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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裁雁还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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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啦,放哪儿,我给你送进去吧。”
“嗯,都扔厢房就行。”晴昼走在前面给他开门,庭院中间摆着许多棺材,有的睡了人等着下葬,有的还等着客户入住呢。谢冉奔着厢房去把东西都堆好,出来没见晴昼的人。
“晴昼?”
庭中就他一个人,他喊了两嗓子没人应,想起昨日还送来一具新的尸身,她许是进门就去冷房了。
冷房四周都是大块的冰块,冬日里官府会托人运货来。门窗都用塞了棉絮的布条封的死死的,他一般不去。
“我进去啦!”谢冉站在门口吆喝一声,推开冷房的门,扑面的冷气打得他直咳嗽。晴昼果然在这里,正跪在停尸的床前,看见他进来,分来一眼:“你来了。我很快好,你去外面等我吧。”
“你每次干活之前都这样庄重啊?”
“他是我师父。”晴昼跪在床边平视着那具年轻的尸身,默默叩了个头。
谢冉一时语塞,下意识站直了腰:“你师父?”
晴昼三叩首,抬起头来时沉默,没有回答。
“唉。”谢冉叹了口气,抓下自己肩头挂着的外衣,晴昼听见两下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件外衫如云一样飞覆过来,落在她身上。
“屋中积寒甚重,当心些。”谢冉有点想咳嗽,被他忍住了。他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那具尸身,在晴昼这儿出现过的各形各色惨烈尸身中间,他离开的已算是相当体面,眉目依稀可见几分笑貌,半开的领口显出苍白的锁骨与颈项,看形容骨相,大约是三十岁多些。
除却这些,他身上的衣物都已经被血色浸染了大半,右臂已断,断口十分整齐。谢冉只扫了一眼,没再细细打量下去。
“你们很久没见了?”
“嗯,从我离开花谷。”晴昼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朝谢冉看过来:“你身上有刀吗?”
“嗯?有啊。”谢冉从腰上取下自己从不离身的百草卷,手一抖,手腕上下一翻,指尖夹住一片柳叶刀给她递过来:“你要干啥?”
她接过刀,一言不发地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将角落里绣的大雁折好,用柳叶刀裁下来,放在手心里又细细地端详描摹了许久,甚至用拇指轻缓地抚过了那上面绣线的纹理。谢冉察觉出这令人不安的沉默,一直在旁边目不转睛地守着,但晴昼不愧是能独守义庄的人,面容平静地将裁下来的大雁塞进尸体的手心,极缓地长出了一口气。
“裁雁好还乡,师父。”
“节哀顺变。”谢冉低声说。
“他看见这个,便知是我这不肖弟子,送了他最后一程路。”
“……我去外面等你。”谢冉开门出去,将入骨的寒气关在身后,长安原也是有些冷气的,现如今竟也全在他身上的寒意里融溃成温热,他站在院中平复了心情,去厢房把给新人送葬的东西先给晴昼挑选出来。
出来时晴昼已在院中出神,肩上还挂着他的外衣,听见他出来,取下衣服递给他:“谢谢你。”
谢冉接过来:“客气。”
“今晚我就送他上路,然后——”晴昼忽然偏过头来:“然后你带我去看看吧,去北方。”
谢冉看着她:“会不会太突然?”
“我给官府修书,叫他们换个守墓人过来,其余的,也没什么好牵挂。”
她看谢冉的眼色似乎黯淡了些,但她没抓住那个瞬间。
“好啊,那正好带上宋老板,我送他回家。”
“哦!”晴昼闻言想起那个他没回答的问题:“你和宋老板是一起的?他家也是北方的?”
“嗯……不是、——但总归是比这里更往北一些。”谢冉不知在想什么,说话都有些慢了:“宋老板是我的朋友,比我大些,我应叫他一声大哥。我带他来的长安——比你来得早。”
“哦~这样……”
“——谢公子在吗?”
“找你的。”听着是个姑娘,晴昼过去应门——居然是在街上遇到的小石榴。
看个头她都还没成人,古灵精怪,对着晴昼滴溜溜地转眼睛:“姐姐好,谢公子在吗?”
“在。”谢冉在后头扯着嗓子抢答:“谁啊?”
“我是小石榴!林大哥说请您去帮忙看看今早受伤的同伴,我来请您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谢冉闻言居然大笑起来,猝不及防给晴昼笑得一头黑线:“你又发什么疯……”
“我笑你武艺高强天下第一哈哈哈哈哈哈——”谢冉竟毫不悔改,大笑着经过了她:“走吧走吧我跟你去——晴昼也一起去吧。”
晴昼瞪他一眼,走到他身边时嘀咕了一句:“你不说话能死吧。”
小石榴已经到前面带路了,听见后头的动静回头冲他们笑了笑:“就在正街的客栈里,辛苦两位啦。”
“不辛苦不辛苦。”谢冉从善如流,听见身边的晴昼呼吸一滞,立时分了一眼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晴昼语调有些僵硬:“小姑娘,很有灵气。”
“是啊。”谢冉叹气似的:“看着像是……像是从前的你我。”
晴昼看向他,谢冉也看过来,目光短暂地相接过又分开,谢冉依然语调轻快:“见到故人难免想起旧事,很正常。解决游魂野魄最好的办法是放他去该去的地方,画地为牢压在原地,早晚都会成祸,不是办法。”
晴昼苦笑一声:“你似乎总是这样通透,就没什么事能困住你吗?”
“你猜猜看?”谢冉朗声笑。他左眼的眼睑上有颗平时并不起眼的痣,垂眼时才看得见,以至于让晴昼看他时总会时而恍惚,眼神总会放空片刻,像是丢了目标。
“诶!天下第一阁下。”谢冉突然在她眼下划拉了两下:“寻思啥呢不看路。”
晴昼似乎真的受惊了,肩膀耸了一下。
谢冉正色:“你没事吧?”
晴昼摇头。
“我从前在花谷,和师父一起钻研武艺。”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身上的一招一式,都是习自他身上,学了很多年。”
谢冉点点头:“听说万花武学相当注重师门传承,虽然尊师现在驾鹤西去,不过一身武学见地都有你传承,于他而言,许也算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