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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最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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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是我不够好,只是你不喜欢我罢了。”
——黎柚
一
我习惯把日记本最后一页留空,像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可高三那年的冬天,我还是在那一页写下一行字:
“如果我能变成他眼里最好的人,他会不会回头看我?”
那一行字下面,我贴了张拍立得——校运会四百米决赛的终点,周遇微弯着腰,手撑膝盖,汗珠顺着睫毛往下掉,像把光也一并砸碎。
照片糊得厉害,他的脸只有一道侧影,可我仍固执地认为那是我拥有过最清晰的周遇。
二
第一次见他,是高一的合唱比赛。
我们班唱《夜空中最亮的星》,女生站前排,男生后排。
我个子矮,被老师塞进最中间的C位,一回头就看见站在最后一排的周遇。
他那天没穿校服,套了件黑色卫衣,帽子边缘露出一点碎发,像墨水里掺了月光。
他唱歌的声音不高,却稳得出奇,像一条暗河托住所有人。
我唱错了两个节拍,被他不动声色地拉回去。
下台后,我跟在他身后,小声说谢谢。
他“嗯”了一声,眼睛却看向操场——那里有人在放晚自习前的烟火,一簇一簇,全是别人的热闹。
后来我才明白,周遇不是冷漠,他只是把自己调成了静音模式。
而我,偏偏在静音里听见了他的心跳。
三
我喜欢周遇,是一件安静又声势浩大的事。
安静到我可以在早读前把他抽屉里的牛奶换成热的,却连名字都不留;声势浩大到整个年级都知道三班的黎柚“又”去篮球场给周遇送水了。
其实我只送过一次。
那天他打完球,坐在看台最后一排擦汗,我鼓了十二次勇气才走过去,把冰水递给他。
他没接,只是抬眼看我,瞳孔深得像刚被夜色抛光。
“黎柚”他喊我的名字,声音有点哑,“你以后别这样了。”
我愣在原地,冰水顺着瓶壁往下淌,一路淌进我掌心,像一场小型塌方。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光明正大靠近他。
我把喜欢拆成无数碎片:食堂里假装偶遇时他碗里的香菜,月考放榜时他名字前面那个“1”,甚至每周一升旗仪式,他站在我斜前方四十五度角时,被风吹起的校服领口。
我把这些碎片藏进日记,像仓鼠囤粮,以为自己总有一天能攒够让他回头的资本。
四
高二分科,我理他文,隔了一层楼。
我学会算抛物线,却算不出他哪天会经过我们班门口;我背得出元素周期表,却背不出他今天心情是好是坏。
唯一没变的是成绩单——我的名字永远追在他后面,像一场徒劳的接力。
期中考后的家长会,我妈指着红榜上的“周遇”问我:“这个男孩子是不是你上次说的同桌?”
我摇头,说不是。
其实是,只是他从不记得。
家长会结束,我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撞见周遇。
他蹲在灌木丛边,给一只橘猫撕火腿肠。
猫很凶,边吃边哈他,他却笑,眼角弯成一把小钩子。
我站在原地,突然不敢过去。
那一刻我发现,原来他也会温柔,只是那份温柔与我无关。
五
高三像一列脱轨的火车,所有人被推着往前冲。
我开始失眠,凌晨四点给周遇发消息:【如果有一天我变成最好的人,你会喜欢我吗?】
红色感叹号跳出来——他把我删了。
原来我连“打扰”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天早读,我顶着黑眼圈去办公室交作业。
班主任把我留下,说:“黎柚 ,你最近状态不对。”
我盯着她桌上的保温杯,没说话。
她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北大有个夏令营,名额只有一个。你成绩够,想去吗?”
我点头,又摇头。
“怕考不上?”
“怕……来不及。”
怕来不及变成他眼里最好的人。
六
夏令营选拔考试那天,周遇没来学校。
我做完最后一道大题,抬头看窗外,蝉鸣声像一把钝锯,把夏天锯得支离破碎。
出校门时,我看见他站在公交站牌下,身边是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
女生在哭,他递过去一张纸巾,女生扑进他怀里。
公交车来了又走,他们没动。
我也没动。
我站在马路对面,太阳把影子压成薄片,风一吹就碎。
那天晚上,我翻开那本关于周遇的日记本。
最后一页,我写了第二句话:
“原来不是我不够好,只是你不喜欢我罢了。”
七
我通过了夏令营,也拿到了降分录取协议。
毕业典礼,周遇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他穿白衬衫,领口绣着校徽,像一株干净的白杨。
他说:“谢谢六中,让我遇见了最好的一群人。”
台下掌声雷动,我跟着拍,手心却空得厉害。
散场时,他在人群里叫住我:“黎柚。”
我回头,阳光太烈,看不清他的表情。
“恭喜你。”他说。
我点头,想说谢谢,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你……一直很好。”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我的牛奶,我的冰水,我的红榜第二,我的凌晨四点。
他只是不要。
八
大学我去北京,他留在南方。
我们没再联系,像两条平行线,终于各自抵达了永不相交的远方。
去年冬天,高中同学群里有人发了一张照片:周遇穿着白大褂,站在医院走廊,身边是当年那个高马尾女生。
有人说:“班对修成正果啦,恭喜恭喜。”
我放大照片,发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很浅的戒痕。
原来他早就给了别人承诺,而我还在原地数他睫毛上有多少光。
九
今年回母校,班主任递给我一个旧文件袋:“你毕业那天落在抽屉的。”
我拆开,是一本折了角的笔记本——我当年没舍得扔的那本日记。
最后一页,是我用铅笔写的一行字,字迹被时间晕开,像未干的泪:
“原来不是我不够好,只是你不喜欢我罢了。”
落款是2018年6月9日——我们高考结束那天。
我把笔记本合上,抬头看见操场上有学生在放晚自习前的烟火,一簇一簇,全是别人的热闹。
那一刻我忽然释怀。
原来我拼命追逐的“最好”,从来不是他眼里的标准,而是我自己给自己的枷锁。
十
现在,我在实验室养细胞,偶尔加班到凌晨四点。
窗外是北京难得的星星,一颗一颗,像被谁不小心打翻的盐。
我不再写日记,也早就不数谁的睫毛。
只是偶尔路过便利店,看见冰柜里那款没送出去的矿泉水,会想起十七岁的自己——那个把喜欢拆成碎片、又把碎片磨成刀的女孩。
她不够好,也不坏,只是太想被一个人看见。
而那个人,终究成了她青春里最大的幻觉。
故事的最后,我把那本旧笔记本最后一页撕下来,折成纸飞机,从十三楼扔下去。
风很大,纸飞机飞得跌跌撞撞,却始终没有回头。
就像我,也终于学会了不再回头。
真好。
或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原来“最”是极限,“好”是标准,而“最好”从来不是爱的前提。
它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谢幕后,连掌声都是回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