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信平》魔堕凡尘

23、第 二十 谕

　　韩迈眼光灼灼，面容却出奇地平静。
　　他越是平静，她就越是慌乱。她应该怎么办才好？他甚至不肯抬出太子呈来压她，让她留下。既不相逼，也不恳求，他只是等待着她的回答。
　　忽然在她一片混乱的脑海中，信陵君温和的面容一闪而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想起来和他一起度过的时时刻刻。想起了从莽山逃出的那个亡命之夜，在他的帐篷中得知他的身份时的惊讶，他和幕僚们商讨对策时的游刃有余，应付太子呈挑衅时的老到，一起用餐时他在灯火下朦胧的晕影；也想起他把她安排在太子呈身边时的心甘情愿。
　　一幕幕从她脑中闪过，她在恍惚中苦笑了：他是信陵君啊，没有任何人能把握他的心思。纵然想着他又如何？即使他肯停下来看她一眼，以他们地位的差距，她又能得到什么？
　　也许他只是她在旅途中遇到的一个美丽而虚幻的梦！
　　公子光在宫殿台阶上的话再次回荡在她耳边，像一把尖刀将她的心深深豁开了一道伤痕。
　　也许能理解她的真的只有同样曾经是平民的韩迈。
　　她抬头迎上韩迈的目光，看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光芒大盛，凝视着她。
　　“我愿意留下。”她一字一句地道，顿时感到浑身轻松。
　　韩迈的双眸中现出毫不掩饰的喜色，下一刻，青未发觉自己已经在他温暖的双臂之中。
　　她的心渐渐染上他的喜悦，解脱的苦涩却同时缓缓浮起。这是他的希望，也是她的选择。
　　她竭力让自己什么也不想，全心全意地感受韩迈的怀抱带来的温暖的安全感。
　　忽然拥着她的韩迈全身都僵硬了。
　　只不过是一刹那的功夫，当她诧异地抬头看时，他已经恢复正常。
　　太子呈带着随从，在不远处漠然地看着他们。
　　青未心中一寒，马上推开韩迈，窘迫地后退几步站着。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毫无情感？
　　“王兄，话说完了吗？”太子呈缓缓举步向前，道。他的话语十分轻柔，其中却蕴含着足以令人颤抖的凛冽。不是愤怒，也不是鄙薄，然而当他一步一步靠近时，青未决不怀疑他会抽出佩剑将他们两个砍成碎块。她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了敌人提防，也知道身边的韩迈同样如此。
　　异变忽起。
　　首先是巷道边屋顶上瓦碎声响起，把警觉保持在巅峰的韩迈迅速回头，只是他刚才一直注意力集中在太子呈身上，因此反应不免慢了少许。
　　一阵悄无声息的寒芒掠过，刹那间形势已经分明。
　　屋顶上的黑影无声地掠去，韩迈身影一顿，向地面倒去。
　　大惊之下，青未忘记了叫喊，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抽气声，向着倒地的韩迈扑去。
　　太子呈满含怒气的呼喝声，他的手下纷纷赶来的脚步声，青未都听不见。
　　她把韩迈的身体翻过来，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韩迈的颈窝鲜血泉涌，面色十分痛苦。显然是那一击刺伤了喉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捂着颈部，鲜血却依然从指缝中不断渗出。
　　青未热泪泉涌，拼命抑制住大声哭喊的欲望，抓住他的手用力移开，想看看伤口。
　　一看到伤口的形状，她的眼泪倏然而止。恐惧从心中一直渗入骨髓。
　　这个伤口和太子呈遇袭那次一模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杀手要追杀他们？对太子呈失败了，却连韩迈也不放过？
　　忽然手上传来颤抖的力量，她低头一看，韩迈已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勉力睁开双眼。
　　因为失血，他的双眼逐渐失去焦距，却没有愤怒和惊讶，有的只是令人心碎的平静，仿佛他早已知道这一天的到来。
　　看着满脸热泪的青未，他想抬手为她擦拭，无奈尝试了多次也没有成功，他已没有抬起手的力气了。
　　“王兄！”太子呈终于赶来，跪俯在他身边，握住他另一只手，安慰道：“千万坚持住，大夫马上就来了！”他竭力装作平静，语调却带着颤音。
　　“不必了……”韩迈的喉咙里发出了暗哑的声音，他每说一个字，喉咙就涌出鲜血。“该来的总会来，早点了结……也好……”“不要再说了！”太子呈粗暴地打断道。“这样下去伤势会越来越严重！”“以后……怕就没有机会了……”韩迈的眼睛闪亮。青未眼泪再次涌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伤势！
　　太子呈放开韩迈的手，忽然起立。青未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迷惑地看着他。“出动王宫的禁卫给本君搜城！即使把新郑翻过来，也不能让刺客逃脱！”太子呈厉声道，听令的侍卫们身上一激灵，立刻跪了下去。“是！”
　　太子呈脸上露出精疲力竭的神色，缓缓跪在韩迈身边。“老天已经夺走了父王，为什么连你也不肯留给我呢？”
　　韩迈微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哑声道：“我在的话，不也是你的阻碍么？”
　　闻言，太子呈剧震，双目如电射向青未。青未一怔，茫然地回望过去。他们在说些什么？
　　她不能再去思考任何东西，她看着韩迈在她眼前倒下，血渐渐流尽，可她却不能为他做任何事。
　　“刚才，刚才你不是还要我为你留下的吗？”青未忍不住大声喊道，声音里已经带了浓浓的哭腔。“难道你现在……你要是不在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你告诉我！”眼泪不住地流下来，她用衣袖粗鲁地擦去，却再也不能直视韩迈，眼睛伏在手臂上任泪水浸湿衣袖。
　　韩迈深深地看她一眼，眼光移向太子呈，低声道：“对不起……可是天意如此，我不能左右命运。”他的脸色已经比白绢还要苍白，脸上浮现起疲倦之色，叹道： “我宁愿原本就是平民之身，与强盗为伍，与山林做伴，说想说的话……行想行之事……”他的声音微弱下去“还有……”一丝温柔之色从他渐渐失去光芒的眼中升起。“还有……爱……自己想爱的人……”
　　说完，仿佛是解决了所有事似的，韩迈轻轻叹了口气，闭上双眼。
　　紧紧握着她的手忽然松开了。青未大吃一惊，只觉得那只手迅速地冷下去，她急忙握住他的手，拼命想把他的温度留住，可是那温暖依旧无情地逝去。半晌，她终于放开手，怔怔地看着面容平静的韩迈。夜晚的寒风拂过她的脸颊，冰凉冰凉。
　　太子呈失神地站起，青未茫然的眼神移到他身上，旋即被他脸上的悲痛欲绝震骇住了。他像是失去了一切。
　　“你……答应他了吗？”太子呈的喉咙哽住了，几乎是一字一句地硬挤出一句话。
　　青未木然地点点头。
　　“我可以给你同样的承诺。”太子呈嗓子有些沙哑，“你愿意留下吗？”
　　她呆呆地摇摇头。片刻，像忽然意识到什么，她低声道：“对不起。”眼泪已经干了，随着那一个冷峻而温柔的男子逝去，一同消失的，还有她对这里的眷恋。
　　她听到太子呈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吧，随你。”
　　这是她听到太子呈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她随着公子光的车驾离开，没有参加太子呈的即位大典。据说，那是一个非常隆重的盛典，六国都派出了使节。
　　太子呈于新郑王宫前祭祀天地，正式成为韩国新主，史称韩宣惠王。
　　而韩宣惠王惟一的王兄在即位前的一场叛乱中身亡。据说他在曾经雄据三晋的莽山中地位极高。后来的人们一直把此事当作传奇，一代代继承下来。然后，慢慢被遗忘。

　　〔完〕

作者有话说

　　新郑篇结束，暂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