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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九天 ...

  •   李倓缓缓平复心绪,合上窗扉,再度坐回榻上。

      他一面屏息凝气,调理体内翻涌的真气;一面在脑海中梳理当下局势,理清头绪。

      这具躯体中蕴含着深厚的内力,虽不及他原本的修为,却也远胜常人,绝非病弱之人所能拥有。借尸还魂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他鸠占鹊巢,原主却不知所踪……

      怕是二人互换了魂魄。

      诡异的猜测在脑海中成型,李倓不由得有些心惊。

      他不敢想像一个汉末之人要如何面对五百年后大业初定的李唐王朝。

      倘若他心绪不稳,惹出乱子,王毛仲那浑厮定会将朝堂搅个天翻地覆。届时天下苍生何以自保?

      更何况,还有李俶——若王毛仲卷土重来,谁来护住功力尽失的他?

      思绪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到回去的方法,以及搞清楚那可能占据自己身体的家伙究竟是何人。

      沉吟半晌,李倓放弃了向那老仆探问的念头。方才他惊惶失措的模样,俨然是怕极了原主,若是贸然发问,恐适得其反。

      他再度起身,负手在屋内缓步巡视,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可能藏物之处,逐个打开,细细翻找,试图从中寻得身份的蛛丝马迹。

      可惜,一无所获。这屋子的主人当真是清心寡欲,案头、床角、地上、柜中,到处堆满了卷轴,内容多为药理、经学、军制之类,竟连几件像样的衣物都未曾见。

      若是旁人,见此情景怕是要怒火中烧,恨不得将这些破纸卷一并焚毁。但堂堂钧天君岂是凡夫俗子?

      寻常之处,往往会暗藏玄机。李倓敢断定,原主是刻意将房间布置成这番模样的。

      别问,问就是经验之谈。

      当年他暗搓搓搞南诏那档子事的时候,屋子里的闲书比这儿还多。

      更何况……

      运气之时,李倓便察觉,这具身体的主人非比寻常。

      四肢瘦削、皮肤暗黄,乍看确实病入膏肓,但血脉中却蕴含着充沛的内力,绝非病体。

      唯一的解释便是——装病。

      李倓心中已有几分猜测。与其说是寻找身份,不如说是在验证猜想。

      毕竟在这个汉末节骨眼装病的世家公子,掰着指头也能数出来,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神人。

      搜寻一遍无果,李倓确定屋内没有任何暗格密道后,再度将目光投向堆积如山的卷轴。

      他曾听闻一句话:“欲藏一叶,应藏之于林。”

      不知他要的信息,是否正藏于其中?

      通读这些汗牛充栋的典籍显然不现实,李倓遂另辟蹊径,从最简单的方向入手——比较。

      汉代竹简多以竹片制成,质地坚实,纤维丰富,不易变形。经杀青、刮青、修整等一系列工序后,以麻绳、丝线、皮绳编连而成。

      相比于轻薄易损的纸张,竹简保存时间更长、字迹不易褪色,但缺点也显而易见:不便于携带,且易受环境影响。

      李倓将竹简铺陈于地,一一比对其编绳的新旧程度、竹片有无朽烂泛黄以及是否积灰,以此推断其存放时间,再从新到旧依次排列。

      果然,他从中察觉出异常。

      《战国策·秦一》卷,表面泛黄,背面有细小霉斑,防蛀的桐油已有剥落,轻嗅之下还有一丝潮气。

      明明是旧书,可编绳却无朽断痕迹。定睛细看,绳虽布满污渍,但仅附于表面,剔去污垢后,竟露出崭新的白麻。

      一条新绳,却故作陈旧。李倓垂眸冷笑。

      真是欲盖弥彰。

      他指尖轻抚竹简,细致辨识字迹与刮痕。最终,指腹停在末尾的一枚简上。

      乍看之下,那简与旁的并无不同,甚至微微泛黄,可这点小心思瞒不过李倓的眼睛——故意做旧与自然黄化相去甚远,更何况还缺少了旧书特有的气味。

      做旧人的确用心良苦,但不知是否是时间紧张的缘故,竟留下了诸多纰漏。

      李倓拆去编绳,将那片竹简放在手中细细端详,转身去比较其他。

      果然,做旧的竹简不止一枚。

      他遂半跪于地,逐一比对拼接,全神贯注如入忘我之地。

      待他再抬起头时,窗外已是日悬中天,光线透过窗隙直泻下来,在案头洒下斑驳日影。

      李倓揉了揉酸痛的脖颈,长出一口气,抱着一堆散简站起身。

      东挑西拣,终是拼出完整的一卷。

      三十一枚做旧竹简,每枚约有三十余字,自右向左依次排列,组成了一封语序连贯的书信。

      李倓通读全篇,起初神情还算平静。然越往后,表情便愈发凝重。至结尾时,纵他素来冷静自持,也不禁睁大双眼,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仲达足下亲启:

      盖天道昭昭,人事悠悠,数载未晤,常怀思慕。伏惟足下起居康泰。昔年足下托疾辞辟,至今七载,旧时言笑,犹在耳畔。近闻君风痹未除,时或发作,吾心忧之,欲遣使以慰疾苦,然路途迢递,未得其便。

      司马故宅,久遭暗察,诚如所料,此乃丞相所为。然非为疑忌,实乃爱才之深,不舍贤俊。丞相与我交往许久,其心我知,非为逼迫,惟愿贤者归之。君之父兄,皆国家柱石,君亦当承其志业,以济时艰。

      自官渡一役,大破袁绍,九州震动,豫、兖、青、徐、冀、幽、并、司八州归一。虽乌桓未靖,然不过苟延残喘,不足为患。今之隐患,唯在孙权盘踞江东,刘表、刘备据守荆襄,刘璋闭守益州,韩遂雄踞凉州。所据虽不过五州之数,然地势险要,物丰民饶,良将勇士众多,不可轻视。

      今朝廷开疆拓宇,正需俊才辅佐。近日斥候来报,丞相闻君疾已渐愈,再动求贤之念,托我劝驾,愿君入幕。吾未即应,然心甚然之。以君之才,岂可久隐?当效留侯、陈平之谋,辅佐明主,共扶汉室。

      忆昔七载之间,君虽病身,仍周旋诸雄之间,忠义可嘉,吾感佩良深。若非政务缠身,断不能令君独涉险地。若君肯归,吾必请丞相厚待,使其不薄于贤。

      然,近日忽有大变,令人忧思难解。君可知“赤霄密卷”否?昔日黄巾作乱,秦岭有地宫现,一力士得铜匣,刻“赤霄”二字。匣中血帛一幅,以秘药浸染,百年不腐。其上绘九州山川,朱砂注七处龙穴,旁有谶语曰:‘紫薇隐曜,龙战于野,赤泉复涌,天下更始。’

      此卷传为汉初留侯所制,后为太平道祭酒以丹砂重绘,添入黄巾暗语,遂成舆图与谶语之合。

      丞相昔于济北破黄巾,得此赤霄卷,遂广召贤士破译,并遣摸金校尉寻其余卷,而赤霄原件则珍藏宫中,由禁卫把守。

      前夜,突有刺客夜闯宫禁,于陛下寝宫纵火,趁乱杀卫,盗走赤霄卷。虽隐雀阁暗卫即刻察觉,然已迟矣,卷已失。丞相震怒,疑江东所为,已遣密探南下吴地。昨夜奉孝以血卜卦,窥天机,竟发现刺客匿于温县,而赤霄卷不知所踪。

      今丞相已下令通缉,暗卫四出搜寻,君或已觉监视稍减。然吾心难安,北方初定,若此卷落入敌手,恐起山河大乱。今国事维艰,岂容疏忽?

      你我同门之谊,幸得师授,才略殊于常人。今国家有难,正宜同心协力,共御外侮,以保社稷安宁,国祚绵长。

      如此,方不负我等“九天”之名。

      阳天君荀彧,拜上。”

      ……

      李倓只觉头痛欲裂。

      他将竹简丢到一旁,仿佛那是什么烫手之物,连多看一眼都不愿。

      他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找一盆冰水泼在身上,好让自己清醒些。

      九天?阳天君?荀彧?

      天杀的,这是三国吗?这几个词到底是怎么在小小一枚竹简上排列组合的,这是人话吗。

      简直不可李豫。

      李倓仰面倒在榻上,平日敏锐的头脑此刻却被这意外的信息冲击得乱作一团,如同一锅沸腾的粥,毫无头绪。

      眉心传来尖锐刺痛,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连带着头皮也阵阵发麻。他闭上双眼,强令自己混乱的思绪再度运转。

      好消息是,不出他所料,他的确穿成了三国第一装病高手司马懿。

      坏消息是,他刚从九天辞职,转头又加入了九天。

      被加入的。

      九天中人向来大隐隐于市,从不轻易暴露身份。荀彧能以阳天君自称,落款署名,大概率说明这具身体的原主司马懿,也是九天中的一员。

      但这反倒令人费解——据李倓所知,九天最早出现于南北朝,而荀彧是汉末之人,怎会成为九天之一?

      他思忖片刻,想到了两个可能的解释:

      其一,此地并非正史中的汉末,而是另一个时空,历史走向与他所知有所不同;

      其二,汉末乃至更早就已经有了九天的身影,他们也确实暗中操控天下局势。但是由于各种原因,九天分崩离析,又在南北朝时期重组延续至唐。南北朝之前有关九天的记载在战乱中散矢,才令后人误以为九天创于此朝。

      两种解释皆有其合理性,尚无法断定。

      李倓对汉末的认知源于史书上冷冰冰的文字。他可能不懂汉代,但他绝对懂九天,知道那是一群各怀鬼胎、离心离德的阴谋家。

      大唐盛世之所以风云骤变,少不了九天中人的推波助澜。而今身处乱世,岂不更是各为其主、为己谋私?

      李倓觉得这个朝代的未来一眼就能看到头。

      信中所说,郭嘉以血卜卦算出刺客逃亡方向,所以李倓大胆猜测,他大约是九天中的“玄天君”,再加上以阳天君自居的荀彧,九天已有两人现身。

      而且,都不是善茬。

      至于司马懿……

      李俶心里迅速过了遍九天各司职责,心头微微一震。

      他不会……又是钧天君吧?

      那这有点太骇人了,这是什么天道因果律吗。

      看着满地散乱的竹简和自己陌生的躯体,李倓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心乱如麻”,烦忧程度甚至超过当年李俶拿着密信质问他时的折磨。

      如果真如他所想,司马懿与他交换了魂魄,如今借他的躯体在大唐醒来——

      那大唐不炸了。

      抛开那些污糟的史书评价不说,司马懿可是九天中人!

      九天的人有几个好人?加一块都凑不出两片完整的良心!不说别人,光他李倓就得倒扣三片。

      李俶那张为国事操劳过度而无比疲惫的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李倓顿觉心揪了起来,猛地从榻上坐起。

      无论如何,先找到回去的法子再说。

      他绝不能让皇兄的江山落入奸邪之手。

      他相信自己穿越到此并不单单因为弘义君手欠,种种巧合都表明,这出魂魄互易的戏码是什么人有意为之。

      ……不是弘义君,他还没这个脑子。

      总之,先弄明白司马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再说。

      李倓起身整理有些散乱的袍袖。也不知是司马懿装病装得太久以至于瘦骨嶙峋,还是他故意买了宽大的衣物,本就飘逸的直裾袍穿在他身上犹如麻袋,别扭至极。

      他一面咬牙与衣带纠缠,一面走向房门。正欲推门而出,屋外却传来小厮的声音:

      “二公子,老爷请您立即前往正厅,不必更衣。”

      老爷?

      李倓微微一怔,迅速把这陌生的称呼和书中人对上号。他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口地道的河内方言,故作虚弱道:

      “咳……父亲,唤我何事?”

      “这个……奴也不清楚,只是听说……”

      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那小厮压低嗓音,凑近门缝神神秘秘道:

      “曹丞相的使者来了,似乎跟公子您有关。公子,您还是快些去拜会吧,否则……”

      “父兄性命可就不保啦,哈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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