗、吃食、打扫厢房,等到辰时,便有一名挎刀的衙门卒子匆匆上门,领他去放置账册的地方。
那地方与其说是“账房”,倒不如说是“牢房”。
家僮并非第一回做账,但满满围了一圈官兵的账房他从未见过,乍地一见,心中难免微微惊悚,却强作镇定,不声不响地照吩咐行事。
“请。”
带路的卒子引他来到其中一间房,房门皆有锁,另有一名负责守门的人取出钥匙打开,才得以进出。交由他过目的账册已经事先整整齐齐地摆上案桌,边上搁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把算盘,准备周全,只是整间屋仅他一人,孤伶伶地,仿佛坐进了贡院的号舍。
他听说另有几位账房先生待在别的屋里,均是一人一间,互不相见——全因“大人吩咐过”。
他也不敢多问,默默由第一本开始算。
一翻开账册封皮,已经愣了愣——里面列出的物件正好也是瓷器,也不知是不是巡按特意挑出来给他的。
家僮倒松一口气。他识字不多,认得最熟的往往都是瓷器行里常见的几类品色样式,自己初来乍到,由此入手,总好过对着一页不认识的货物犯愁。
可他很快发现自己过于天真了,便是熟门熟路的瓷器,他居然也为难起来。
——这账册里列出的器皿,竟有许多闻所未闻。
什么汤盆、须盆、墨瓶、奶瓶,另有镶金笔筒、镶银执壶等等古怪品类,都不是铺子里见惯的。他只道自己涉世未深,不知外面还有这么些盆盆罐罐,也未多想,只要总价能对上,名目大可忽略。
然而再往下算,更是处处碰壁,尤其在多达十几页的“茶具”一卷下,不论花色,数量一律以“件”计。
他不由懵懂,拨弄算珠的手指也渐渐放慢,甚至停了片刻。
“上面数目有错吗?”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令那家僮大吃一惊,猛地发现巡按正立在自己身后。
原来他一心专注于账面,对方迈进门槛时完全没听见,连被静静盯了一炷香的工夫亦毫无觉察。
惊慌之下,他转身要拜,对方却摇摇头示意他留在座位上,只问:“本官见你之前指间进退拨推样样飞快,眼下却停住了,这是何故?”
家僮惭愧道:“回大人,小的只是因为账册上的记账手法和以前大老爷用的很不一样,一时不惯,才迟迟动不了。只看数目的话并无差错,都是小的少见多怪……”
巡按却又问:“哪里不一样?”
家僮顿了顿,有些忐忑地用手指住其中一笔,账目曰“白釉青花鸳鸯纹茶具一件”,下书银两若干若干,应是单价。
乍看一目了然,却有些蹊跷之处。
“若是茶具,我们铺里通常不会放在一起写。”家僮谨慎开口道,“茶具可分茶壶、茶碗、茶杯等,其中茶杯常与茶壶算作一套,往往按四杯一壶或六杯一壶算,偶尔也有八杯和十杯的,数目不同总价当然也会有差,我们铺里会把茶壶茶杯分开算,例如‘茶壶一盏,茶杯六只’……这里只用‘一件’带过,又不标器形明细,显得马马虎虎……”
讪讪说到这里,总觉得不好同行相诟,便住了口。
巡按默默听完,负手道:“若总价不变,写与不写,又有何差别?”
家僮只得一五一十回道:“别的买卖小的不敢说,但瓷器是要开箱一件件清点过,才好货银两讫的。若不写明白,一套茶具八杯换作六杯,六杯换作四杯,少了几只也说不清,双方口角起来,岂不糟糕?”
巡按眼睑半敛,若有所思,只缓缓补上一句:“少几只说不清,多几只也同样说不清,对吗?”
家僮欲言又止,心想:虽说道理相当,可做生意一向只有少给,哪有多给的?
正不知如何回答,巡按已经吩咐道:“本官想让你亲眼看看这账册上记的货,亲自点一遍数目,重新算过。你可愿意?”
家僮愣怔一下,半晌点了点头。
◆
库房在衙门东南一隅,同样有重兵把守。
家僮老老实实跟在巡按身后,不敢抬头,端着账册和纸笔一路来到库房门口。守门的人打开铜锁,除下铰链,毕恭毕敬地请巡按入内,他也一同跨了进去。
举目望去,上百只木箱层层叠叠堆积成山,每一件上都贴着一张两尺长的封条,上署“福建布政使司衙门”,又写上年月日,加盖官印,左下角另有一行蝇头小字,看不清所写为何,而收尾的是一个浓墨重笔的“封”字,仿佛鬼面凶神。
此地每一扇窗都钉着木闩,透过来的光被堪堪挡去七成,正午时分进来也一样昏暗,每逢阴雨,甚至要掌灯。
正暗暗敬畏眼前光景,他忽然脚步一顿,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这阴暗逼仄之地竟有一股醇厚的香气幽幽而至,如细纱拂面,时有时无,一点芬芳连绵不尽,直叫人恍惚。
他却生生一愣,回过神来——这味道自己以前闻过。
他想起那日小少爷凑过来,不动声色慢慢翻弄他双手捧起的那一盒木片,低头细嗅,眼睛斜睨,沾满余香的手指偷偷地去摸他,却假装还在品香。心中一悸,不由张口“啊”了一声。
巡按闻声回过头,一动不动看着他。
“可见到什么在意的东西了?”
家僮连忙告罪:“不,只是忽然闻到一阵香气,不慎走神——还请大人恕罪。”
巡按伫立片刻,似乎也闻到了,不作声地点点头,上前环顾四周的货箱货架,目光最终停在一只贴了封条的木匣上,读过内容后轻轻揭下,当着家僮的面打开。开盖的刹那绵绵暖香扑鼻而来,与那日闻到的别无二致。
定睛一看,木匣中果然装着一排薄薄的白色木片。
巡按久久盯着他的表情,只问:“是这个味道么?”
家僮眼睛睁大,不可置信般点了一下头,一脸茫然道:“大人,这是什么?”
“旃檀。”对方沉沉开口回答,“出自池汶的上贡方物。”
这章真是前半温情,后半肃杀。
是剧情需要而分开双视角的产物……
注:对于瓷器行的记账方式,全是杜撰,考据党勿打。
旃檀=白檀(和普通家具用的檀木不是同一种东西)
池汶=明朝时的帝汶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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