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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二十一 谕 ...

  •   时值初夏,蝉鸣和虫叫渐渐出现在宁静的夜晚里。万籁俱寂之时,听见仿佛从灵魂深处缓缓涌出的声响,内心总会产生无法排解的孤寂。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豆粒大小的灯火相伴。
      “义父他……失败了吗……”宛如丝缎般柔滑的声音响起,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难以想象,他准备多年,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打败。”优雅地背对灯火斜靠在柱子上的人手里握着酒杯,漂亮的音色中带了微微的嘲讽。
      “丞相……不……义父惟一的失败是看错了韩晋。”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全身隐在灯火微光所不及的阴暗之中,只能勉强看到一个倚在门框边的模糊轮廓,他身着青衣,在黯淡的光线下像墨一般沉黑。
      “韩晋一直被他放手不管,义父凭什么相信他会心甘情愿地被利用呢?”美丽的声音带上了冷意。“我早就劝告过义父,可他还坚信不移韩晋会像我们一样对他言听计从。”
      青色的酒盏从手指间滑落,无声地落在地席上。
      “丞相没有给韩晋任何恩情,理所当然,韩晋也不会给他。”青衣人微不可见地耸耸肩。“抱歉,我暂时无法改口。”
      “不对,”手指抚过地席上的酒盏,拥有美丽嗓音的人冷冷地反驳。“义父给了他问鼎王位的机会。对一般人来说,这也足够让他听话了。”
      “韩晋可不是一般人。”隐在暗处的青衣人苦涩地笑起来。“我知道,你给丞相的书信里就是这么说的吧?‘韩晋出身于匪,不足信。’”
      “事实如此。”那个丝缎般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恼意。
      青衣人沉默了。
      “也许,韩晋的确成为了匪徒。丞相本来以为他受了这么多年苦,一定会对即将到手的王位垂涎三尺,可其实他最想要的还是自由。”许久,他慢慢地说道。
      “他的自以为是让我这个精心准备的退路也没用了。”灯光下,倚柱的背影缓缓坐起,幽幽道。“我这么多年曲意逢迎,又是何苦来由?”
      黑暗中的青衣人叹了口气。“你的委屈,你的苦,我知道。可是你现在还能放开手吗?”
      背影猛地转过身来,朦胧的光芒下,他的双眼闪动着冷冷的光芒。“五年前义父把我送给魏圉之时,我已经放手了。若我放不下,不只是我,连他,义父也不会放过。”
      “你会错意了。”暗处的人走上前来,在他身边站定。“我收到信说老魏王病势沉重,魏圉旦夕可登大位,荣华富贵就在你的手边,即使我逼你放弃,你肯吗?”
      他得到的是对方愤怒的眼神。
      “你明知我的回答,为何还要再问?”
      虽然看不清,但是可以感觉到青衣人在黑暗中微笑。“我啊,现在忽然有点羡慕韩晋。他追寻他想要的自由去了,可是我,和你一样,已经对权力再也放不下了。”
      “别再提了!”丝缎般的声音叹道,越过黑暗中的人向门口走去。
      青衣人背对他淡淡道:“你要走?”
      已经走到门口的人身影一顿。“差点忘记告诉你,韩晋被刺杀了。”
      人影一闪,一直藏在黑暗中的人站在他面前,挡住了门口。他的外衣是桔梗般的宝蓝色。
      “你叫人下的手?”
      对方缓慢而坚定地摇头,柔滑的嗓音道:“当然是你的好兄弟!还能有谁呢?”
      一把推开他,从容地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从新郑离开已经有一个月过去了。
      青未当下寄居在大梁城中的信陵君府中。本来她更想去无忌公子在信陵的封邑,没想到一提出来,公子光就横眉怒目地一口拒绝。
      公子光说的话,其他地位不如他的人哪敢说半个“不”字。
      这正是所谓“无忌不在家,光便成大王”。
      因为辅佐信陵君理事的人是庞平,公子光甚至请出了他来说服青未住在大梁。
      “如果你不待在两位公子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嫁人了。”
      乍闻此语,青未茫然地瞪大眼睛看着庞平。
      “谁会想要我”这几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她的脸上。
      庞平暗暗叹了一口气。
      “难道你认为,两位公子对你的关心,不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韩王和你的关系也非常好吧!即便你明哲保身不问时事,想要权力的人也不会放过你的。而假如你跟在两位公子身边,你固然会得到很好的保护,其他人也会有所顾忌。”
      庞平深悉婚姻大事是所有女儿家的软肋,果然一祭出法宝,青未马上就招架不住,答应下来。
      公子光想必又会为阴谋得逞而雀跃不已了吧。
      尽管庞平向她说明了利害关系,可是潜意识里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一点。
      怎么会有人想要她呢?
      想到对她承诺后即被害的韩迈,她便不由得对男女之情产生恐惧和厌恶。
      在最甜美的感情之中蕴含着最丑恶的死亡。
      当时,太子呈,也就是现在的韩王在对她表白之时,韩迈尚有余温的遗体还在她身边。她突然很害怕。
      害怕太子呈,害怕这个对她有情的男人。
      接着她像逃一样离开那里,她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她是如何奔去找公子光,拉着惊讶的他的前襟哭着说“带我走”的。
      那个场景她现在像起来还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那状如疯虎的气势,连她自己事前也无法想像。
      一旁的徐阅然都看傻了。
      而公子光居然很快冷静下来,没有发愣,没有推离,没有询问。
      他只是一只手轻轻把她圈在胸前,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姿势有些笨拙,弄乱了她的头发。
      他的平静,他的安慰,让她很快恢复理智。
      事后回想起来,她觉得那感觉真的很好。
      不过她还是宁可公子光忘记这件事。
      徐阅然后来打听到了事情的经过,公子光也没有对她询问什么,往大梁的一路上变着法儿逗她开心,只是不说话的时候脸色总是变得布满阴霾,让她不安又惶惑。
      他究竟在想什么?青未再也不能猜透他的心思,只是隐约觉得和韩迈被刺的事有关。
      不管怎样,没有公子光,她也许很难从这个打击中回复过来。
      答应留在大梁,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就是他。

      信陵府仅仅是普通规模,比平原府小一些。
      以主人信陵君的盛名,初看到这么一座并不显得很有气势的府邸,任谁都会觉得不协调。
      进去才知道,因为信陵君的门客少,所以府中并不觉得拥挤。
      比起平原府的旷达肃穆井井有条,信陵府显得热闹温馨,甚至有点缺少条理,人人看起来都那么悠闲不拘小节。治家的理念,往往反映着主人的特点。
      信陵君的门客中大部分是年过而立之人,像庞平和徐阅然这样的年轻士子实属凤毛麟角。也许正是相对老龄的宾客群造成了信陵府平和随意的风气。
      门客中年龄最长的是一个叫侯嬴的老人,年七十岁。可是腰不驼,眼不花,耳不聋,走路生风。一对湛亮的眼睛时常眯着,怎么看也是个慈祥的老人。可据说信陵君对他非常尊重,当年侯嬴还是大梁夷门执掌的时候,是信陵君亲自登门拜访为他驾车才请动他的。老人与市井之徒的交游广阔令人吃惊,只要说起某一个地区,他马上就能谈到其中搏、浆、铁、谷、匠的为首者。
      青未初进府时,他盯着她看了好久,笑眯眯地说:“姑娘命中富贵,然隐带杀气。光公子要小心了。”
      公子光听了马上露出不悦之色。
      青未关心的却是侯嬴误会她是公子光的女人。刚想解释,公子光却哼了一声,拉起她的手就走,等于将侯嬴的误会坐实。
      她被拽走的时候,心里哀哀地想:凭侯嬴的人脉,如果传扬出去,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好,在信陵府的一个月里,除了他人偶尔暧昧的眼神之外,生活尚算平静无波。
      信陵君身为魏国王族,亲族非常庞大,但在府中居住的,也仅仅是他本人、弟弟公子光以及年方十五的妹妹而已。外为政事,内为家务,关系简单,不类一般贵族之家的错综盘杂。
      只要不去想起那个人,日子就会永远这样过下去吧………………
      “想什么呢?我叫你也不应!”头上突然吃了一记爆栗,青未用手指头想也知道是哪个小子干的好事,没好气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当然是公子光没有一丝阴霾的澄澈双眼。不知为何,每次她与他的目光相遇时,那里面总是充满了笑意。
      “有什么好事吗?”她淡淡地问道。
      “大哥要回来了!”
      她的心跳加快了几拍。
      “他们……追上秦军了?”
      “没有。”公子光漫不经心地道。“大哥回来,是因为合纵要重新建立,各国都要派公使来誓师,作出征的准备。”
      “都有谁来?”青未消化着这个消息,随意问道。
      公子光在她身边坐下,手肘支在膝盖上,数道:“齐国孟尝君,赵国平原君……”听到平原君的名字,青未心里一紧,掩饰地低下头去,好在公子光正在回忆中,没有留意她的异样。“燕国和韩国还不清楚,不过韩呈总不会在国内不稳的情况下亲自来吧!”
      青未明白公子光是婉转地解除她对韩呈的顾忌,心里涌起感激。
      “还有呢?”
      “还有?”公子光的眉头不满地皱起来。“还有就是……他们一定会到府中聚宴!有那么多大人物要来,所有人都要为此准备,你也不例外!”
      “准备什么?”青未不解道。
      公子光做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指手画脚地道:“你是姑娘家,至少也该有几件丝绸的漂亮衣服吧!难道你还男装打扮见客不成?”
      青未脸红了,恼火道:“我……我没有那样的衣服。”说到末了,声音渐渐低下去。
      “我知道!”公子光的大嗓门招来青未的一个大大的白眼,“所以,明天你得跟我一起去集市买需要的东西。”他拍拍胸脯,语气中满是自豪,“顺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大梁的文华气象!”

      天刚蒙蒙亮,一辆轺车就从信陵君府辚辚驶出。
      青未用力眨眨有些惺忪的双眼,抱膝坐在车中一角,心情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
      虽然一直对此不以为然,老实说还是很期待的。
      她的脑中不禁回想起拂晓出发时的场面。
      “骑马不可以吗?轺车多笨重啊!”
      青未不满地看着一脸皱纹的老家奴驾出一辆从规格上来说属于中等的轺车。
      “我说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公子光眉头一皱,声音已经沉下来。
      老家奴看见主子发怒,惶恐地退到一旁。
      青未咬着下唇不再说话。
      公子光的话中有一股不容反驳的威慑力,要触犯高高在上的他,实在是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她在心中暗叹一声。
      自从来到大梁,她目中所见所有人对公子光都是毕恭毕敬唯恐出差错,即使他对下人已经算是很和善。只有她仍没大没小地和他笑闹。他也许喜欢如此,可是当慢慢重新习惯其他人恭敬的表情后,还能再容忍她的冒犯吗?
      “明白啦!真没办法。”公子光咕哝一声,当青未再次抬起头时,他的已经回复笑嘻嘻的表情。
      “不过,要骑马的话,马可是只有一匹。”
      青未肩膀跨下来,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放弃!
      “明白啦!真没办法。”不自觉地被他的戏谑语调感染,她半无奈半嘲讽地学舌道。
      “不过……”
      “嗯?”公子光撩起长袍下摆,一条腿已经踏上车前的横梁,回头应道。
      “能不能……让我驾车呢?我很想……再体会那种飞驰的感觉。”青未的双手在袖筒下交叉,轻轻道。
      公子光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重新跳回地上,道:“可以,不过只到集市外为止!”
      “多谢公子!”青未喜得深深地躬身行礼,马上小跑到车辕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车椽和驭手位两边的扶手。快半年了!自从离开邯郸后,她再也不曾有机会驾王车,触摸这坚实冰冷的硬木带来的粗糙手感。
      回想起当年在平原君府时的日子一天天在并不繁重的活计中度过,与门客的交游,闲暇时就学剑、硬拉着剑客们比武,驾车在武场飞驰,几乎没有一天能够安安份份地待在家里,总希望能剑艺更精行走江湖。现在,她真的实现了这一切,可是那个宁静的家,她却再也回不去了。
      回头笑看向公子光,冷不防眼角扫过一个攀扶在院子廊柱边的身影。单是那弱柳扶风的气质,青未就能辨认出——定然是芙蓉小姐无疑。
      芙蓉便是与信陵君一母所生的公主、他唯一的小妹。
      她体质娇弱,为何在尚有冷意的清晨时分离开房间?她给青未的印象就如高高在上的大家闺秀,事实上,青未在府中一直住到现在,也仅仅见过她一面而已。
      芙蓉与信陵君和公子光如出一辙的明朗双眸覆上一层阴影,接触到青未的目光,桃红色的唇迟疑地、然而善意地微微扬起。青未正欲报以笑容,公子光不耐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再耽搁下去,本公子就改变主意了!”
      收摄心神,青未跳上轺车,手中马鞭轻轻一甩,轺车便辚辚开出。
      开始为了熟悉马的禀性和车子的特点,她着实手忙脚乱了一会儿。等到一切驾轻就熟之后,车轮和地面磕磕碰碰的声音才不再是恼人的,逐渐变成悦耳的小曲。
      温暖的风从耳际迅速掠过。
      风的气息也改变了很多。春花渐渐凋零,青绿的枝叶已经繁茂。
      一切都在变,只有邦国之间依旧征战不停。
      “砰砰砰!”背后突然传来敲壁板的声音。
      青未吓了一跳,从回忆中猛醒过来,只听到车厢里的公子光不耐烦的声音。
      “已经到了!还不快停下来?”
      青未和公子光换了个位置。
      由一片开阔的车前到了视野有限的车厢内,青未好奇地掀开帘子四处张望着。
      大梁集市里行人和轺车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路边各种鳞次栉比的店铺挂出高高的旗帜,招揽一大早就来赶市的顾客。
      从车边经过的行人大都身着色泽鲜艳的深衣,明晃晃的带钩和佩饰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偶尔有装饰豪华的高车扬长而过,阻挡了青未的视线。
      轺车装饰越精美,驭手的下巴抬得就越高,驾车也越气势汹汹横冲直撞。
      相比之下,公子光的驾车风格还是蛮低调的,速度虽然一般,但能够在摩肩接踵的人流车流中保持匀速平稳,不是高手可是做不到的。
      不过,她自己的技术也绝对不差就是了!
      车子忽然向左一转,青未正在走神,没提防下失去了平衡,“砰”地一声撞在车厢右壁上。
      发生什么事了?
      青未本能地迅速翻身爬起,因为很明显地感觉到车子进了窄巷,所以连外面公子光强忍笑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她把帘子整个掀起,立刻看花了眼。
      整整一条街的衣饰店!
      挂在店铺门前的各色衣料七彩缤纷,在轻风中微微浮动,像一条绚烂壮观的光河,与巨大的金漆招牌相映生辉。
      不论是素白的丝绸,还是文饰精美的织物,应有尽有。
      深衣,短襦,长裙,外袍,令人眼花缭乱的式样和材料铺天盖地而来。
      青未一边任由公子光牵下车,一边左顾右盼地瞪大眼睛,不住发出“哎呀哎呀”的感叹声。
      “怎样?大开眼界了吧?”公子光一边领着她踏进一家店铺,一边笑道。
      “嗯嗯……”青未只懂得随口答应。“哎?你这是?”
      “选衣服啊,怎么啦?”公子光从五光十色的布料间抬起头来,讶道。
      青未的脸热起来,绷着脸道:“姑娘家选衣服,你就该在旁观看么?回车上去吧!”
      公子光狡黠一笑,王顾左右而言他道:“我特意选的王车,有信陵君的纹章,不会有人敢偷的。”
      知道他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青未拿他没办法,只能拼尽全身力气把公子光往门外推。
      蓦地里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唷,这不是光公子吗?一大早就有贵人光顾,敝店可真是有福气啊!公子想给这位可人的姑娘选什么款式的?”
      青未一惊,手上的力气不由松了几分。公子光立刻转过身来,笑道:“女东家笑话了,谁不知‘楚衿’的女服是大梁最好的一家呢?”
      “公子真是客气,唤妾身绫月便成了,何必东家来东家去呢?”环佩声响,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从柜台深处亭亭走来。方才青未只顾着公子光,竟没有发现女店主就在一边。看到刚才她的行为,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想呢!登时脸红得简直可以滴出血来,连这位名为绫月的女子也不敢打量了。
      “绫月姑娘,麻烦你挑些适合她的衣服,式样不拘,颜色不太招摇就行。”公子光一把把往他身后躲的青未揪住,推上前去。
      “喂!你……”
      “晓得了,妾身这就去准备。”绫月笑容可掬地道,“姑娘怎么称呼?”
      发觉对方是在和她说话,青未不好意思地抬起头道:“青未。”
      此时她才有机会正面看清楚这位声音清脆的女店主的长相,立刻看呆了眼。
      青未见过的美女不少,可却从未见过有如此风情的。
      微挑的唇角永远含着五分笑意,眼神撩拨却又有几分豪爽。她有一种独特的媚态,但毫不使人觉得做作。她的长相身段均无可挑剔,该是男人心中梦寐以求的尤物吧!
      似乎是发觉了青未目不转睛的注视,绫月唇角的笑意变成了九分。“青未姑娘请随妾身来。”
      青未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在以木架挂起的布料间穿行,听绫月悦耳的嗓音在屋子里回荡:“姑娘觉得这件紫绡深衣如何?材料出自楚国,由我从家乡带来的巧匠裁剪,最适合年轻姑娘们穿着。”她看看青未的脸色,指点另一边道:“或者青未姑娘更喜欢俐落些的设计?这里都是短襦和长裙,更显俏丽。”
      青未拘束的目光扫过一排衣架,忽然眼睛一亮:“这件短襦的颜色很别致。”
      绫月一愣,掩口而笑:“像桔梗花瓣对不对?染色的方法是我们‘楚衿’不外传的秘术。不过,”她收敛笑容,却仍然抑制不住美目中笑意流连,“这件可是男式剪裁。”
      青未窘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前些天一位大人买走了较大的一件,现在只剩这件小的了。”绫月岔开道,若有所思。“倒应该合适光公子。”
      桔梗般的宝蓝色?青未不甚赞同地摇摇头。她的眼神瞄向衣架的尽头——那里一件鹅黄色的短襦吸引住她,不由得想象起他穿上的模样。
      绫月清亮的声音响起:“姑娘可有看中的?”青未回过神来,尴尬地道:“尚未……请女东家容我慢慢挑选……”绫月亲切地拍拍她的肩:“不急,也不用有什么顾忌看中哪件就是哪件。”她忽然在青未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光公子肯定舍得为你破费的。”被绫月吐气如兰地说出来,这句话分外染上了暧昧的色彩。
      “腾”地一下,青未的脸红起来。“没……没有的事!”她期期艾艾地反驳。
      绫月坏坏一笑,正要开口,“店家!”
      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从店门传来。绫月露出遗憾之色,向青未微微一笑,“有客上门,姑娘请容我去招呼。”
      “请!”青未巴不得她不要再在她耳边说些让人心跳的话。
      绫月转身离开,青未才放松下来左顾右盼,想想既然是宴会上的正装首选必是最流行的深衣了,便取下一件嫩绿色衣裳。又忆起公子光说过“颜色不要太招摇”,叹了口气放回原地。不如,还是请公子光来参详参详吧!
      他到哪儿去了?在布料间七拐八绕,青未寻不到公子光的身影,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忽然,对面挂男装的衣架边传来和缓的脚步声。“光公子?”她试探地叫道,敏锐地发觉隐在布料里的人影忽然停住,片刻后踱步如常。可青未早已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皱起眉头。这小子,装作没听见吗?她快步走近,一把拉开垂在两人之间碍事的丝缎:“你在这里做甚……”看到对面的陌生人,她咬住了舌头,痛得咝咝直吸气,慌忙往后退时又踩住了丝绸,她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对面是个身着绛红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估计比她大不了一、两岁。看着她手忙脚乱的窘相,他清秀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伸出手从容扶住了她。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青未垂下头忙不迭地道歉。虽然此人年轻,但衣着上等谈吐不凡,要是惹怒他就糟糕了。今天公子光“大发慈悲”地特意为她买衣裳,她可不能弄出麻烦来糟蹋他的好意。
      “无妨,在下姓黄,刚才以为姑娘在唤我,故有所迟疑,想不到教姑娘误会。”自称黄姓的男子声音温和,有轻微口音,显然非本地人氏。
      “是我冒犯,黄公子。”青未越发恭敬起来。“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在下楚国人。”黄姓男子笑笑,顿了顿道,“姑娘是否在猜想在下与女东家有故?或者是身份显赫的贵族?”
      “不敢。”青未低下头去,心中暗惊。他竟敏锐至此!忽然一根手指伸到眼前,把她的下颌抬了起来。男子清秀的脸庞映入眼帘,修长的双眼中闪动着调侃:“看你的举止不俗,且能光顾‘楚衿’必然不是寻常人家。你的主人是?”
      青未此刻更不怀疑男子的高贵身份,正思考着该挣脱还是乖乖回答,忽然脖子上一紧,失去平衡向后倒去,靠入散发熟悉气味的胸膛中。
      “她的主人是我!”公子光霸道的声音响起。无暇去计较他的宣言,青未倒是很感激他的突然出现,只是……
      “公子!你快勒死小女子了!”青未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公子光讪讪松开紧紧箍住她脖子的手臂,仍不甘心地教训道:“今天是给你买衣服,你却净在男装这里瞎转什么!”
      青未白他一眼,没有回答。总不能说是认错人跑来的吧!她可不愿给公子光增加嘲笑她的材料。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姓魏名光?”黄姓男子突然发问。口气与方式都稍嫌粗鲁,公子光皱皱眉不多加计较:“正是。阁下是……”
      黄姓公子莫测高深地笑了。“总有机会再见面,在下希望能在更高雅的场合介绍自己。告辞。”不揖不谢,就这么傲然离开。
      “你见过他吗?”青未扭头问道。
      公子光撇撇嘴:“这么古怪的人肯定过目难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猜到我的名字?”言下之意,他从未见过此人。
      青未当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有心调侃地笑道:“光公子的风流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人是个聪明人,猜得出也不稀奇!”看到公子光的脸色不善,她岔开道:“刚才你在哪里?竟没有听到我唤你。”公子光的脸僵住,答非所问地道:“你叫我做什么?”可想而知,他刚才定是与美丽的女东家聊得热火朝天,把什么都抛在脑后了吧!青未横他一眼,记起找他的最初目的,忙拉他来到女装的一排衣架前,深深一揖:“小女子才疏学浅,不分优劣,请光公子赐教!”
      公子光闻弦歌知雅意,登时神气起来。从衣架的一边踱到另一边,他像刈草一样把看中的衣裳洗劫一空,旁边做劳力的青未都快被淹没了,反正他不必担心价钱问题。
      “公子,差不多了!”在青未的坚持下,公子光留恋地看了衣架上光鲜亮丽的服饰一眼,他们才得以将小山般的衣服驮到柜台结账。
      “光公子对可爱的小姑娘家真是慷慨。”绫月算出总数,将一方薄绢推给公子光,微笑道。“还望公子经常照顾小店生意。”
      “绫月姑娘说得好像我有多空闲似的。”公子光报以埋怨的目光,看也不看地把薄绢收进怀中。“老规矩,月底结算,姑娘没有意见吧?”
      “信陵君府的信誉一向卓著,妾身哪会有什么意见呢?”绫月指挥女工把衣服叠好、打包,装进马车,最后站在店门口笑盈盈地送客。有这样周到的女东家,何愁财源不来?
      “接下来做什么?”青未只觉得全身像垮了一样疲累,真不明白那些女眷怎么会有从街东逛到街西的兴致。倒是公子光仍然神采奕奕地驾车,随口答道:“还要去买首饰。”
      闻言,青未顿觉无力,“砰”地一声撞在车厢壁,引得公子光一声怪叫:“别随便破坏平衡!这条巷很窄的!”
      青未好奇地探出头,忽然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鹤立鸡群的红瓦高楼问道:“那栋房子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宅第?”公子光随意瞟了一眼:“那是闻名中原的酒家‘洞香春’,没听过么?”
      当然听过,而且仰慕已久!青未暗暗道。在平原君府,那些食客们天南地北地侃大山时,“洞香春”便屡屡被挂在嘴边。他是大梁消息的中心,是仅次于稷下学宫而被士子们青睐的议政之地,更是美女云集的烟花之所。
      不过,憧憬归憧憬,她身为女子是不可能进去的,但依靠公子光之助的话……她期待地望向他。
      “别妄想了,姑娘家不能进哪种地方!”公子光看穿她的居心,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现在是男装啊!”青未低头审视自己无懈可击的装扮。“可以做你的小厮,不会引人怀疑的!”
      公子光无情地挥鞭一指:“前面就是大梁最好的首饰店‘绿缘’了。”
      青未失望地叹了口气。
      “那是……端木静?”忽然,公子光低喃道,猛然拉起缰绳硬逼马车停下。
      青未警觉地望去,只见前面的横街中,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辚辚驶来。“你竟然凭马车就认得出?”她小声问。
      公子光待马车驶过,才答道:“虽然那辆车很普通,但车夫我认得。车里肯定是太子的宠臣端木静,是个奇人,有空定要让你见识。”他补充道,“不过不是今天。”
      青未失望地再叹一口气。“全听公子吩咐。”
      “这还差不多……”话说了一半,公子光身躯一震,“快回车厢里!”他喝止想要前进的马儿,同时抓起不知从哪里来的草帽扣在头上,将帽檐一直拉到鼻子下方。青未依言躲回车厢,偷偷从缝隙里向外看。
      一个身穿她先前在‘楚衿’看到的、桔梗般的宝蓝色衣服的男子骑马沿着刚才端木静走的方向衔尾追去。而他的身份,对于公子光和青未来说,仅仅一瞥也就足够确认了——正是在王衍死后,从新郑消失无踪的侯建。
      也许是太匆忙,以他的敏锐竟没有发现他们藏匿小巷中的马车。
      青未出了一身冷汗。“看样子他们是要去洞香春。”她带着胜利的笑容望向公子光。这下不愁他不带她去了!
      公子光摔掉草帽,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挥动马鞭。“坐好了,小厮!”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 二十一 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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