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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迷雾渐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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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子爵府,被笼罩在一片粘稠的、仿佛凝固的浓雾里。冰冷的湿气浸透了青石板路,悄无声息地钻进行人的身躯,带来挥之不去的寒意。
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踏着湿滑的石板,慢慢走向子爵府的大门。
那是子爵府的管家,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封刚从镇上取来的信。那个信封上印着一个扭曲盘绕如毒蛇般的猩红火漆——那是侯爵的徽记。
管家的心不由得一沉,良久后,长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府里那个可怜的姑娘,终究还是被推入火坑了。
缓慢地走着,边走边轻轻地摇头。他不由得想起她母亲,那位被国王强行赐婚给残暴的子爵、却又温柔善良的夫人……在这片无能子爵的领地,夫人她就像是天使般,温柔,充满辉光,体贴下人。
只可惜夫人早早就患病而死了,不然子爵府的日子也不会如此难过……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如同从浓雾中凝结出来般,悄无声息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管家猛地顿住脚步,油灯的光晕晃动,照亮了来人的脸庞。
是文小姐。
管家一愣,奇怪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最近几天,小姐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很奇怪的变化,虽然无法说明,但可以感觉到,她的气质已经完全蜕变,不再像那个弱小无助的子爵女儿了。
她举着一小节烛台,穿着单薄的衣服,雾霭蓝的眸子在昏暗的清晨闪着不明的微光,那不再是往日那种空洞麻木的失神,而是清晰地映着紧张、焦虑,以及一种磐石般的决绝。
“管家先生……”她的声音很轻,却穿过雾气,清晰地传入耳中,“请等一等。”
管家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手中的信往身后藏了藏:“文小姐?这么早,您怎么在这里?天寒露重,快回去吧。”他的语气带着习惯性的恭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她的目光牢牢锁住老约翰下意识藏信的动作,确认了火漆,就是这封信——上一世将她拖入地狱的枷锁!
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但那份无助的恳请无法掩饰:“我……我知道这很唐突,也很危险,但是请……不,我求您,求您帮帮我,能不能不要告知父亲,把这份信……交给我?”
老管家的眉头深深皱起,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惊愕和挣扎。此刻,手中的信封有些烫手。
他看向眼前这个几乎是他看着长大,同时又命运多舛的少女。
她的脸庞苍白,但那雾霭蓝的眼睛,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她的母亲。那位夫人,在子爵府这冰冷污浊的地方,是唯一会真心关怀他们这些下人的女主人。
记得夫人病重时,曾单独见他,紧紧拉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地嘱托:“对不起……我什么也没做到,但是,我的女儿她是无辜的……我请求你,在我死后,多多照顾她,哪怕就一次……”
那微弱的声音和滚烫的泪水,仿佛此刻又落在他心上。
而眼前的文小姐,在经历了母亲去世、父亲苛待,失魂落魄地活了这么多年后,那双酷似夫人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如此鲜明、如此强烈的求生意志。
那不再是迷茫和失心,而是一种仿佛要破开迷雾的坚决。
小姐……终于长大了吗?
沉默在浓雾中蔓延,只有油灯、烛心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文的心悬在嗓子眼,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秒都煎熬无比。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却不知能再说些什么,自己的上一世,几乎只需要听从侯爵的命令,几乎丧失和人交涉的能力。
半晌,一声沉重悠长的叹息从老管家口中溢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做出了一个关乎命运的决定。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缓缓地,几乎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将那封沉甸甸的、印着猩红毒蛇徽记的信,递到了文的手中。
冰凉的触感传来,文的手指猛地一颤,随即死死攥紧,带来一种近乎虚脱的、劫后余生的真实感。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小姐。”管家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他提着油灯,不再看她,径直迈步向前,与她擦肩而过。
就在二人并排的瞬间,那苍老的声音,如同耳语般,清晰地飘入文的耳中:
“今早……我什么事情也没干,从来没拿到什么信件。老了,记性不好,要去库房清点杂物了……您请自便,文小姐。”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便融入了浓雾深处,只留下那盏昏黄的灯火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府邸后门的阴影里。
文僵硬地站在原地,攥着那封足上辈子将她推入深渊的信封,指尖冰凉。
老管家最后那句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从即将遭受的“罪行”中隔离开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并非悲伤,而是一种被理解的、微小却滚烫的暖流。
她不再犹豫,转身朝着府邸最偏僻荒芜的角落奔去——这里杂草丛生,断壁残垣,除了偶尔路过逗留的野猫,几乎再无人踏足。
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文颤抖着撕开了那封来自地狱的信笺。
果然。
信纸上的字迹冰冷而无情,内容与上一世别无二致:侯爵“大人”对文子爵信中所提及的“特殊商品”表示了“浓厚兴趣”,并详细罗列了“验货”的时间、地点以及初步的出价。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钉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但她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确认。
下一刻,她缓缓伸出手,放在烛台前,心念微动。
一缕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银辉在她掌心悄然浮现。随即,蜡烛顶端的火焰如同拥有生命般,开始扭曲、凝聚、塑形,一股微弱的热浪扩散开来。
一只小小的、由纯粹而炽热的火焰构成的蝴蝶,在她掌心优雅地扇动着翅膀诞生了。
它通体由跃动的橙红火焰构成,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形态栩栩如生,美得惊心动魄,却又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几根垂落在额前的乌黑发丝,在火焰蝶诞生的瞬间,悄然褪去了颜色,化为刺目的银白。
文看着这美丽而危险的造物,眼中没有丝毫波动。没想到上一世被侯爵训练用于窥探情报的能力,会被用于焚烧侯爵寄来的信——这种奇怪的宿命感,还真是微妙。
那火焰之蝶仿佛通晓她的心意,轻盈地、无声地飞起,落在那张信纸上。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燃烧,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声响。火焰蝴蝶的翅膀接触到信纸的瞬间,那承载着侯爵贪婪和上一世绝望未来的纸张,便如同被投入熔炉的枯叶,迅速蜷曲、焦黑,然后化作细小的、带着火星的灰烬。
那火蝶自身也仿佛完成了使命,在点燃信纸的同时,化作一缕青烟,与信纸的灰烬一同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整个过程安静、迅速,带着一种安静的诗意。
几片焦黑的纸屑打着旋,被清晨微凉的晨风卷起,向着破晓时分、天际线微微泛白的方向飘去。
文静静地站在原地,抬头望着那灰烬消逝的方向。浓雾不知何时开始悄然散去,东方遥远的天际,厚重的云层被撕开一道狭长的口子,泄露出一线朦胧的、带着淡淡的微光。
黎明终将破晓。
那光虽弱,却无比清晰地刺破了笼罩大地的沉沉黑暗与迷蒙雾气。
凝视着那破晓的微光,被夜露打湿的衣角,似乎也被那微光染上了一丝暖意。她那雾霭蓝的眼眸深处,盘踞了数不清日夜的、如同坚冰般的绝望阴霾,在微光和灰烬的见证下,仿佛也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轻轻吸了一口带着灰烬余味的空气,用一种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自语,又像是在向这片见证了她“重生”第一步的天地宣告:
“雾……就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