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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梨花醉月·疤诉旧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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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沈无恙将最后一包七星莲粉末塞进药箱时,窗棂外的天色已染上浅灰。药房里的烛火还亮着,映得案几上那只梨木酒壶泛着温润的光 。她指尖摩挲着壶身,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药王谷,和师父一起酿梨花白的场景:暮春的梨树下,她踩着小凳子帮师父翻晒花瓣,师父笑着把沾了花粉的指尖点在她鼻尖,说 “等你及笄了,这坛酒就给你当贺礼”。
如今梨花白的香气仿佛还在鼻尖萦绕,她却突然想喝一口。记得出了宫门,往南走两条街,回春堂斜对角就有家 “老酒香” 铺子,当年初到京城时,吴掌柜常去那里打酒。沈无恙背起药箱,攥着几枚碎银,快步走出太医院 —— 她得在关宫门前进城,不然今晚又只能偷偷溜出去了。
可刚出皇宫的朱雀门,她就愣在了原地。眼前的街道车水马龙,小贩的吆喝声、马车的轱辘声混在一起,熟悉又陌生。她记得该往南走,却忘了过几条街才到回春堂;明明记得 “老酒香” 的铺子门口挂着红布幌子,却想不起幌子上绣的是 “酒” 字还是 “酿” 字。沈无恙站在街角,指尖微微发颤 —— 忘忧草的副作用越来越严重了,她连常走的路都记不清了,再这样下去,会不会连师父、连十七、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沿着街边的墙根慢慢走,试图从熟悉的景物里找回记忆。路过一家布庄时,她想起去年在这里给阿阮买过靛青布料;路过一家点心铺时,记得阿苦曾抢过她买的桂花糕。顺着这些零碎的记忆往前,终于在转过第三个街角时,看到了那面熟悉的红布幌子 —— 上面用墨笔写着 “老酒香” 三个大字,幌子下还挂着一串风干的梨花瓣,正是她要找的酒铺。
“姑娘,要点什么酒?” 铺子里的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人,正用布巾擦拭着酒坛,见沈无恙进来,笑着抬头。
“请问…… 有梨花白吗?” 沈无恙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她怕自己记错了名字,更怕这家铺子早就不卖了。
“巧了!最后一坛刚开封,还剩小半坛。” 老掌柜放下布巾,转身从货架上抱下一个陶坛,坛口的封泥还带着新鲜的裂痕,“这梨花白是去年暮春酿的,用的是药王谷的梨花瓣,香得很!姑娘要打多少?”
“一整壶。” 沈无恙从怀里摸出那只梨木酒壶,递了过去。看到酒壶的瞬间,老掌柜的眼神亮了亮:“姑娘这壶是老物件啊!我记得,我记得,在好几十年前,在我还晓得的时候,就有一位老先生,每半年就来我这打一壶梨花白,就是这壶。是谁来着。。?哎,人老了,不中用了。”
他熟练地掀开坛盖,酒液顺着竹勺流进壶里,带着清甜的梨香,瞬间填满了整个铺子。
沈无恙接过酒壶,指尖触到温热的壶身,眼眶终于忍不住泛红。她付了银钱,快步走出酒铺,抬头就看见斜对角的回春堂 —— 铺子的门板已经关了大半,只有一扇小窗还亮着灯,吴掌柜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明明是日日都来的地方,此刻却让她觉得陌生,像隔着一层模糊的雾,怎么也看不清。沈无恙站在街角,攥着酒壶,心里满是恐慌:她连如此熟悉的地方都快记不清了,去了南荒,还能替师父正名吗?会不会有一天,连她一身的医术都忘了呢?
【二】
傍晚的风带着几分凉意,沈无恙找了处僻静的街坊,踩着墙角的砖缝爬上房顶。房顶上铺着青瓦,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她抱着酒壶坐下,将药箱放在身边。此时正是月中,一轮满月挂在天上,像块白玉盘,洒下的月光将房顶染成一片银白。
她拔开酒壶的木塞,梨花白的香气瞬间散开,清冽中带着甜意。沈无恙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灼热的暖意,很快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气。这酒的度数比她想象的高,几口下肚,脸颊就泛起了红晕,眼前的月光也开始晃动。
她盯着天上的月亮,看着看着,竟觉得月亮的轮廓越来越像十七的脸 —— 那双总是带着冷意的眼睛,鼻梁上淡淡的疤痕,连嘴角的弧度都一模一样。“肯定是喝多了。” 沈无恙晃了晃脑袋,想把幻觉晃走,可再抬头,月亮还是十七的脸。她忍不住笑出声,自言自语道:“十七啊十七,你怎么跑到我梦里来了?不愧是我忠实的仆从,连做梦都跟着我。”
话音刚落,房檐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响。沈无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手腕 —— 那人穿着玄色劲装,身形挺拔,正是她以为的 “幻觉”。
“你怎么在这?” 沈无恙瞪大了眼睛,一把将十七拉到身边,让他坐在自己旁边。酒意上涌,她已经分不清是梦是醒,只是絮絮叨叨地说:“我跟你说,我明天就要去南荒了,那里有疫病,很危险的。不过你放心,我医术好,肯定能治好那些人…… 对了,你见到阿阮了吗?她还在萧府吧,我好担心她……”
十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应和。他从东宫出来后,就一直在找沈无恙,问了吴掌柜,又沿着街道找了半天才发现房顶上的她。看着她醉醺醺的样子,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十七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得发紧。
“明日我陪你一起去南荒。” 十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沈无恙像是没听见,继续抱着酒壶喝酒,嘴里还念叨着师父:“我师父当年说,初春的时候就适合喝点小酒,既能温通散寒,又能助脾化湿,还能舒缓情绪…… 以前,他还说,等我学会了诊脉,就给我再酿一坛梨花白……”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酒壶上。
十七伸出手,想帮她擦眼泪,却被沈无恙突然抓住了手腕。她放下酒壶,用双手捧起十七的脸,指尖轻轻拂过他眼角的疤痕 —— 没人敢碰。
“你眼角这疤是哪来的?” 沈无恙的眼神带着醉意的迷茫,却又格外认真,“我怎么没印象见过?将来我一定想办法给你除了,我可是药王谷的传人,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她的指尖带着酒气的温热,轻轻摩挲着疤痕。
十七的身体僵住了。这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碰他的疤,也是第一次有人说要帮他去掉。他本该推开她,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动,任由她的指尖在疤痕上停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这疤,是儿时被扔到雪山,和狼打斗留下来的。”
沈无恙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同情,她轻轻拍了拍十七的脸颊,像在安慰受伤的小猫:“你真可怜…… 既然你告诉我了,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 她凑近十七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醉醺醺的含糊:“其实我不叫沈无恙,我叫沈山茶…… 是师父给我取的名字,他说我像山茶花一样,能在寒风里开花…… 万一有一天,我都不记得我叫什么了,真怕有一天,连你,阿阮和师父都忘了……”
话还没说完,沈无恙的头就歪在了十七的肩膀上,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 她睡着了,眼角还挂着一滴未干的泪水,睫毛上沾着的泪珠在月光下像颗细小的珍珠。
十七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她的头发散落在他的衣襟上,带着淡淡的药香和酒香。他抬手,小心翼翼地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声嘀咕:“沈山茶…… 真像姑娘家的名字,确实也符合你的气质。”
夜风吹过房顶,带着梨花白的香气。十七抱起沈无恙,轻轻跳下房顶。他背着她的药箱,抱着她往太医院的方向。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道紧紧依偎的剪影,在寂静的街道上,悄悄写下一段未完的温情。
本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