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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十六 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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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信陵君回来了。
当他跨进大厅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青未和公子光相对无言地坐在厅内,气氛沉闷诡异。
“无忌公子!”青未双眼重新亮起光芒迎上去:“您要我去做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是为什么呢?我问过光公子,可是他不肯告诉我。”
闻言,信陵君对她抱歉地一笑,道:“光弟是有些任性了……青未你也坐下,我来详细告诉你。”青未依言入座,身旁的公子光忽然垂头起立:“你们慢慢聊,我先休息去了。”“呃……”青未伸手欲挽留,信陵君以眼神阻止了她。她缩回手,心里仍然忐忑不安。公子光实在是太奇怪了,究竟这个任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呢?
“青未姑娘。”信陵君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他正视着她道:“事实上,今天你从我们谈话中离开之后,太子呈便提出希望光弟和他一同行动。他表面上是说和光弟一起能更好地把韩王争取过来。当然这只是说辞罢了。”青未集中精力听着,但是仍然一头雾水。太子呈要的人是公子光,为什么后来会变成她呢?
看到青未的疑惑,信陵君露出一个充满苦涩意味的笑容,道:“太子真正的意图是将光弟留在身边,好让在下全心全意为他出力。”
“那不是人质么?!”青未激动地脱口而出。
信陵君点头道:“正是如此。”
青未凝视着他似是失望又似是看透一切的萧索神情,一时默然无语。太子呈不信任无忌公子,所以想要一个保证?但是即使信陵君的确有所保留,也是因为他的王族身份,太子呈为什么还要逼迫他呢?
信陵君续道:“太子呈既然不相信口头保证而相信人质,那么就让光弟跟着他也无妨。但是光弟身份特殊,如果让外界知道他和太子联手,会产生很多麻烦。”青未了解地点点头,他口中的“麻烦”恐怕更多的是魏国国内的吧。他的政敌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弹劾的机会的。“所以……就决定让我去了?”青未疑惑道,“但是太子呈怎肯答应呢?我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啊。”
信陵君微笑着摇摇头:“青未姑娘太谦虚了。也许你没有感觉,你在我们心里的位置都非同一般。”非同一般?听到他亲口说出来的这个令她心神颤动的词语,青未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她正欲张口,忽然信陵君补充道:“特别是对于光弟而言。”
闻言,青未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原来是她会错意了……心里掠过小小的失望。
“青未姑娘不要认为是做光弟的替身,我们这边也有重要的事要劳烦你。”信陵君收起笑容正色道。
“公子请说。”青未调整了一下情绪,淡淡道。
信陵君眼中闪过一抹冷冷的光芒:“请你替我们注意着太子,发现事有不妙就及时通知我。”青未明了地点头答应。又看到他动怒了呢,看来太子呈的猜疑很令他失望吧。
信陵君长身而起:“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请青未姑娘好好考虑一下吧。无论如何我都会尊重你的决定。”青未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她有拒绝的余地吗?公子光说得果然不错,一旦她知道原因就根本不会犹豫的。
还有一点,她没有想到太子呈居然是这么没有心胸的人,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失去在信陵君心里的地位么?用人质换来的,只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勉强而已。太子呈在她心里的印象又降低了一个层次。
步出驿馆,走在树木青葱的马路上,青未感受着凉爽的风迎面吹拂的温柔感觉。
“卞鹄,你在吗?”
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迅疾地出现在她身后:“姑娘请勿见怪,保护姑娘乃太子之命。”
“不必客气,我并没有责怪你。请送我去太子府。”青未道,语调坚决。
“明白了,在下这就去准备车马。”卞鹄点头道。
“等一下!”青未在卞鹄消失前及时地叫住了他。“车就不必了,现在就走吧。”
如果再耽搁的话,他是一定会知道的……她想在这之前悄悄离开,不惊动任何人。
再也不想看到他露出那种表情了。
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决定会伤害他多少,一想起心里就会产生强烈的愧疚。但是她相信她所作的是正确的。
这样做的话,或许可以保护他吧。
因为他为她所作的,她现在还不知道应该如何回报。
而且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关在手心里,即使是再危险的事,只要她认为是能够以此保护重要之人的,她都会去做。
从前大家对她的保护和关心让她从心底里感激不已,但是现在……
让我来为保护我的人做点什么吧。她的心里响起一个坚定的声音。
一人、一剑,仅此而已。感情是奢侈的身外之物,她早已失去了拥有的资格。
如果在这场浩劫中她仍然能够生还,或许她会好好珍惜上天赐予她的重新审视自己内心的机会。
夜幕降临,两个人影从一座气势庄严的府邸正门前一闪而过。
“这里不就是太子府吗?”青未望了一眼被门口的灯火照亮的匾额,轻声地向着旁边的人影问道。
“没错,但是我们这次从边门走。”卞鹄低声答道。“比较方便些。”
闻言,青未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不过是进府而已,没有必要这么神秘吧?她一向反感隐在黑暗中的行为,对于身边的这位身手矫健的男子,她同样也有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不一会儿偏门已在眼前。守门的白发老人看见卞鹄领在前面,没有多问就放行了,可见卞鹄在太子府中的地位和名望。偏门进入是一条僻静幽深的小路,仅有勉强足以令人模模糊糊看清道路的照明,显得十分低调。卞鹄在前面不紧不慢地领路,他的脚步十分轻捷,落地时从不发出声音,宛如猫一般精灵鬼魅。青未跟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到处乱看,路上太过安静,让她身上感到一阵阵的阴冷。
转过一个小亭,终于看见了房屋和明亮的灯火。远远看去,房子里透出来的点点光亮倒映在屋前的水面上,予人出尘之感。卞鹄毫不迟疑地领她沿一条窄窄的河堤向着灯光走去。片刻之后,他们便来到了房门前。
房门口守着一个脸容古朴僵硬的人,卞鹄走进他,微微点头示意。那人颔首,让到一边,将房门打开,道:“太子已等候多时了,请进!”
“ 姑娘跟我来。”卞鹄低声对青未道,带着她跨进门内。
青未刚进屋内,一个坐在厅中的散发人就吸引住了她的视线。也难怪,对于一国太子来说这间屋子里的摆设实在太俭朴了,因此她马上就将本来分散在四周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这个人身上。
屋子里的光线虽然并不明亮,不过还是足以让她认出此人正是太子府之主——韩呈。他的装扮很随意,一头黑发就那么披散在肩头,因为天气已经变热,他的衣着也不像白天一样庄严整齐,仅仅在长袍外随便披挂了一件宽大的外套而已。
青未不是头一次看见他这样的便装打扮,当日他私下拜访公子光时也是散发简服。不过,今晚这样有些昏暗的光线下,他英俊的脸庞看起来分外棱角分明,予人意志坚定的感觉。而他顺着面庞披散的长发在灯光中描绘的柔软的线条又莫名地让人觉得温和。
他正伏案写着什么,虽然他应该已经知道青未到了,却依然笔耕不辍,而她也就默默站立在一旁,凝视着他流畅沉着的笔触。
“请坐。”忽然一个声音响起,激荡着昏暗的光线中的宁静气氛。青未不情愿地让精神从完全的平和水面上浮出,发觉刚才的发话者并没有抬头,依旧笔走龙蛇一语不发。她安静地走到一边坐下,卞鹄则是无声无息地移到了窗边警戒。
在她这个角度恰好可以仔仔细细地打量太子呈的一举一动。屋子里没有人出声,于是百无聊赖中青未就把目光锁定在太子呈的笔端,看着他刷刷地在竹简上书写,渐渐地思绪漂浮起来。这里的气氛太安宁了,很容易令她忘记房门外仍然是一个勾心斗角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呈终于把最后一卷竹简卷起放在一边,长长地舒了口气。青未回过神来,重新打起精神,等待着太子呈发话。
太子呈闭目半晌,忽然低声道:“你果然来了。”
青未顿了一顿,语气中不自主地流露出嘲讽:“太子殿下不是一早便预料到了么?”
太子呈默然片刻,轻声笑道:“闲话休提,本君自有看法。”他睁开双目望着青未:“首先,本君要知会你作为贴身侍卫的职责。”
“谨遵太子之命。”青未恭顺地低下头。
“你的职责很简单,就是在本君出席公众场合时,你必须陪侍左右,朝会除外。”太子呈淡淡道。“另外,在府中你要负责本君的安全。”
青未意外地睁大眼盯着他:“也就是说,在内是侍女,而在外是侍卫?”她本以为太子呈只是打算把她作为人质软禁,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把身边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她。
“非也。起居自有人照料。明白了?”太子呈的面上浮现出一个调侃意味十足的微笑,青未的脸红了。“在下有一个冒昧的问题。”
“说吧。”太子呈露出疲惫之色,靠往一边,用右手支着下颌侧目望着她。
“太子为何要住在府中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到这个小屋,青未才知道并非卞鹄故意搞得神秘,而是到这里确实走偏门更方便。只是这个俭朴的房间实在和他的显赫身份太不相符了。
“本君并不广泛参与政事,即使住在宫中又有何用?”太子呈微微笑了,青未一愣,低头道:“青未出言不慎,请太子见谅。”“无妨。”太子呈偏着头缓缓道,“而且……今晚就是本君在这里住的最后一晚,明天你要随本君迁到府里的明衡居。你的职务从明天开始,记住了。”他的音调陡然转冷,带着他一向的傲慢不容反驳的味道。
“青未明白!”青未低头沉着地道。
真正的较量……从明天开始。明的是她跟着太子呈对抗王衍的较量,暗的是她与太子呈的较量。看样子他目前并没有怀疑她,不过……谁知道呢?以他的聪明,说不定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她肩负的信陵君给她的使命。也许最后会变成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至于胜利者会是谁,这一点她并不怀疑。
明衡居位于太子府中部,是事实上的起居室,只不过空置多年,它的华丽装饰可是一点也未曾因此失去颜色。青未随着太子呈搬进明衡居时,尽管是她这样从小生长在王侯之家的也不能不为明衡居的设计之巧妙和陈设之典雅而惊叹。
有这么好的住处,太子呈还要特意搬出来住在那么偏僻俭朴的地方,说明他不是耽于享乐的纨绔子弟。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本来闲置在明衡居的仆役们听说太子终于要入住了,都十分欣喜,他们跑前跑后异常殷勤,抓紧时间不住地向太子呈献媚讨好,一天下来,青未光是立在一边,奉承的话就已经快塞住耳朵了。
照顾太子呈起居的侍女一共十五个,还不算做杂物的姑娘们。当她们第一次集中向太子请安的时候,这个“恢弘”的排场让青未着实吓了一跳。虽然曾经在平原君府上生活过,她却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王侯的所谓糜烂生活,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妻妾成群美女如云。
要是她的话,可能一辈子也享用不完。青未面对黑压压的环肥燕瘦们,头皮发麻地想道。她当然知道按习惯来说这些侍女们也都是贵族们采摘的对象,因此才会不由自主地“以己度人”。好在经过她几天的观察,似乎太子呈并不是个好色之徒,对下人们的态度冷淡而不严厉,也没有见他对可人的侍女们发生什么兴趣,倒是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最多。
至于那些侍女们,有些很是明白自己的位置,况且假如能够博得太子的欢心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因此不遗余力地找机会亲近他。若非慑于他一向的傲慢冷淡,恐怕他早就受不住诱惑左拥右抱了吧……另一些则是内心似乎倾慕太子,但是不敢付诸行动,大概是本身比较内向羞涩,或者不善于利用自身的美色吧。
其中有一个女孩子叫君枝,和青未同样年龄,性格特别羞涩老实,每次看到太子呈的时候都会脸红,一接近他就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往往会慌慌张张地做错事。除去这这件事,她尚算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青未对她比较有好感,有时还会和她聊天,话题……当然除了太子呈还是太子呈。
君枝在太子府中为婢已经三年,但是对太子呈的了解还比不上青未。
据说太子不仅对婢女们冷淡,而且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风流韵事。对于一个正值青年的贵族来说,这也太奇怪了吧!如果不是他天生冷淡,青未就要怀疑他是不是好男色了。
嗯……不无可能。
在太子府的生活相当清闲,除了陪伴太子呈之外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了。不过自从他搬到明衡居之后,上门的宾客突然增加了许多,让他每日应酬不暇,当然青未也必须随侍在侧。恐怕对于朝中众臣来说,太子终于从偏僻的小屋搬入正屋是他表示要积极参与政务的姿态吧!对于政客们的嗅觉,青未叹为观止。
十几天下来,青未差不多认识了所有的重臣,还能清楚地区分谁是王衍一党,谁是太子一党。
本来按照习惯,太子已长大成人之后应当负担一些政务,以作今后为君的准备。但是韩王非但没有赋予太子呈任何要务和权力,反而任由王衍坐大,因此王衍一党才会那么猖狂。
观察下来,青未不禁要为王衍极其手下所掌握的实际权力咋舌。单就新郑附近的兵力而言,借由一个手下统领的职位,王衍握有都骑军的全部力量。好在战略意义更为重要的都卫军统领是太子的人,可以与五千兵力的都骑军相抗衡。
保护宫城的禁卫军人数比都骑军和都卫军少,但也有三千人。他们的统帅是直属于韩王的韩车,同样是王族分支,是真正意义上的嫡系部队,显然在这种重要职位的安排上,韩王并不信任外人。但是假如王衍真的握有长子晋的话,韩王会支持哪一个孩子做储君就很难说了。
单单是足以对首都造成威胁的兵马而言王衍已经足以造成极大威胁,更不用说身为丞相掌握的钱粮了。而且,他已经逐渐地让自己人无孔不入地渗透到整个韩国军队的各个关键位置,虽然他对军队的控制力仍然未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危急时刻能够被调动的兵力会是一个惊人的数目。
韩王竟然会让王衍的势力大到这种程度,真是令人叹气。即使他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子孙着想啊!如果王衍得势,第一个要死的就是太子呈了。这种权力之争一向是你死我活,没有任何余地可讲。
反之,如果他失败了,那么无疑会被处死。不过以这头老狐狸的狡猾,肯定事先就会安排好退路。
如果败的人是太子呈,路就没有这么好走了。流亡的平民或许他国会很高兴地接受,失去国家的王族却是各国避之唯恐不及的,何况收留呢!
所以不论如何,青未都希望太子呈能成功。
是不是所有的宫廷中都存在着这样的权力之争呢?是不是他们也天天生活在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阴影中呢?
甚至连公子光那样率真的笑脸背后…………
也是血腥黑暗的斗争吗?
也正是因为上天的安排让青未遇上他,她才会被卷入韩国权力斗争的漩涡之中。不过,即使没有他,她也是一样会决定留在新郑帮助信陵君的。
所以说,是注定的么……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妙。它给你看似无限的可能,结果你却最终归与同一处。
所以说,人其实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生存或死亡,战斗或逃避,安定或流浪……甚至爱与不爱。
她的命运是注定了的,太子呈……也是一样。
第十五天的午后,不速之客来访。
来者是王衍的亲兵侯建,他来递一份丞相亲笔的请柬。
“丞相在天邛楼宴请六国特使吗?难得丞相有此风雅,本君怎可缺席。”太子呈阅毕手上镶金的请柬,随手递给青未,笑道。
青未瞄了一眼请柬上的名字,信陵君和公子光赫然在列。其他人看来都是各国显要人物,只是她都不认识。她特别留意了赵国的使者--赵释,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赵释应该是赵王的兄弟,封为皋候。看到故国的人令她心里升起一种怀念的情绪,那些在平原君府的记忆尚栩栩如生,温馨连同心痛一齐涌上心头。她怎敢有一刻忘记!
“这位姑娘和魏国的光公子一名僮仆颇相似呢!”侯建突然插话道。青未从回忆中惊醒,对上一双凌厉的眼睛,蓦然想起侯建是见过她的。只不过那时她是男装打扮,而现在因为太子呈的命令,她只是装扮成普通侍女的模样。以侯建的眼力,恐怕早已把她认出来了。
“本君中意她的伶俐,光公子便让给本君了。”太子呈淡淡地接过话头。
“太子真是好眼力!”侯建道。“丞相刚收了一批楚女,都是上等佳丽,且多才多艺,太子可有兴趣一观?”虽说互赠佳丽美女原是平常,青未心里还是忍不住大骂侯建居心叵测。
“替本君谢过丞相美意,美女还是丞相消受吧,本君岂可夺人所爱。”太子呈的语锋十分刻薄,暗讽王衍耽于美色,然而在公子光面前十分狂妄的侯建此时却出乎青未意料地没有反唇相讥,甚至神色也没有改变。青未奇怪地望望一脸坦然低头喝茶的太子呈,才恍然大悟。太子呈的地位和侯建不可同日而语,如果侯建在太子府出言不逊,那么太子呈可以立刻治他以下犯上之罪,王衍都很难庇护他。而公子光虽然身份尊贵,但毕竟是在他国,因此侯建就敢于大放厥词了。
侯建告辞之后,青未忍不住问道:“莽山之事究竟如何解决的呢?”她不可能问太子呈朝会时发生什么事,只是大概地听说各国使臣都到了新郑,因此直到收到这份请柬她才明白各国对莽山已经达成了一致,否则怎会聚酒欢宴。
太子呈长身而起,道:“多亏无忌幹旋,各国已经同意了他的提议,魏国从莽山撤出一半关防,主峰以西仍由他们驻守,东面和南面分别由我国和赵国派兵把守。”就等于是魏国作了退让,三晋瓜分了莽山的驻防。青未了然,达成这样的成果肯定也让信陵君费尽心思了吧。真希望莽山事件可以顺利地解决,等交换关防之后各国使臣就可以回国了。若非还有王衍在,本来她也可以马上离开这里的。她不禁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
不用说,那个宴席必然会成为漩涡的焦点吧。各国的权贵显要共聚一堂,场面一定非常热闹,会让人增长不少见识吧。而且……信陵君和公子光也都会到场。
越来越令人期待了。青未的心跳霍霍地加速着。
天邛楼是新郑城中最著名、最华贵、最高雅、最受欢迎的……青楼。
据说天邛楼的老板有相当雄厚的政治背景,因此做生意特别顺利,士农工商各行各业的人都乐意到天邛楼来喝酒。它也特别受显贵们的青睐,因为老板的政治背景,天邛楼内部装设了许多窃听与反窃听的设施,诸如埋在地下的铜管以及特制的隔音良好的房间等等。当然天邛楼如此受欢迎还有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姑娘们特别出色,号称云集天下佳丽无所不有。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死也不会来的。”青未的脸板得死紧,差点可以和太子呈那个著名的“浆糊脸”门卫相比了。一进门,油腻的脂粉味就扑鼻而来,让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走廊里蜂拥而来的衣着暴露的女人也让她脸红。哇!女人居然还可以穿成那个样子!那不等于没穿吗!最令她气愤的是太子呈看到她窘迫的样子,居然很不怀好意地露出嘲讽的笑容,可她已经顾不得惊喜这不常见的表情,而是恨不得往他脸上轰一拳,好让他什么也看不见。
不幸中的万幸就是穿了男装出来,如果给人知道她一个姑娘家出入这种地方,那她的名誉就毁掉了!
还好等到步入内院中,人就少了许多,内院的布置明显比熙熙攘攘的外院高雅幽静,想必是为了招待权贵们而设的,等闲平民应该无法进入。
太子呈此行做足了阵势,亲卫一共带了二十八个,浩浩荡荡地开进天邛楼。其实这已经比太子可带的卫兵数上限少了许多,也算不上铺张。
经过外院时,本来人声鼎沸的大厅蓦地完全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他们一行人的身上。毫无疑问,所有人都知道面前通过的就是韩国未来的主人——太子呈一行人。
空气,像凝固了一般。青未睁大了眼睛,酒精的味道,羊肉的香气,混杂在人的、利剑一样的目光中向他们刺来。
这种像是要洞穿一切的目光,像是要剥夺你的所有的目光。
青未从未收到这么多人的注视,不敢回视人群,下意识地躲避着。本来,她也只不过是人群中的一个而已。
“抬起头来。”一个沉着有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青未顺从地抬起头,她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告诉自己要服从于这个声音。
太子呈傲然屹立的背影映入眼帘。那种沉默的威严、那种渺视一切的高贵,在他带着一群人从大厅中穿过时,宛如白鹤唳空一般出尘脱俗。他澄澈的双眼直视前方,不曾回顾,不曾停留。他线条分明的唇紧闭着,无言地诉说温柔。飘扬的衣袂在空气中划出叹息的弧线,拂去了她心里的爱恨情仇。
青未看得呆住了。
除了跟随这个人之外,没有别的路。
无需言语,无需理由。
他拥有神祗一样的尊贵,只是这样便已足够。
……便足够了……
这是青未头一次见识到太子呈摆出王族气势的模样。只是这短短的一刻,她便一生都不能忘记。
“真不愧是太子殿下。”青未缓过神,喃喃地感叹道。
“我从小到大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场面了,当然游刃有余。”太子呈微笑了。对啊,他是尊贵的太子,而她是一介草民,当然不同了。他们根本……完全不一样啊。
怎么唯独这件事,她一直记不得呢。
一直忘了……这么久。
她应该当好这个侍卫,仅此而已。
青未重新振作精神,跟着离开大厅。
穿过外院,灯火阑珊的内院出现在眼前。
步入内院中,人少了许多,内院的布置明显比熙熙攘攘的外院高雅幽静,想必是为了招待权贵们而设的,等闲平民应该无法进入。
负责招待的仆役恭敬地把他们迎入楼中。
宴会设在一个相当宽大的房间内,座位和桌案摆得井井有条,足以容纳几十人。青未向里面好奇地望去,赫然见王衍坐在其中。
见到太子呈进来,王衍从座位上站起,殷勤地迎上来,道:“殿下这么早便到了!请稍待片刻,各国特使应该很快也会抵达。”
太子呈以符合他身份的十足傲慢还礼道:“多劳丞相费心了。莽山的纠纷能够和平解决,也多亏丞相在其中周旋。”王衍的脸上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道:“太子过奖了。老夫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王相大人过谦了!怎可说是绵薄之力呢?”一把软绵绵油腻腻的声音在厅中响起。青未向门口望去。
一行人正由门口进入大厅来,为首的是一位三十开外、身材瘦削的男人,走路的脚步轻浮,给人酒色过度的印象。
王衍面上浮现出受到奉承的得意神色,上前拱手道:“原来是田相,久违了!”那人向太子呈恭敬地施礼后,才慢吞吞地坐下了。青未回想起请柬上的确有个叫田常的人,应该便是此人。没想到齐国居然也派特使来了,不过为何不是孟尝君呢?她悄悄地斜眼看看正与王衍闲聊的田常。
“小心一点。王衍作东,是动手的好机会。”耳边传来太子呈的低语。青未猛地警觉起来,默默地点点头。王衍事先为这个晚宴准备了什么,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即使是宴会进行到一半突然有伏兵冲出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虽然对于王衍来说,在其他国家的特使面前动手不太妥当,但是小心点总归没错。
忽然脚步声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震动着大厅:“这几位不都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吗?”众人都停止谈话望去,只见两人迈着粗犷的步伐踏进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年约四十,双眼精光湛湛,步伐稳定有力,纵使相隔多年,青未仍然可一眼便认出来,此人就是赵王之弟,皋候赵释,从前她曾经在平原君府上见过一面,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另一位年纪很轻长相俊秀,面容平和,给人冷静自持的印象。青未记不清请柬上有这么一个人物,他到底是谁呢?从他和赵释一样身着战袍来看,此人应该也是武将之流。难道是赵国的新晋军官?不对……战袍的式样和颜色都和赵国的不同……
这……这个式样是……还有那个传说中的颜色……青未震惊地张大了双眼。
“泾阳君,秦王和宣太后身体可还好?”田常用他那令人厌恶的滑腻声音向着年轻武将问道。
果然没错……这个年轻人是秦国人!青未从来没有见过秦国武将,只是见过几个一身黑的文官而已,而且都是地位很低的使节。这个泾阳君器宇不凡,应该是王族吧……青未像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兴奋得双眼闪闪发亮。
那一身黑色战袍虽然式样非常简洁没有多余的饰物,但是泾阳君身材高大肩宽腰细,因此穿在他身上就显得特别威武,丝毫不逊色于身旁虎背熊腰的赵释。他的性格似乎比较内敛,自从进来之后就没有说过什么话,作为使节,他这么自持是很不合常理的。青未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泾阳君本来一直低着头的,忽然间抬起头来,像锥子一样锋利的目光直刺向青未,吓得她头皮发麻
好锐利的目光!她僵硬起来。这个泾阳君发威的时候想必很可怕吧!她的眼睛再也不敢乱动,甚至不敢向他的方向看了,因此他身边的田常和赵释在做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只能让眼睛在门口和太子呈的背影之间瞟来瞟去。
环佩声响。青未像触电一样抬起头来。
熟悉的……脚步声。
她从紧咬的牙缝里发出自己也不明白意义的抽气声。
信陵君和公子光鲜衣华服的身影映入眼帘。
两个人都身着她没有见过的华丽服饰,长及脚踝的洒落长袍,线条优美刺绣精致的衣袖,还有身侧恰到好处的玉佩装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贵族的高雅气息。
信陵君神色轻松,但青未敏锐地发觉他的眉宇间疲色若隐若现,想必为了魏国的利益劳心过度。公子光则是一丝笑容也没有,脸绷得紧紧的,不知为何给青未一种心惊胆寒的感觉。
她忽然发觉身边的太子呈迅速地瞥了她一眼,又和信陵君交换了一个眼色。公子光也看到了他们,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直直地盯着太子呈和她这边,一直不曾移开眼神。在他的注视下,青未坐立不安,只好在心里祈祷晚宴快点结束。
一般情况下,这种宴会不到半夜是不会结束的。不过好在与会的众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没有叫姑娘陪酒。到了戌时,王衍站起来以一杯酒作结,酒宴就结束了。太子呈在宴会上说话很少,而王衍一直作足主人的姿态,各国的特使们也多有微妙的表情。最明显的是田常,一直忙着巴结王衍,也许是他谄媚的嘴脸太令人恶心,他身边的泾阳君几乎没有和他攀谈过。赵释和气的很,何况韩赵之间交情很好,与太子呈也不时闲聊。从她听得的只字片语来看,似乎在太子呈小的时候他们就相识了,难怪交情这么好。
信陵君作为和解的主要促成者,在晚宴中受到的赞美和恭维仅次于东道主王衍。从各人对他的尊敬就可看出信陵君在列国间的声望有多么高。他在席间谈笑风生应对自如,可以看出他身为外交家的手腕已非常娴熟。
呆呆地看着他的举止,青未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异样情绪。像无忌公子这样出入庙堂的人,可以在谈笑之间消弥兵祸,真的是……非常令人羡慕啊。
而另一个魏国的特使就是个着实难应付的角色了。她不敢看公子光,但是她知道这个倔强少年的目光几乎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甚至连一边的泾阳君也起了疑心,盯着她看了好久。她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做安分守己的侍卫。
终于结束了……青未拖着脚步跟在太子呈身后。
政客虚伪的对话的确无聊,还要经受公子光的眼神拷问!被他那样盯着,即使她自认为没有做错什么事,也是会开始心虚的。
不过……至少信陵君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对她微笑了一下。就是这个微笑,让青未觉得晚宴还有其价值在。
“你在傻笑什么?”太子呈冷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糟糕!青未突然想起来一整晚她都愣在边上想些有的没的,根本把护卫这种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发觉了她心不在焉……他会不会很生气?青未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脸色不甚好看的太子呈。
“你似乎忘了要保护我的安全?”太子呈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惭愧的青未。
“我很抱歉……”青未嗫嚅道。她低着头立在原地,等待着他的责骂。
过了许久,仍然没有动静,她胆战心惊地抬起头。咦?
青未傻傻地看着扔下她径直走掉的太子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是……
那二十八个亲卫从她身边流水般经过,把她远远地抛在后头。
青未醒悟过来,赶忙追上去。“太子!等等我呀!”
戌时一刻。
太子呈一行人正走在回府的路上。夜已经很深,只听得见虫鸣叫的声音。
头顶澄澈的夜空里,星斗流溢着灿烂的光彩。
记得很久以前曾经听父亲讲过一个传说。
据说天上的神仙们喜欢夜游。每到晚上,他们就成群结队地来到可以俯瞰整个人间的地方聚酒欢宴。
那漫天闪亮的星汉,正是天神们提灯而行。他们就是这样在漆黑的天幕上观看着人间的景色。
青未时常想,人间有什么好看的呢?这个充满着肮脏和杀戮的地方…………
“为什么叹气?”冷不防太子呈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没……没有啊!”青未吓了一跳。对于太子呈屡屡出人意表地突然发问,她还是不能习惯。
“是父亲很久以前告诉我的传说……”
听罢青未的叙述,太子呈的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这个只是讲给小孩子听的故事啦!”他不会是正思考着怎么笑话她吧?青未的脸微微泛红,忙解释道。
“我是从母后那里听说的……是另一个说法。”太子呈凝视着夜空缓缓道,“她告诉我,上古天幕破碎,于是女娲收集五色石子补天。”
这是女娲补天的故事啊……青未想道。她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呈居然有心情向她这个小人物倾吐,看到他叙述得很专注,便静静地倾听着。
太子呈继续道:“因为当时修补得太匆忙,天幕上留下了许多细小的空洞没有填补好。因此每当入夜,在人间就可以看到天上的亮光透过这些空洞漏下来,便是我们看到的星星了。”
“这个说法也很美!”青未憧憬地微笑,想像着在夜幕之上还有一个光明的天上界,而地面上沐浴着的星光是透过空洞撒下的,不禁觉得整个心胸都豁然开朗。
二十八个亲卫都默默守卫在不远的地方,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打扰他们。
片刻之后,青未回过神来,发觉立在身旁的太子呈和“回避”的众亲卫们,猛然醒悟到她沉浸在美丽的传说中,又把警戒的事抛到脑后了,尴尬地道:“这两种不同的说法确实是很有趣!”
太子呈没有看她,只是径自微微颔首,把目光投进深深的夜空中去。“神提灯而行的那种说法,应该是期望公平和秩序的人所创造出来的吧。正因为对现实不满,所以希望天上存在着超脱的观察者,一直……俯视着人间。”
青未呆呆地看着他。她只是觉得这个传说很美,至于编故事的人的心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
“至于母后讲的那个故事……定然是心里充满着对光明的渴望,即使身处黑夜,也想要给予自己和他人一个天堂的梦想。”太子呈缓缓闭上双眼,紧闭的嘴唇莫名地让人觉得悲伤。他轻轻叹出一口气:“但是,换另一种说法,虽然怀抱着希望,编故事的人本身却处在绝望之中。”
看着面前英俊的男子陷入伤感的缅怀之中,青未动了动嘴唇,竭力想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他需要她的安慰吗?不论她可以说什么,最终不还是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吗?她只是个小小的侍卫而已。她眨眨眼睛,抿紧了嘴唇。
然而,她的脚却违背她的想法,向前跨了一步。然后,不知为何,她的手犹豫地抬起,轻轻地抓紧了他的衣袖。
这个动作有什么含义呢?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想安慰他,还是……单纯的想让自己心里不那么苦闷呢?
她能感受到太子呈因为她的动作而略微惊讶地转头看向她,他沉如乌墨的眸子映入眼帘,有些意外,还有些她看不懂的情绪。自傲的他似乎有些乱了方寸。
青未正欲说话,忽然有一种很不妥当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她并不能很确切地说清。
她感到脑中卷起了一阵风,那声音很熟悉,像是精灵在耳边低语。本来应该是柔和的声音,听在耳边却宛如死神索命一般。
还没有想清楚之前,她本能地将身旁的太子呈用力一推。
“唰”地一声,兵器的利刃划过人体的钝声震响在她的耳际。她惊恐地睁大双眼看向太子呈,见他一脸痛苦之色地跪倒在地,一只手紧紧按着左肩,夜色中暗黑色的血不断从指缝间渗出。
不远处的亲卫们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赶过来。“有刺客”的大喊声响彻街道。
青未见太子呈的伤不致命,放心下来,警惕地环视四周。忽然,她看到他们所站之地背后的瓦面上,一个黑影一闪而逝。莫名地,她觉得这个影子有点熟悉。她怔怔地凝视着黑影消失的地方。到底是谁?
太子呈遇袭,亲卫们再也不敢怠慢,找来一辆车将他载回府中。
明衡居内,青未默默的盯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医将太子呈的肩伤包扎妥当。他的肩部虽然伤口较深出血量很大,但是于性命无妨,静养之后自然会痊愈。送走老医之后,仰卧在躺椅上的太子呈脸色苍白如纸,疲劳加上伤口让他再没有兴趣说话。
发生了遇袭之事后,青未也了无倦意,坐在一边默默地思考着。刺客的目标很明确而且出手也非常狠辣,若非她反应迅速,恐怕此时太子呈已是一具尸体。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寒噤。
包扎的时候她仔细观察过太子呈的伤口,它的形状很特别,前深后浅呈楔形,绝不是弓箭,也非匕首或袖箭造成的。换言之,刺客使用的不是普通兵器。既然刺客行刺时并没有接近他们,那么他所使用的兵器必然是远程投掷的。可是,究竟什么样的兵器能造成这样的伤口呢?她苦恼地沉思着。如果能弄清楚兵器的样式,很可能就可以摸出刺客的身份了!
“哗啦”掀帘的声音响起,青未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君枝端着一碗汤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汤轻轻放在桌上,一眼瞥到躺椅上面色苍白的太子呈,顿时“啊”地惊叫出来。
“只懂大呼小叫,本君还活着呢。”太子呈懒懒地抬起眼皮道。
“殿下!”君枝喜极而泣,擦着眼泪道:“殿下恕罪,是君枝太莽撞了。”她知道太子呈没事,宽慰地低下头,嘴边无法掩饰地露出开心的微笑。她想起了什么,慌忙走到桌边,端起汤道:“这个是我为殿下特别做的,殿下今晚辛苦了,请用……”她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两个字时简直听不见了,头也深深地埋了下去。
“对呢!”青未恍然叫道,不禁暗赞君枝的体贴。她转向太子呈道:“太子殿下今晚对着那些家伙,也没有胃口好好吃饭吧?”
太子呈毫不回应她热心的目光,头偏到一边,懒懒道:“不必了,君枝你下去吧,本君想好好休息。”
闻言,君枝的头更低了,但是青未却留意到她端着汤的双手在微微地颤抖。
这个男人太冷酷了!青未愤愤地想道。她大胆地走到太子呈身边,用不大客气的语调说道:“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也应该吃点东西,否则不利于伤口的愈合。”末了,她又补充一句:“而且君枝特意做的热汤能让人心情平静。”说完之后,她还不罢休地盯着太子呈,一副不喝她就不答应的神情。太子呈却闭上眼,对她不理不睬。
“不用了,青未姑娘……”君枝怯怯地道。她又转向太子呈,鞠了一躬:“打扰殿下了,君枝这就告退。”转身就慌慌张张地退下了,青未想拦都拦不住。她分明看到女孩要哭出来却强忍泪水的表情,因而对太子呈的无动于衷就更加不满。
“呈太子!”青未撅起嘴,唰地转向闭目养神的太子呈:“您对君枝太冷漠了!”他怎么会知道,以君枝的羞涩,她要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踏进她所仰慕的殿下的卧室!而他,居然连她对他的一点小小心意也要拒绝,怎么能让她对此保持沉默呢!
太子呈仍然闭着双眼,仿佛睡着了。青未气呼呼地盯着他好久,都不见他有任何反应。
“算了!”她愤愤地往桌旁一坐,“你不喝我喝,这可是君枝精心调制的配方,浪费就可惜了!”她端起汤,轻轻地吹了吹。好香!光是闻香味就让人流口水了,君枝的手艺真是好,她望尘莫及!舀起一小勺,张开大口就要往里送。
“谁允许你动本君的东西的?”太子呈冷冷的声音蓦地响起。
青未的手一顿,不情愿地放下汤勺。这个男人真是小器,自己不喝,还不准别人享用!“岂敢,青未只是帮助太子清理多余之物罢了!”她凉凉地答道。
“拿来。”太子呈简单地道。
回心转意了?真可惜。青未暗想道。她答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把汤端到了太子呈的面前。“请!”
太子呈盯着她片刻,道:“本君的左肩有伤。”
对了,他的左手好像暂时没法用了。青未耸耸肩,舀起一勺汤就往他的嘴边送。
他没有多说什么,很配合地把勺中的汤喝了下去。
青未满意地笑了,紧接着舀起第二勺:“再来……”
出乎意料地,这第二勺太子呈却任她好说歹说也不肯喝了。
在诸般努力都无效之后,青未无可奈何地放下汤,心想反正他也算是喝了,形式上也能让君枝高兴一下。松了一口气,一股疲倦袭上她的心头。迷迷糊糊地她沉入了梦乡。
好热…………
面前尽是熊熊燃烧的房屋,火光将她的眼睛刺痛得一片模糊。黑色的人影不断从她身边经过,每个人都急匆匆的,可是她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这里是……哪里?谁来救救她?青未张皇地到处求救,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应她的呼喊。幽灵般奔走的人们没有停下脚步,仿佛对她的呼救充耳不闻。
终于她精疲力尽地跪倒在地,火焰越来越炽热,烤得她的脸火一般滚烫。幽灵般的影子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吓得她往后一缩,她甚至感觉到了一股冰冷的气息。
她恐惧到了极点,浑身都在发抖,可是她没有泪,泪水都蒸发在烈火中了。
忽然一个黑影从她的身后经过,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骑在马上的高大身影,正缓缓地向火焰中走去。
青未想大声呼喊,可是她的喊声还没有到达那人的耳畔,就被炽热的火焰绞碎了。她想追上去阻止他,可是腿却沉重得站不起来。她绝望地伸出手去,可是她的手如此之短,而他们的距离又是那么遥远。
快点……怎样也好……阻止他!青未不知道原因,但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坚定地命令着她,而她只有服从。
对了!叫他的名字……或许可以!她认识这个人,他是……青未充满信心地大喊出声。
他是……
那人就要没入火焰之中,青未却恐惧地发现自己想不起他的名字。
别再向前了!求求你!她痛苦地望着那人的背影,却无能为力。
忽然一个念头一闪而逝。
想起来了!他的名字是——
“韩迈!”青未终于能够大喊出声,声音之大让她都吓了一跳。
那人蓦然回过头来,正是那个深藏于她内心的冷峻容颜。他的眼中闪耀着熟悉的光彩,他对她绽开一个微笑,宛如春水破冰,月散雾霭。
她的身体忽然可以动了,她不顾一切地拔腿向微笑的韩迈冲去。
别再离开了——
终于……拦住他了……
青未的心里漾起欣喜,加快了脚步。
再也不想让他的笑脸消失了。
蓦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左臂传来,她被拉了一个踉跄。带着愤怒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公子光混合着悲哀和恳求的清秀面容。
“别拦着我!”青未对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而公子光不但不松手,反而抓得更紧了。他的嘴唇翕动着,仿佛在说些什么,可是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快放手啊!”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又听不见他说话,只得大声对他吼道。他却对她的话也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急切说着她听不见的话。
青未怎么也甩不脱公子光的钳制,她焦急地转向韩迈,希望他能等等她。可是韩迈只是对她轻轻摇摇头,策马转身走进了火光之中。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被火焰吞噬,她绝望的呼喊没有回音。
终究……你……还是……
一头名为悲伤的猛兽吞噬了她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她无助地失去了意识。
青未渐渐从梦魇的余悸中清醒过来。
脸上凉冰冰的,一摸才知道是泪水。
她艰难地坐起身,发觉不知不觉中她倒在席子上睡着了。
原来是梦……她仍有点呼吸困难地捂着胸口。
说起来,最近好像特别容易做梦。是因为太紧张了吗?
青未想起屋里还有太子呈这个伤患,站起来走近躺椅上的男子。他看起来是安静地睡着了,可是青未一走近,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
青年原本苍白的面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潮,嘴唇微张,眉头紧皱。青未摸摸他的额头,居然烫得吓人,渗出来的汗水却是冰冷的。难道伤口发炎了?青未不安起来。她急忙转身准备叫人,突然身形一滞,衣袖给太子呈自身后牢牢地扯住了。
太好了,他还没有失去意识!青未稍微放下心来,道:“太子,您有点发热,我去找大夫来。”
太子呈用他那清澈而富有洞察力的目光凝视着她,缓缓摇头。
看起来他根本是烧糊涂了。青未又好气又好笑,立刻推翻了心里先前的想法。在她的目光下,太子呈再次更加缓慢,然而是更加坚定地摇了摇头。
青未见他如此坚持,也就无可奈何地不再说了。她的眼神落在太子呈的脸上,忽然心跳停窒了。
他的嘴唇苍白中泛着青紫,这绝对不是炎症引起的症状。反而像是……
“你……你中毒了!”青未声音颤抖着说道。
太子呈的眼神依然澄澈,默默地点点头,勉强对她微笑了一下。
“但是……为什么……”青未六神无主地喃喃自语。“是宴会上,还是…………”她的话忽然停止了。
“是那碗汤。”太子呈开口道,他的声音干燥而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