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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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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初落那天,方颂言在图书馆的靠窗位置刷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细碎的声响。
窗玻璃上结着层薄霜,把外面的雪景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白。
他正算到关键处,忽然有片阴影罩下来,带着熟悉的、清冽中藏着点焦躁的黑檀香。
“喂,这题。”
贺意把练习册往他面前一推,指腹在某道物理题上敲了敲,声音压得很低,怕吵到管理员。
“受力分析怎么画?我画了五次都不对。”
方颂言抬头时,正撞见他垂下来的睫毛。
贺意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把半张脸埋在领口,只露出双眼睛,瞳仁在雪光反射下显得格外亮,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他这阵子倒是没再故意找茬,只是黏人的本事见长,方颂言在哪,他总能像块磁铁似的跟过来,美其名曰“问问题”。
“这里,”方颂言拿过笔,指尖碰到贺意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
贺意的手很烫,大概是刚从外面跑进来,掌心还带着点雪粒融化的湿意。
方颂言低下头,在图上勾勒出细线,“斜面的支持力要垂直于接触面,你之前画成竖直向上了。”
贺意没看题,眼睛盯着方颂言握着笔的手。
他的手指很细,骨节不明显,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笔尖划过纸面时,指腹会轻轻发颤。
贺意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喉结不动声色地滚了滚。
“懂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视线却像被黏住似的,挪不开。
方颂言讲完题,抬头才发现他的走神,耳根微微发烫,把笔往他面前一递:“自己再画一遍。”
贺意接过笔,指尖不小心蹭过他的指腹,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他慌忙收回手,假装认真画图,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着方颂言翻书的动静,听着他偶尔压低的咳嗽声,连窗外落雪的簌簌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闭馆铃响时,雪已经下得很厚了。
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贺意把伞往方颂言那边倾了大半,自己的肩膀很快落满了白,像落了只安静的雪鸟。
“去我家吃饭?”
贺意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我哥和辛幸哥也在,张阿姨炖了羊肉汤。”
方颂言脚步顿了顿。
贺楠和辛幸上周就约过他,说等下雪了一起吃火锅,他当时没好意思答应。
此刻被贺意这么问,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小声的“好”。
贺意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黑檀信息素里都飘着点藏不住的雀跃。
他伸手想帮方颂言掸掉肩上的雪,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改成拽着他的袖子往停车场走,力道却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贺家老宅的暖气很足,一进门就闻到浓郁的羊肉汤香。
辛幸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门口探头,看见他们进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颂言 贺意!你们可算来了,汤刚炖好呢!”
他身上还沾着点面粉,大概是在擀面条,焦糖信息素混着羊肉的香气漫过来,暖得人心里发颤。
贺楠从客厅走出来,手里拿着条干毛巾,自然地接过辛幸手里的面杖,又把毛巾往贺意头上一罩:“一身雪,擦擦。”
“哥!”
贺意躲了一下,毛巾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故意撞了贺楠一下,“别动手动脚的。”
贺楠笑着踹了他一脚:“多大了还撒娇?去给颂言拿双拖鞋。”
辛幸拉着方颂言往客厅走,小声说:“贺意他啊,早上天没亮就起来看雪,说‘雪下大了就能拉方颂言回家吃饭’,被阿楠笑了半天呢。”
方颂言的脸瞬间烧起来,眼角的余光瞥见贺意正拿着拖鞋往这边走,耳根红得像要滴血,脚步都带着点慌。
羊肉汤炖得奶白,撒上翠绿的葱花,香得人直咽口水。
贺意抢在方颂言前面拿起勺子,盛了满满一碗递过去,还细心地撇掉了表面的油花:“先喝口汤暖身子,张阿姨放了你爱吃的白萝卜。”
方颂言接过碗时愣了一下——他从没说过自己爱吃白萝卜。
“我猜的。”
贺意别开脸,假装喝自己碗里的汤,耳根却红得更厉害了。
辛幸在旁边偷偷跟贺楠咬耳朵:“你看你看,他肯定偷偷问过宋珍苏。不然以他这种性格,怎么可能会知道。”
贺楠低笑出声,被贺意瞪了一眼,才慢悠悠地说:“吃饭堵不上你的嘴?”
席间贺意没少给方颂言夹菜,羊肉、粉丝、豆腐,堆得像座小山。
方颂言想说“够了”,抬头却撞见贺意眼里的期待,像只等着被夸奖的大型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饭后辛幸拉着方颂言去看他养的多肉,贺楠被贺意缠上了,非要拉着他去打游戏。“哥,你上次答应我的,赢了就把你那辆限量版摩托车借我开。”
贺意拽着贺楠的胳膊晃来晃去,耍无赖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你有驾照吗?没有驾照你开什么?”
贺楠挑眉,手里剥着橘子,慢条斯理地往辛幸那边递了一瓣。
“快了!下个月就考!”
贺意拍着胸脯,眼睛却瞟着客厅另一头的方颂言,看他正弯腰听辛幸讲怎么给多肉浇水,侧脸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哥,你说方颂言是不是有点太乖了?一点脾气都没有。”
贺楠瞥了他一眼:“人家那是温和,不像你,浑身带刺。”
“我那是……”贺意想反驳,却被贺楠打断:“是想让人家注意你,又拉不下脸。”
贺意的脸“腾”地红了,梗着脖子嘴硬:“谁、谁想让他注意了?我就是觉得他太闷!”
辛幸正好端着水果盘过来,听见这话笑出声:“贺意,你上次在操场帮颂言抢回被抢走的篮球时,又把那几个男生堵在器材室训了一顿,可不是这么说的哦。”
贺意的耳根红得能滴出血,抓起个草莓就往辛幸嘴里塞:“吃你的!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辛幸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比你大好嘛,干嘛老叫我小孩子!”
方颂言看着他们打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贺楠冲他眨了眨眼,眼里带着点了然的笑意,那眼神像在说“这小子就这样,你多担待”。
傍晚雪停了,方颂言准备回家,贺意非要送他。
两人走在覆雪的小巷里,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被拉长的剪影画。
“下周的物理竞赛,”
贺意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你会去吧?”
“嗯,报了名。”
方颂言踢着脚下的雪球,雪沫子溅起来,落在他的鞋面上。
“我也报了。”
贺意说得飞快,像怕被拒绝似的,“到时候……我们一组?”
方颂言转头看他,贺意的脸还埋在高领毛衣里,只露出双紧张得发亮的眼睛。
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碎雪。
“好啊。”
方颂言笑了,眉眼弯弯的,像盛着星光。
贺意猛地停下脚步,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跳得快要炸开。
他看着方颂言的笑,看着他被雪映得发红的鼻尖,看着他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慢慢散开,忽然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想亲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
贺意往前凑了半步,右手轻轻扣住方颂言的后颈,指腹摩挲着他柔软的发尾。
方颂言吓了一跳,眼睛猛地睁大,像受惊的小鹿,嘴唇微微张着,露出点粉色的舌尖。
“贺……贺意?”
他的声音发颤,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贺意的心跳得像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他能闻到方颂言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点羊肉汤的暖意,和自己的黑檀信息素缠在一起,在雪夜里发酵成一种陌生的甜。
他低下头,鼻尖快要碰到方颂言的额头时,忽然又怂了,偏过头,轻轻吻在了他的眉骨上。
很轻的一个吻,带着点雪的凉意和他掌心的温度。
方颂言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被风吹动的蝶翼,后颈的皮肤烫得惊人。
贺意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吻完就慌忙松开手,退开半步,耳朵红得像要烧起来。
“对、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话没说完,方颂言忽然往前凑了一步。
少年的动作有点笨拙,踮起脚尖时,鞋跟在雪地上打滑,贺意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的腰。
就在这摇晃的瞬间,方颂言仰起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角。
很轻,很软,像羽毛落在心上。
贺意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心脏。
方颂言的嘴唇带着点凉意,混着他刚吃过的草莓的甜,像颗裹着雪的糖,在他唇上轻轻一碰,就慌忙退开。
“我、我先回去了!”
方颂言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转身就往楼道跑,背影像只被惊飞的鸟,连围巾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贺意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扶着他腰的姿势,掌心残留着对方单薄的体温。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条灰色的围巾,又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方颂言的温度,甜得让他头晕目眩。
巷口传来汽车喇叭声,贺楠的车停在那里,辛幸趴在车窗上冲他挥手,眼里满是揶揄的笑。
贺意捡起围巾,红着脸往回走,刚走到车边,就被贺楠敲了下脑袋。
“出息了?”贺楠的声音带着笑意,“偷亲人家还脸红?”
“谁、谁偷亲了!”
贺意梗着脖子反驳,却把围巾攥得死紧,“是他先……”
话说到一半,自己先愣住了——方颂言刚才,是主动吻了他吗?
辛幸笑得像只偷吃到糖的猫:“贺意,你的耳朵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啦!”
贺意把围巾往脸上一蒙,闷声闷气地说:“要你管!”
车开出去很远,贺意还在偷偷看那条围巾。
灰色的毛线,针脚有点歪歪扭扭,是方颂言自己织的——辛幸告诉过他,说方颂言冬天总手脚冰凉,织条厚围巾保暖。
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个落在唇角的吻,轻得像雪,却烫得他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
“哥,”贺意忽然开口,声音从围巾里钻出来,闷闷的,“你说……方颂言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贺楠正在给辛幸剥橘子,闻言笑了:“你觉得呢?”
贺意没说话,只是把围巾又往脸上拉了拉,遮住自己快要咧到耳根的笑。
车窗外的雪景慢慢后退,路灯的光晕在玻璃上拉出长长的光轨,像串起了无数个细碎的、温暖的瞬间。
而方颂言站在自家阳台上,看着贺楠的车消失在巷口,手还捂在自己的眉骨上。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贺意的温度,带着点笨拙的、滚烫的真心。
他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指尖,忽然笑出声,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雪还要亮。
原来有些心动,就像这初雪,来得猝不及防,却在触碰的瞬间,悄悄融化成了心底的暖。
而那两个落在眉骨和唇角的吻,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会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一圈圈扩散,温柔地包裹住彼此的人生。
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碎碎的,落在窗台上,像谁在悄悄说情话。
时间过得很慢,慢到能数清飘落的每一片雪花,慢到能记住对方睫毛上的每一点雪光,慢到足够让这份刚刚萌芽的喜欢,在温暖的期待里,慢慢长成参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