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烧未尽》余绕

29、旧情

　　曾亦涵的豪言壮志尚未消散在江城的晚风里，本人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向叡紧蹙着眉头，将这个巨大的人形挂件挪出店外，一脸嫌弃地站在街边拦车。

　　“他家住哪儿？”向叡问。

　　林佳颂摇头：“不知道，曾总没在江城买房，豪宅是租的。”

　　“员工档案里也没有记录吗？”

　　“他的员工档案在总部，我的职位低，接触不到。”

　　向叡在曾亦涵身上搜刮一阵，没找到身份证，住不了酒店。

　　他还记得林佳颂大学的时候就考了驾照，认命的道：“你开我的车，送曾总去我那里吧。”

　　林佳颂迟疑一下，向叡无奈道：“我也喝酒了，开不了。”

　　“可以叫代驾。”她说。

　　向叡定定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里寒气四溢。

　　他就那么驮着曾亦涵，在江城街头柔煦的晚风里，看着道路上来往的车辆，汇成一条璀璨的长龙，忽然在这车水马龙里，感觉出了很多的寂寥来。

　　他漂洋过海地回来了，而她却再也不愿意等待他。

　　向叡无意识地咬了咬后槽牙，问：“林佳颂，你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林佳颂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向叡道，“纵使我恨你——欺骗我也好，抛弃我也罢……”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里都是绵密的痛楚：“我不可能放弃。”

　　林佳颂鼻头一酸，眼圈泛起微红，静静地看着他。

　　“你不用付出什么，因此也不用怕失去，”向叡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瞳孔里映出星光点点，低沉的嗓音，轻响在深暗的夜色里，透着无与伦比的坚定，“你就这样站着，一步也不用向我靠近。”

　　——世事再艰险，九十九步你都走完了，剩下的一步，由我走向你。

　　林佳颂悄悄地吸一下鼻子，转身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快步往停车场走：“走吧，我送你回家。”

　　*

　　向叡在江城租的大平层，就在林佳颂住的城中村对面，十分钟车程不到的距离。

　　生活总是充满了现实主义的讽刺。

　　初来江城的时候，林佳颂窝在狭小的城中村单人间里，总在深夜幻想，自己要工作多少年，才能在对面付上一间小户型公寓的首付。

　　面积也不敢买得太大，大平层是不用考虑了，一百万首付，买个六十平左右的房，一个人住也足够了。

　　如果能有这么一间安身立命的房子，她一定要按照自己的喜好，装修成最简洁的新中式，放上古香古色的桌椅……

　　现在她站在向叡两百平的大房子里，望着空空如也的客厅，一阵穿堂风吹得她脊背发凉。

　　她禁不住问：“你怎么不买点家具？”

　　向叡将曾亦涵扔到客房的床上，转身躺在客厅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两眼放空：“嫌挤。”

　　林佳颂：“……”

　　不是没钱买，居然是嫌挤。

　　大哥，两百平的大平层还嫌挤，是放不下您那两条大长腿了吗？

　　“好浪费。”她撇撇嘴。

　　“桓御付房租，有什么好心疼的，”向叡惬意地躺着，闭着眼轻叹一声，“被包养的感觉真好啊——”

　　林佳颂在他脚边站定，有些无语地看着他。

　　向叡忽然睁眼，盯着林佳颂雪白的脚踝：“真的三百万就可以吗？”

　　林佳颂：“什么？”

　　男人轻轻地勾唇，透着顽劣：“包养你。”

　　“……”

　　林佳颂一脚踹到他的小腿上，拎起包准备走：“我看你是真醉了。”

　　向叡起身坐起，看着她气急败坏往外走的身影，在后面大声喊：“赔你的工资，不要了吗？”

　　林佳颂刚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朝着向叡一摊手：“给钱。”

　　向叡抱臂，头埋在胳膊里闷笑：“我没现金。”

　　林佳颂气鼓鼓地站着，还想再踹他一脚，忍了忍道：“你喝醉了就去床上睡觉，不要坐在地上，会生病。”

　　向叡假装挣扎两下，又很逼真地放弃，朝林佳颂挥一挥手：“我腿麻了，起不来。”

　　林佳颂：“……”

　　她闭了闭眼，心里一阵骂人的脏话滚滚而过。

　　奈何以前在向叡面前装习惯了，娴静优雅什么的，就像一层面具，戴上了就不容易取下来。

　　“男人怎么这么麻烦，”她穿着高跟鞋，又朝向叡腿上踹了一脚，气质优雅地蹲下来拉向叡胳膊，嘴里还温声细语地嘟囔着狠话，“三两杯就醉，屁事儿还这么多，挖个坑埋了算了……”

　　向叡脸色泛着微微的潮红，两分醉被他装成了八分，他借着林佳颂的力爬起来，在她一连串的叽里咕噜里，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林佳颂白他一眼：“跟个傻子一样。”

　　向叡的笑声愈发放肆，空旷的客厅都回荡着音波，环绕着林佳颂，一阵魔音贯耳。

　　林佳颂气道：“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向叡笑得弯下了腰，低着头不看她，伸出一只手朝她挥一挥：“没什么，你走吧。”

　　“……神经，”林佳颂扯扯单肩包的带子，低声嘟囔，“幼稚，跟以前一模一样，一点也没变。”

　　她见向叡朝卧室走，估计他是准备去睡觉了，低头在软件上打到辆出租车，转身离开了向叡的家。

　　漆黑一片的卧室，向叡躺在床上，清醒地盯着天花板——

　　林佳颂，你也跟以前一模一样，一点也没变。

　　我俩什么都没变，可是为什么回不到从前了？

　　*

　　次日一大早。

　　林佳颂刚到公司，就和接机回来的张晓撞了个照面。

　　“姐，冯秘书我接到公司了，正在向总办公室聊着呢，”她扯扯林佳颂的袖子，“那个，见面礼备了吗？”

　　林佳颂暗叫一声糟糕，昨晚上回去，光顾着复盘向叡狂野笑声里的含义，竟忘了这一茬。

　　“没，”林佳颂罕见地心虚了虚，吩咐张晓，“想想办法。”

　　张晓：“要不姐你垫点儿钱，我现在就去买，你回头再报销？”

　　林佳颂：“便宜货拿不出手，贵的我没钱垫。”

　　张晓：“你怎么比我这个应届生还穷？”

　　林佳颂：“……我穷我知道，你可以不说的。”

　　她跑到曾亦涵办公室求助：“曾总，我忘记给冯秘书买见面礼了，你这有没有现成的礼盒？”

　　曾亦涵昨晚喝醉酒，向叡那臭小子还不给他盖被子，害得他得了重感冒。

　　他这会儿头还疼着，招待的还是不怎么待见的冯明诚，曾总揉揉额头，挥手：“那就等他走的时候再送。”

　　“我还没想好要送什么。”

　　“买点值钱的江城特产。”

　　林佳颂也没睡好，第一个想到的特产，就是昨晚的江城特色粤菜，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送生蚝吗？”

　　曾亦涵：“……冯明诚快五十了，我估计他吃不消。”

　　林佳颂：“……”

　　曾亦涵勾起不怀好意的笑：“你还是送给向叡吧，他爱吃。”

　　林佳颂：“……”

　　我送你个大头鬼！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林佳颂和曾亦涵迅速结束了充满内涵的对话。

　　“请进。”

　　向叡带着一个瘦高个，穿着短袖衬衫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一般的年轻人，处于商务礼仪，是不会在西装下穿短袖衬衫的，会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但冯明诚就爱这么穿。

　　上飞机可以在空调下保暖，出了空调环境，又不会像长袖衬衫那么热，主打一个实用高效，一点也不注重外在的体面。

　　他的做事风格，就如同他的穿衣风格一样，有用就行，且吃相难看。

　　譬如拉拢林佳颂不成，就骂她“不识时务”，再譬如，看到林佳颂出负面新闻，就要公报私仇，裁了她。

　　“呦，曾总，好久不见——”冯明诚精瘦的脸上，笑出沟沟壑壑的褶子，伸手跟曾亦涵握了握，“看来你在分公司工作做得不够细致啊……”

　　曾亦涵假模假式地跟着笑：“怎么说？”

　　“连向总这尊大佛来了，你都舍不得上报总部，”冯明诚调侃里藏着真话，“怎么，怕被上面发现宝藏，这么迫不及待要捂好？”

　　“看您说的，”曾亦涵跟他打哈哈，“这不是万事还没筹备好，不敢去总部献丑吗？”

　　冯明诚在屋里转了一圈，随意地拿起办公桌上的金蟾摆件看了看，缓缓地收起客套的笑容。

　　“是啊，万事还没筹备好，向总就上了热搜——”精瘦的老脸一皱，冯明诚嘴角向下，给曾亦涵来了个下马威，“如果曾总提早跟总部汇报Richard的情况，而不是等着小桓总向我们提起，以集团的公关能力，提前压掉热搜，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放下金蟾，看向林佳颂：“你说是么，林小姐？”

　　林佳颂见到他那张精明的老脸，胃里就止不住犯抽抽。

　　老桓总日理万机，才不会特意要炒掉她一个小员工，拟解雇她的函件，起草人是冯明诚，策划人也百分百是他。

　　小肚鸡肠，公报私仇，狐假虎威，狗屁不是。

　　林佳颂心里四字成语轮了一圈，才直直地看回去，温柔的秋水眼，霎时显现出几份锐利，看得冯明诚心里小小地咯噔了一下。

　　她微微一笑，反问冯明诚：“冯秘书，您希望曾总跟总部汇报Richard的什么情况呢？”

　　冯明诚怔了一怔，随即回道：“不涉及隐私的，全部情况。”

　　林佳颂走到向叡身边，歪头看了看他，眼里是十二分的好奇：“也包括我跟他的一段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