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信平》魔堕凡尘

14、第 十一 谕

　　议事堂里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上首坐的是苍铁，脸带倦容，敛目沉思，却自有渊岳之气度。下首坐着蓝子桓和韩迈，蓝子桓一脸平和，而韩迈怒气冲冲。不用说，他们一定起了冲突。
　　青未和冯驩踏进堂内，见到此场面，为之愕然。
　　韩迈忽然站起，锋棱闪闪气咻咻地拂袖而去，看也没看他们二人一眼。苍铁抬起头，向他们抱歉地笑了笑：“二弟气盛，失礼了。”却也像是不愿说话。见状，青未心知肚明此时不是提出告辞的最佳时机，忙把要求的话咽进了肚里。
　　苍铁不一会儿便走了，也许是有事处理。
　　苍铁走后，蓝子桓问道：“你们是否准备离开了？”青未点点头。蓝子桓笑道：“何妨多停留几日？”闻言，青未露出尴尬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看到她的窘迫，蓝子桓也不再问下去，只是笑了笑：“莫急，这两天大哥心情不好，再忍耐一些时候应该就会好了。”
　　出得议事堂，青未毫不掩饰地露出挫败的表情，叹道：“当时拒绝就好了，现在待在这个是非之地也不知是福是祸。”冯驩道：“当时是势成骑虎不可不从，现在么，”他苦笑一声，“怕也是别无选择。”青未的表情灰暗下去。“没什么不得了的，过两天再走也不迟，横竖也没有几天，出不了什么事的。”
　　青未心里虽然担心，却不想表露出来使冯驩为难，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那不是韩兄吗？”冯驩忽然道。青未向远处张望，见到韩迈正在城墙边指挥民兵搬运物品。
　　对于他们的出现，韩迈似乎并不意外。
　　“这些是……烟火？”青未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往城墙上运？”她目送着民兵们驮着沉重的包裹消失在城墙角的望台中。
　　韩迈简略地向她解释一番。
　　立夏节以烟火开始。首先是山城四周的望台发射四支烟火，然后各山头的烽火台同时应和，场景非常美丽。
　　虽然庆祝活动大张旗鼓，但因为仅局限于莽山深处，外界对此所知甚少。同时，山城的戒备会比较疏松，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外人会有机可乘，因为按照常规游哨总会放出十里地之外。十里山地，即使是急行军也要一个时辰，足够山城应付各种突变了。
　　然而今非昔比，自一年前那场惨烈的围剿后，山城人口已大为减少，可用之兵更是稀缺，因而加强城防就很有必要了。
　　“有道理。”青未点头同意，忍不住说道，“与庆祝比起来，始终是戒备较重要。”
　　韩迈眼中闪过一抹光采，“想不到姑娘居然和我同样看法。”他的心里似乎已经对此事耿耿于怀已久，叹了口气道：“我生于韩地，对立夏节没有多少感情。大哥如此执著于它实在令我不解。”
　　青未一怔，安慰道：“你们要维持这个山城肯定很辛苦，也许他只是想调剂一下。”
　　“即便如此，城防也不可以有片刻的放松。”韩迈斩钉截铁地说道。“假如要长久地占据这里的话……我们已经付出了很大代价，这个期望带给我们的压力太大了……”他忽然停住，歉意地道：“我竟然向你发牢骚，实在是对不住。”
　　“没什么……”是因为，他已经无法向苍铁传达他的想法了吗？青未心中坠下一丝沉重。当初历尽辛苦建立的山城，对于乱世桃源的向往，最终导致高层们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吗？即使她仅仅是一个过客，她仍然不由为山城的未来担忧。
　　不过，只要有一天，他们依然会共同守护他们的心血吧！
　　看到韩迈忙于城防，青未也不好意思多打扰他，便告辞离开了。
　　她突然发觉身边的冯驩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干什么去了？青未心里存着疑问，但对于冯驩她绝对信任，完全不需要担心。
　　要是有多点时间，说不定她可以和韩迈成为好友。初次见到的时候他给青未留下了冷酷的印象，其实他应该是个爽快的人。
　　“青未！”冯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冯大哥！你刚才去哪里了？”青未惊讶地望着向她走来的冯驩。
　　“去向苍铁辞行。”冯驩简单地答道。
　　“他同意了？”
　　“只怕这两日有事要发生了。”冯驩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在前面疾走。青未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他肯放我们走，是因为不希望我们牵涉在内？”冯驩点点头：“我们现在就去找蓝兄商量离开的事宜。”
　　“我还有点事，劳驾你一个人了。”青未摇摇头。冯驩意外地看她一眼，“小心一点。我走了。”说罢毫不耽搁地离开。
　　青未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如果就这么离开，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没有完成。
　　就算是为山城做点事情，她感到必须把韩迈的意思转达给苍铁，虽然她只是一个外人。韩迈的话在脑中盘旋不去，她无法放着充满危险性的想法不管。
　　青未兜兜转转，不一会儿便来到议事堂门口。里面灯火通明，她才发觉已经白日西沉。
　　进入堂内，她惊讶地看到偌大的空间里出来背向门口站着的苍铁之外没有半个人影。他独自在这里做什么？
　　“苍兄！”青未出声唤道。
　　“青未？我与人有约，有什么事稍后再说。”苍铁没有回头，沉柔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内，透出不容辩驳的意味。
　　“打扰了……”青未带着歉意向后退去，忽然神伤的情绪浮上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眼前是情景让她联想到了那个深在北方故都的人。
　　她总是看到他冷淡的背影，听到他淡漠的话语。
　　他现在在秉烛夜读还是聚众欢宴呢？毛遂依然在他手下做驭手么？
　　回忆往事令人伤感，于是她把思绪强压下去。
　　她看看左右门口的屏风，拿定了主意。她加重脚步走出去，又悄悄潜回来，藏进门口的屏风内无论是堂内还是堂外都无法看到的死角。
　　她本来想等到苍铁的会面完毕之后马上和他告别好省下一些时间，顺便满足一下关于苍铁的客人是谁的好奇心。
　　总觉得苍铁的态度神秘莫测，他到底是在等谁呢？
　　过了或许很长的一段时间，脚步声响起。并不像青未料想的，那声音决不是一个人的，而是该有十几人。她偷偷地透过屏风的空隙向堂内望去。
　　来人的背影大都很陌生，青未一直望向站在最前的人，那个领头者是她所熟悉的。
　　是蓝子桓。
　　隐隐然，青未感到他们商量的必然是事关重大之事，也许并非三言两语便可以结束。她不禁为留在堂内的决定后悔起来。
　　“子桓，节日准备得如何了？”苍铁淡淡地询问道。
　　“一切如故，大哥放心好了。”是属于蓝子桓的温暖嗓音，青未甚至可以想像此时他面带微笑答话的样子。
　　“是么……”苍铁的笑声回荡开来。“那三弟又为何将庆祝提前了呢？”说到最后，他陡然加重语气，震得堂内嗡嗡作响。
　　“子桓一直按照大哥的吩咐行事，不敢有任何逾越。”蓝子桓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只是敛去了笑意。
　　青未凝神屏息静听着，连她也觉察到了气氛的诡异，难道蓝子桓做错了什么事么？为何苍铁要用如此严厉的口气对他说话？
　　“的确，你一直都遵从我的指示。”苍铁淡淡说道，“可是我却忘了，这世上本无绝对的服从，亦没有完全的忠诚。若一个人事无大小一概听命从无半点反驳，便说明他是不安好心，另有所图！”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大哥真会说笑，”蓝子桓不怒反笑，“大哥早已不信任我和二哥了，对不对？这一年来，你变了很多。你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我甚至有点怕你，你的改变之下，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现在我知道了，那意味着信任的崩塌。你心里认定的事从不会有任何动摇，到了这个时候，我想即使我怎样辩解你也不会相信，更不会试图理解。”话音落下，堂内陷入一片寂静，只听见轻微的喘息声。
　　屏风里的青未糊涂起来，她完全摸不着这两个人对话的要点，心里开始焦躁不安。
　　忽然蓝子桓走上前去，道：“大哥，不要再坚持了，山城的未来，只有……”“站住！”蓦地苍铁一声暴喝，蓝子桓立刻噤声止步。“你以为你能成事？”苍铁的声音夹杂着咝咝的冷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撤下城防？城守全是你的人，我能不知道？蓝子桓，你说我不信任你，可是你认为我为什么要把城防全部交给你？谁想到，你竟然……”
　　“大哥，你错了。”蓝子桓镇静如常。“城守的确是我的力量，但不是主力。他们，”他轻笑道，“不值一提。”
　　青未全身剧震，她终于明白蓝子桓为何与苍铁约见于此，因为他想夺权。如他们所说，若城防都是蓝子桓的人，那他的确很有可能成功。但是，既然苍铁对他有所提防，便不可能不为此准备。那么蓝子桓又为什么仍然镇定自若？难道他还有伏兵？
　　想不到他平时那么温柔，竟然只是表象。青未咬住下唇。
　　这莽山城比想像中更凶险百倍，一个不好她和冯驩便会卷入其中。
　　只是不知道韩迈在这场权力之争中扮演什么角色，他不知情还好，若他……青未想起韩迈为了撤下城防之事和苍铁闹得很不愉快，心里打了一个寒噤。
　　莫非是因为韩迈的打草惊蛇才使蓝子桓提前发动？似乎他本打算在立夏前夜行事。没错，谁都会选择在混乱的节日下手，那时人们的警觉心会降至最低。
　　青未的鼻尖上沁出汗珠。
　　这时候若暴露自己，便会给她自己和冯驩都带来极大的危险。
　　她知道双方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互相都无法看破对方的虚实，只是寻找着对方的破绽以占据上风。
　　忽然蓝子桓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大哥，冯兄和青未究竟是什么人？”
　　苍铁低沉地笑了：“我不迫他们立即离开，你怎么会怕得提前动手呢？”
　　闻言，青未的整条脊梁骨都像被冻住一样寒沁沁的。原来，他们是苍铁用来迷惑蓝子桓的棋子？在峡谷中初遇之时，他已经打好算盘？如果蓝子桓真的上当，认为他们是苍铁的人，那么冯驩现在的安全——青未想起去寻找蓝子桓的冯驩，大脑一片空白。她不敢去想那结果，紧咬牙关，拼命抑制住心中的担忧和对苍铁的恼恨。
　　冯大哥，你一定要平安啊！她在心中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