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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十八 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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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咻”
箭矢射中人体的声音连续地响起,太子呈身边的刀光马上黯淡下去,禁卫们纷纷中箭倒下,而太子呈没有伤到分毫。
这是何等精准的箭法!所有人均倒吸了一口气。
侯建脸色数变,足见他的内心非常惊骇。“不许后退,将韩呈拿下!”他大声喝道。
禁卫得到命令,又前仆后继地向前冲去。本来松了口气的青未他们又绷紧了心弦。
太子呈终于从悲伤中回复过来,勉力站起,横剑准备御敌。但双拳难敌四手,难以避免血溅当场的结局。
忽然一个黑影从眼前一闪,紧接着全副武装的禁卫军竟像土块石头般被什么东西撞得向外四散抛跌。惨叫声不绝于耳。
其他人见到这个景象心生畏惧,停下了前冲的步伐。众人这才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个手持长枪的挺拔身影傲然屹立于太子呈身前,长枪尖端还滴着禁卫军的鲜血。
黑色的战袍,式样简练的铠甲,异常年轻又俊秀的面容,赫然是秦国特使,当今秦王赢稷的异母胞弟——泾阳君。
所有人齐齐地变了脸色。
自从入新郑以来,泾阳君一直行事低调,极易让人在过分关注王衍一党之下忽略他的举动。事实上,单单是秦王一母同胞的显赫身份就绝不会被邦交大臣们错过的。
此时他出现得突然,明显是为了助太子呈而来。泾阳君的脸上冷若冰霜,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然而平静如渊的双目中射出山岳崩于前而颜不改的坚决。太子呈给他护在身后,面前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禁卫。
王宫前的广场上陷入了短暂的静默。王衍一党的脸色再不复之前的狂妄。
王衍面色铁青,暴喝道:“泾阳君!此乃韩国家事,你有何资格插手!”不难看出泾阳君的介入使双方的实力对抗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以致王衍情绪波动之下甚至不顾触怒强大秦国的后果而对泾阳君无礼。
泾阳君面前的众多禁卫已经完全不能对太子呈造成威胁了。他以一个行云流水的动作缓缓收枪立于身侧,顿地时发出一声震慑全场的清音。他的目光越过重重的人墙紧紧摄住王衍,冷冷道:“你不妨先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才好有的放矢。”
众人大惊,环顾四周,顿时倒吸气之声此起彼伏。王衍和亲卫停驻的长街两侧屋顶上,赫然出现了一排玄甲长弓的秦兵,人人箭在弦上,瞄准着街上失去方寸的人们。
形势对于王衍已是劣无可劣,此时他反倒平静下来,嘴角甚至逸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的微笑看在太子呈眼里只有触目惊心足以形容。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妥,但还是高声向对方道:“王衍,你已没有退路,还不下跪受缚!”
“原来如此啊……”王衍低声笑道。他诡异的笑声不断抬高,最后变成了仰天长笑。
“疯子。”泾阳君冷冷地吐出不屑的话。
笑声在长街回荡,众人望向王衍的目光已经变成了骇然。“失心疯了……”不安的低语在人们中传播着。
“丞相!”一声厉喝倏地把窃窃私语平息下去。王衍的狂笑蓦然停止。
韩车面色泛青,显然是动了真怒。
公子光长叹一声,“韩车对王室的忠心日月可鉴,唯独在储君的事上一时糊涂!”青未默然,他的错误导致韩王自尽,等于他亲手逼死了韩王,想必心内正悔恨交加。
韩车盯着王衍厉声道:“大王刚毙,在王宫庄重之地丞相怎可做此轻浮之举!”
面对着他毫不留情的指责,王衍收起笑容若无其事地道:“输便输了,韩国既非容我之地,还有何必要惺惺作态?”太子呈一方人人脸上露出愤怒,王衍居然连表示哀悼的诚意也没有,足以见其冷酷无情了。
王衍忽然将目光投射到宫门前的泾阳君和太子呈身上,眼中射出狠毒的光芒道:“这一个陷阱栽得好啊!很好!只要我王衍一天不死,就必定会讨回今天的一切!”声震屋宇,令人胆寒。
泾阳君根本不为所动,一向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出糅合了不屑与鄙薄的笑意:“只怕你逃不出去了!”
王衍脸色数变,尚未来得及开口,一个满身尘土的亲卫突然冲到侯建身旁,急切地说了什么。侯建露出意外的表情,迅速低声将消息告诉了王衍。王衍脸色一沉,冷笑道:“韩呈,你引狼入室,要自毁干城么!”看到太子呈露出愤然之色,王衍大喝道:“秦国大军已经开到了韩国境内,离新郑不足百里!韩呈,你勾结秦人出卖母国,做何解释!”
闻言,广场陷入一片死寂,随即响起绝望和恐惧的尖嘶喊叫声。太子呈如受雷击,呆呆地望向泾阳君,眼中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语调却十分平静刻板:“泾阳君,这是怎么回事?”
泾阳君没有回头。“国君之命,嬴悝也无能为力。”像是早已料到了太子呈的质问般,他的语调十分平板。
“本君想听的不是这个解释。”他的声音里最后的一点温暖也失去,有的只是死灰般的绝望。“秦军是不是来灭韩的?”
“不是灭韩,是为储君之事主持公道。”泾阳君低声答道。
太子呈在他背后悲哀地笑了:“嬴悝,你何时对我也变成了邦交周旋?”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话中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泾阳君挺拔的背影僵硬了一瞬。片刻之后,他开口,声音低沉坚决。
“我想是太子错了,我们一直以来除了邦交周旋之外就没有其他了。”
话音刚落,他感到一抹寒光从颈侧飞掠而过。
鲜血从贴着剑锋的脖颈皮肤处不断渗出。
他看不到身后太子呈眼里的冰冷,但颈侧的剑锋让他不得不相信对方的确有着杀死他的冷酷决心。
“撤军,否则攻城之时休想有人替你收尸。”语调轻松,甚至夹杂着调侃的笑意,让人根本无法想像谈论的是决定一个邦国命运的话题。
他的唇角也难得地勾起不由衷的微笑。“呈太子什么时候能赢得过小将了?”
噙在唇边的笑意尚未收回,他的手指闪电般地擎起长枪,重重击在剑锋处,登时将剑荡开一边,完美地化解了迫在眉睫的危险。接下来他并没有急于转身面对太子呈,而是仍然背对对方,借助手臂的旋转挥动长枪,精准地横扫太子呈握剑的右手。
骨碎声起。
太子呈将嘴唇咬出血来,才没有因为痛彻心扉的骨折而惨叫出声。他依然倔强地站立着,长剑早已脱手,右手腕不自然地下垂,渐渐肿胀起来,泛起淤血的紫红色。
然而泾阳君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他的手臂伸展,枪尖下垂指向斜后方,凝立的黑色背影充满了张力,像是蓄势待发,随时能够予以致命一击。
为什么不出击?
太子呈疑惑地顺着泾阳君的肩上方望去。
“就这样,泾阳君,不要动一个手指。”韩迈身穿华服,从容地立在长街尽头,手中满张的弓箭直指泾阳君的咽喉。“请下令退兵。韩国已经没有叛乱,也没有储君之争了。逆臣王衍已死,我韩晋以王长子之名义拥立二弟韩呈为王。”
遥遥望向宫门处对峙的三人,青未根本听不到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泾阳君一出手就救了太子呈,可是为何他们二人又拔剑相向?
呈太子他……伤得重不重?
正当她心中充满疑问,几乎要冲前问个清楚之时,那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仅仅用一个小动作便避免了血斗的二人再动干戈。
她隐隐觉得韩迈的出现绝非恶意,而是标志着这场席卷三晋的政变正向着结束走去。
忽然间韩迈周围的人群躁动起来,像躲避什么似的,以韩迈为中心纷纷向四周退去,让开一条通路,青未这才能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衍原本魁梧的躯体已经失去了生命,颓然倒伏在韩迈身后十步许处。他的双眼圆睁,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恐怕他直到死的那一刻,也没有想明白为何他一心扶植的韩晋要杀死自己。
这件事,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理解呢。
是的,王衍从来都不明白他费尽苦心寻找和隐藏的这个王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以为受尽欺凌和困苦的韩晋一定会直奔他渴望的权利和名望而去。他和所有人一样,和青未最初一样,都被韩晋冷酷和不择手段的外表骗了。
王衍所了解的,是因为政变失去显赫地位的韩晋;而他所不了解的,则是与苍铁、蓝子桓共同建立起莽山城这个笑傲三晋的强大势力的韩迈。
青未所了解的他,是个对敌人绝不留情,而对朋友两肋插刀的好汉;是个让他人逃生,留下来独自抗敌的勇士;更是视莽山如生命,崇尚自由的侠客。
当他策马走进火场之时,那种燃烧的绝望一直啃噬着她的心。
再次他出现时,他已经是韩晋了。
他是韩晋,可是他还是韩迈啊。
没有错的。
她用力睁大双眼,仿佛是害怕自己的所见不够真实似的。不自觉地咬紧双唇,心里的震荡,让她连微笑的力气也失去了。忽然间她发觉自己不受控制地催马往太子呈和泾阳君那边而去。
太子呈显然已经失去了反抗之力,但仍警惕地注视着泾阳君的一举一动,韩迈更是站得纹丝不动,目光紧紧地将泾阳君缠死,不让他有任何一丝空隙反攻。
泾阳君像是毫无感情色彩的嗓音传来道:“你们以为控制了小将作人质就能让军队撤退么?”
闻言,青未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秦军围城,他们才会争斗不休的!不用说太子呈定是对泾阳君非常气恼了。本来他最倚重的就是秦人的这支奇兵,孰料泾阳君将计就计令秦国大军悄悄潜入好坐收渔翁之利。秦国早就对韩国垂涎已久,这个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了!那个秦王嬴稷又是出了名的不守信用,虽然泾阳君看上去并不像那种人,不过他们毕竟是血亲,泾阳君也有秦王那种冷狠的性格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太子呈错就错在轻信秦人。
正想着,太子呈似乎留意到了她,抛了一个严厉的眼色过来。青未纵使心急如焚,也不得不乖乖的勒马立定。
见状,太子呈露出一个似乎是放心了的神情,转而直视着泾阳君,道:“君上总是秦王的胞弟,如果让你毙命于此,我想你手下的人也不好与秦王交待吧。”语气颇为嘲讽。
泾阳君嘴角逸出平静而无奈的笑容,道:“太子差矣。领军前来的并非我的手下,而是上将军蒙骜。”
太子呈明显地被他的话所震动,沉声道:“即便是蒙骜,也不能不顾忌君上的安全吧?”
宫门处他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凝重,剑拔弩张,与周围在韩车的指挥下忙于为秦军作准备的步卒和民兵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青未环视四周,才发觉赵释不知何时已悄悄离开了,想必是为了避免卷入战火而走为上计吧!只是新郑城周围的关防现在应该已异常严密,赵释如何能够走脱呢?大军压境,能离开的都离开了,颇给人一种树倒猢狲散的凄凉之感。
正想着,青未忽然觉得手臂上一紧。回头一看,原来是表情严肃的公子光。
“你在这里呆着干什么,又帮不上什么忙,跟我来。”他皱眉道,转头盯着韩迈看了一阵子,又回过头来狐疑地看着青未。
“可是——他们已经劫持了泾阳君……”青未不明白公子光的意图,不解道。
公子光不由分说地拽着她的马缰,硬让她的马掉过头来,甩鞭便走,青未只好加速跟上,一边喊道:“究竟要去哪里?那边的情况不是比较紧急吗?”
公子光回头不耐烦地道:“他们三个人谁也不会死,有什么紧急的,让呈太子自己处理好了。真正危险的是城外!泾阳君在想办法拖延时间,拖得越久对他就越有利,这个你难道还不明白?”
青未一震,明白过来。假如秦军已经兵临城下,那么他这个人质就失去了作用,只会有两种结果。如果韩人决意死战,那么他肯定被处决以激励士气;如果决定请和,那么就必须善待他不可。且不说韩国刚刚经历一场宫变,新君甚至没来得及即位,哪怕是最坏的情况,也决不会阻挠了秦军攻打新郑的步伐。但是……
“万一……呈太子决定全力抵抗怎么办?”那岂非又要重演莽山城血流成河的情景?青未的肚子里搅成了一团。
“不可能。”公子光断然道。“那样就与秦国没有丝毫转圜余地了,只会使韩国更吃亏。”
“你的意思是他会臣服于秦国吗?”青未吃了一惊,叫道。太子呈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公子光的目光投向前方,绽放出强大的信心,道:“既然泾阳君的办法是‘拖’,那我们的对策就是一个‘磨’字!”
青未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咀嚼着他的话,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磨”也是拖延,那岂非正中泾阳君下怀?
蓦地一个清晰的身影掠过她的脑海,是她的思路立即豁然开朗,心头活泛起来,兴奋地道:“你是说信……”
“嘘——”公子光调皮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故作高深地道:“这可还是个秘密。大哥一定不会令人失望的!”
青未站在新郑城墙上向远处眺望,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城西绵延不绝的群山中隐隐可见大军掀起的烟尘,看来秦军显然是胜券在握,连隐蔽行踪的功夫也不屑去做了。
如果能让这班狂妄的武夫尝到苦头,使他们再也不敢欺凌弱小就好了。青未不甘心地握起拳头,又颓然松开。凭她能做到什么呢!她的战力恐怕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士兵相当吧!
要想像韩迈一样箭无虚发的话,会需要多少汗水和时间的磨练啊!
她的脑海里浮现起韩迈张弓时手臂一动不动的样子。
或者是泾阳君一样的沙场健将……一回想起泾阳君砍瓜切菜一般地把太子呈从禁卫军手中救出来的宏大场面,青未就不禁生起摸摸脖子看脑袋还在不在的冲动。
他挥动长枪的样子实在太有魄力了……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的前进一样。他本人也是这样,总是默无表情的脸庞,让人觉得他不会为任何人和事停留。
那一副俊美的面孔之下,究竟是有着什么打算呢?青未深深吸了一口山间吹拂上来的凉风。如果蒙骜果真不管他的死活,那么太子呈就只余杀死他一条路可以走了。
最好不要发生那种将双方都逼入绝境的情况……否则,韩迈怎么办?太子呈就不用说了,连公子光也会被牵连的。
烟尘离新郑越来越近,只有十余里的山路了。照这个速度行进下去,傍晚秦军就能够抵达城外,只要修整一晚,明天就可以攻城了——想到这里,青未打了一个寒颤。
燃烧的莽山给她的刺激太强烈了,那种恐怖她一生都绝对不会忘记。
“秦军……快到了啊。”公子光不知何时静悄悄地走到青未身后,道。
他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青未听到他的嗓音波澜不惊,讶然回头。
公子光像读懂了她的想法一般,上前来到城墙边,像青未刚才一样双手撑在墙垛上,凝视着不远处的烟尘,明亮的双眼中充满了坚信。
他在想什么?青未的目光落在少年并不宽厚的双肩上,这双肩膀竟然仿佛蕴藏着一骑当千的力量一般,毫无迷惘,毫无恐惧。
“不可能……”公子光忽然间开口道。他的声音大到刚好让青未能听见,她迷惑道:“什么不可能?”难道还有什么更危险的事会发生?她的心跳加速了。
公子光像刚觉察出什么事一样回头看她一眼,笑道:“你紧张什么,我的意思是说新郑不可能被攻破。”
“秦军有那么多人,新郑的地势又不是十分险要,只要让步卒轮番来攻,新郑守不了多久的。”青未皱眉道。
“是如此没错。”公子光耸耸肩,这个动作让他显得十分可爱。“问题在于没有哪一支军队可以在城下狂攻很长时间而遇不到对方的援军的。不论秦军多么锋锐无匹,他们也同样没有时机。除非,”公子光转头向北方看了一眼,“秦军连合纵联军也不怕。”
“庞涓当年攻打新郑用了三个月,齐国才来救。”青未反驳道。
公子光盯着她摇摇头,倒背双手煞有介事地绕着城墙散步,一边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秦国远没有这样强大,而且现在东方各国也绝不敢放任秦国吞并六国中的任何一个。搞不好,再一次合纵也有可能。”
“合纵?”青未莫名其妙地看着公子光的神情。他很认真,丝毫不像随口胡说,而是有了深切思虑之后的结论。“合纵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苏秦也早就死了,还有谁能把一盘散沙的六国联合起来呢?”
听到她的疑问,公子光反而愣愣地看着她。怎么了?青未的心里升起不安。半晌之后公子光才笑了,转身扬长而去,道:“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看不出来呢?不……或者该说是这个人韬光养晦得太到家了么……”
“小心!”
青未的告诫声刚出口,已经几乎来不及了。一个裹着斗篷的骑者突然从城墙拐角里冲出来,笔直地向公子光撞去。
“哇呀!”
一声惨叫响起,不过却并非出自公子光之口。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公子光灵巧地向侧一避,让出来中间宽敞的通道使骑者得以直挺挺地撞在墙垛上……
他撞上去的声音真吓人……青未捂住心口,脑子里尚且余音缭绕。
斗篷骑者捂着额头刚勉强站起来,公子光已经敏捷地手扶剑柄冲到了青未前面,警惕地注视着对方,喝道:“你是何人,竟敢在城墙上驱马!”
骑者拍拍额头,似乎回复了神志,斗篷下的声音沉着而平和,并且非常熟悉。“若在下意图不轨,也绝对不会愚蠢到在城墙上骑马行刺他人。”听到他的声音,公子光惊讶之下收起剑迎上去。骑者掀开斗篷,一张严肃刻板的脸露了出来。“话说回来,公子在此危险时分仍有心情在城墙上漫步吗?”
看到他的脸,埋藏多时的记忆从青未脑中苏醒过来。
公子光摆出一个哭笑不得的别扭表情,哂道:“总比庞兄你正常些吧!”
“噢!”青未恍然大悟地叫道:“这位是庞平先生吗?”庞平的声音和信陵君有些相似,她还弄错过一次。她第一次遇见他是好多日子以前在信陵君聚集宾客之时,当时庞平与徐阅然抬杠令人印象深刻。后来太子呈甫一进门就刁难庞平,徐阅然还为他仗义执言。那时对太子呈的第一印象真的是非常恶劣的啊!哪知道真正的他却是另一番模样呢!想到这里,青未不禁呵呵地偷笑出声。似乎是她的笑声太突兀了,她回过神来之时,对面的两个男人神色各异地注视着她。庞平的神色有些尴尬,想必是以为青未在嘲笑他吧!公子光明亮俊朗的双目中则有两团莫名的火焰在燃烧,一对上他的视线,就让青未心里“咯噔”地一下。好不容易胡言乱语搪塞过去,庞平的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道:“根据线报,此次秦国派来的兵力足有十万人,情况很不乐观。”
公子光咬牙道:“秦国这回难道真的想把韩国吞下去么!他们没有考虑到后果么!”
面对着他的年少气盛,庞平只是简单地回答了八个字:“机会太好,诱惑太大。”
公子光鼻孔里“哼”了一声,没有作答。庞平又道:“与秦人周旋的任务,君上可能会交给阅然兄,他在秦国的人面比较广,会更好说话。”“碰上这种疯狗抢肥肉吃的时候,人面再广恐怕也没用。”公子光毫不客气地说道。庞平皱起了眉头。
“庞兄……”一看终于有了能插上嘴的机会,青未急忙向庞平问出了她很久以来都想知道的事情:“无忌公子会来新郑吗?”庞平扬扬眉,答道:“一切要看情况再说。”
闻言,青未心中泛起失望的情绪,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她安慰自己,信陵君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才会对他产生非同一般的感情吧!可是她清楚地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这么想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毛遂和韩迈都救过她的命,可是她对他们仅止于感激之情。她曾经和太子呈并肩作战,对他,同样是友情之外别无其他。
正胡思乱想时,一个兵士来报,太子呈请公子光和青未立即入太子府觐见。
太子呈显然并未知道庞平的事,公子光本欲邀庞平一同去,却给庞平神色坚决地婉拒了。方才兵士报上太子呈之名时,青未敏锐地捕捉到庞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难道他还对太子呈当日为难他之事耿耿于怀?按理说他能够容忍徐阅然的抬杠,并以此为乐,应该不会如此器量狭窄。
青未脑中忽然浮现起初遇太子呈时他便对庞平嘲讽有加的场景。莫非这两人是旧识,而且还有过不愉快么?不过……说到底,这都是人家的私事,也不好探究,况且不论是庞平还是太子呈都不会说出来的吧。
青未打消脑子里对这个问题的好奇心,轻车熟路地随着公子光踏进了太子府的大门。
太子呈正在大厅中等候,见他们进来,扬手示意他们入座,自己仍然立在座位后踱步,暂时没有说话的意思。
青未用神打量太子呈,紧绷的时候已经过去,卸下警惕神色的他,眉宇间不能掩饰地露出深深的疲惫之色。
不知是什么样的力量驱动了青未,她从座位上站起,在公子光意外的目光下走向太子呈。
太子呈的目光终于向她投来,眼中的心力交瘁让她蓦然震动。
她明白他传递的信息,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失去深爱至亲的痛苦。但是她可以安慰他吗?她有冯驩和毛遂,可是谁又能安慰贵为太子的他?她能够沮丧、颓废,任性,但是他不能。他现在是韩国的支柱,所有国人都要依靠他去抵御近在眼前的秦国大军。他甚至连悲伤的权利也没有,因为形势要求他必须立刻振作。
她的手轻轻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太子呈闭上双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到了座位上坐下。
公子光默然片刻,道:“韩王新丧,请太子节哀。”
青未也是心中暗叹,此刻公子光能够说的话也只剩下这一句。以信陵君和公子光为代表的魏国已经深深陷入韩国的权利斗争之中,现在更是迫不得已地必须与韩国联手抵抗秦军的进攻。
事情发生之前,恐怕没有人愿意看见这么一个局面。
她没有理会公子光打来的眼色,就那么在太子呈身边坐下了。太子呈对她报以微笑,像从一个噩梦中醒来般勉力振作起精神,道:“公子的意思我明白,现在并非举哀之时,唯有将手中所有的力量集合起来方能应付数以万计的秦军。”
公子光眼中赞赏的神色一闪而过,道:“王衍的余党如何了?”
“王衍的确已经被王兄韩晋所杀,他手下的二千家将均已被禁卫统领韩车缉拿,唯有侯建下落不明。”太子呈答道。
只听他肯称呼韩迈为王兄,并且叫回他的本名,可知太子呈已经承认了韩迈的身份和地位,青未登时放下心来。
“晋王子在关键时刻杀死叛臣,的确是拿捏得轻重。”公子光淡淡道。
连青未也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当即瞪他一眼。公子光没有向她瞧半眼,表情严肃地直视太子呈。
太子呈皱起眉头,道:“晋王兄已经用行动表明了对本君的支持,本君绝不会再加以怀疑。对秦国的方略现在便由晋王兄主持,本君相信以他对作战的认识必能很好地解决此事。”公子光沉默下去。
青未感受到两人之间因为对韩迈的分歧而产生的紧张气氛,不安地左顾右盼。忽然太子呈长身而起,道:“公子有兴趣陪本君走一趟吗?至今本君尚未有机会看望秦王的那位弟弟呢。”公子光也站起身,欣然道:“光怎敢不从!”轻快的语调便把刚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
青未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像太子呈一般绝对相信韩迈,但也非常理解公子光的想法。仓促间把军权交给韩迈的确不大妥当,但以韩迈的王族身份,相信表面上也没有人敢有异议。也许太子呈是急欲补偿丧父之痛,所以给予韩迈绝对的信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根本没有想过太子呈和韩迈可以这么快就达成和解。某方面说,秦国的压力在其中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种心情,恐怕一直一帆风顺的公子光无法理解。
青未望向公子光,却给他脸上不住变幻的恼火之色吓了一跳,心想若是被太子呈看到还不知道他会怎么想,忙拉拉公子光的衣袖。公子光立即醒觉,收敛起表情,给她抛来一个表示无碍的眼色。
他还在为太子呈重用韩迈的事情不满吗?青未忧虑地想道。假如公子光这么想,也可以预料到其他人的反应。对韩迈来说,前路恐怕还艰难得很……
忽然前面太子呈停步。
把守在一间房前的侍卫恭敬地向已经成为韩国最尊贵的人行礼,随即为他们打开厚重的门。
太子呈毫不迟疑地踏入房中,青未跟在公子光身后。一看到房中之人,她的不禁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