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散凉川》虚与逶迤

4、知寒

　　良川在街市一家店一家店的问过去，四处找了几日招工，都是店主看他年纪尚小衣衫褴褛，身形又格外的瘦弱，摆手拒绝。

　　直至走到街尾一家客栈，这家客栈虽位在街尾却足足有五六层楼，站在楼顶便可俯视整个水云镇。良川探头往里面看了眼，桌椅板凳皆用的是上好的杉木，桌上的茶盏杯碗也是印着壶西瓷窑的上等白瓷。一楼吃饭的客人很多，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带的都是玉冠金钗，店内十几位店小二皆是脚不离地，忙前忙后地端茶传菜。

　　良川犹豫片刻，抬脚走进去。

　　站在柜台后的掌柜一瞧见他走进来，就摇摇手招呼叫他过来：“欸欸欸！你这小讨饭的怎么什么地方都闯？”

　　良川不甚在意，小跑走近，讨好地笑笑：“掌柜万福，小的叫良川，初到水云镇寻亲，暂时无地方落脚。请问您这里招不招工？我认得几个字看得懂菜谱，人小饭量小，力气却不小原先在村子里都是我下地干活的。”

　　客栈的掌柜扬起下巴捏了捏着胡子，说道：“瞧你那么瘦小，能干的了多少事？”

　　见掌柜神情并无明显的厌烦驱赶之意，良川更走进几步争取：“干的不好不要工钱，若掌柜的能赏口饭吃，让我有个容身之所，我就心满意足了。”

　　旁边几桌客人正吆喝着结账，店内小二忙得不可开交。又一边还在催促传菜。

　　“行了行了，”掌柜打着算盘，摆摆手道，“全当做善事了，你去后面冲个澡，换身衣服就去后厨传菜吧。”

　　“多谢掌柜。”

　　接下来的日子，良川就在客栈做工。

　　客栈的盛夏是住店的旺季，修仙问道之人皆在盛夏赶至水云镇。因为水云山初夏才化雪，初秋又落雪，到白露已是大雪封山，远远望去整座山像被覆盖上一层银貂，若是贸然进山身处其中也许向前一步就是悬崖，也许向后一步就是深渊，叫人死生不由己。

　　比起管住店的活，良川更喜欢在一楼倒茶传菜，人一旦坐下来吃饭就喜欢相互分享见闻。

　　在几个散修的口中也就知道水云镇吸引各地人士前来的第二个原因。水云镇依山傍水，山是有仙则名的水云山，水是有龙则灵的墨谭。

　　墨谭深不可测，潭水呈墨绿色，幽深静谧，一眼望去又觉得潭底暗波涌动，似有异物蛰伏。

　　就这样口口相传，传到最后都说墨谭里压着一条龙，有人说曾经见过真龙飞天，长鸣嘶吼。更有人曾在潭边捡拾到龙鳞，用龙鳞锻造的兵器坚硬无比，且灵力充沛格外适合修行人使用。众人言语不一，已是将这墨谭传得神乎其乎。

　　说到这里，就听得几位散修摩拳擦掌，跃跃欲朝墨谭去。

　　良川偷听到这里抿唇一笑，并不将神乎其乎的墨谭放在心上，不过他上山之前也确实需要一件顺手的武器，还要多做准备。

　　这里的掌柜嘴硬心软，看良川骨瘦如柴，十二岁的身体活像十岁的孩童，还特意嘱咐厨房将客人吃不完的荤菜给良川留下。良川自是不在意是不是吃剩下的，做了几年的流民他深感有得吃就不错了，更别提这里的厨子是掌柜从五湖四海搜罗来的，菜炒得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

　　不出半月，良川脸上身上的肉就长起来了，原先皲黑的肤色也淡了一些，看起来好多了不再像个小乞丐。他话少勤快，小小的身板做事相当利索，和人相处和善，店内人见他孤苦伶仃也多有照拂。

　　尽管良川百般推脱，几个店小二还是围在一起给良川凑出了一套衣物。良川红着眼，指腹细细摩挲着身上的新衣，心里暖洋洋的。

　　客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陆陆续续又走了许多人，掌柜估摸着是今年最后一波登水云山的人。

　　又过半月，掌柜招呼良川过来，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告诉他这是他这月的月钱。

　　良川有些吃惊，那么重的分量，他后退了几步，连忙拒绝：“掌柜人好，收留我已经是良川的福气，我怎么还能要这些钱。”

　　掌柜细小的眼睛眯成一道缝，摸摸身前的肚腩笑着说：“拿着吧，小兄弟！求仙之路艰难坎坷，有点银子傍身也好多做打算。”

　　良川瞪大眼睛看着掌柜，心中波澜四起，一路过来他小心谨慎，不敢透露自己的目的，生怕引起争端，不料还是被掌柜发觉。在掌柜高深莫测的笑容之下，他感激地点了点头，双手接过了掌柜的钱。

　　“掌柜收留之恩，若日后……”良川向掌柜拱拱手，话还未说完就被掌柜打断：“小兄弟，旁的不说咯，快收拾收拾上山吧！”

　　良川连连应声，也在思量用这些钱置办件什么武器才好。

　　此时，楼上厢房的喧哗声愈演越烈，掌柜和良川对视一眼，不由停下谈话起身赶过去。

　　“小爷我才不是赖账，你且拿笔来，我给你立字据就是了。”

　　“你这厮，这招已经过时了，等拿了字据宽你几天，你早就跑到天南海北，还得我这个店小二给你平账。”

　　“你也不打听打听竺南常氏，我岂会是无赖之人？”

　　“呵，就你还攀竺南常氏？老子还姓张，玉皇大帝是我亲戚，你岂不是见我还得下跪。休要争论，快点给钱！”

　　“你你你，”常知寒被气得不行，手里的扇子摇得哐哐响，“乡巴佬！错把珍珠认鱼目！”

　　“这位爷，我瞧您这扇子不错，有费口舌的时间，不如快去当铺卖个好价钱，把你这月的房费、吃喝钱都付了。”

　　常知寒闻言，警惕地瞧着他，立即收扇，将扇子藏于怀中：“别打扇子的主意，钱我会想办法给你。”

　　楼梯间掌柜走上来，询问发生何事，良川跟在后面也上来了。

　　常知寒眼尖，瞧见后面的良川，立马大喊：“好兄弟，我在这里，你来给我送钱了？”

　　店小二和掌柜纷纷回头疑惑地看向良川，良川一脸茫然，见喊的是自己立马掉转头，打算不理会下楼去。

　　常知寒急了，推开挡路的店小二和掌柜，赶快拉住良川，哀求：“好兄弟，看在同船的缘分上，你就帮帮我。”

　　良川不留痕迹地扯出被常知寒拽死的衣角，用了点力也没扯出来，他抿起嘴不满地说：“我也没钱。”才刚拿到的工钱，还没捂热呢，更何况自有用途。

　　常知寒眼珠转了转，朝掌柜和店小二嘿嘿笑两声，说要和良川找个安静的地方叙叙旧，保证叙完旧就能把钱交了。

　　掌柜纳闷地看了良川一眼，率先走下了楼，给他们腾出空间。店小二啧一声，不满地瞪着常知寒，又挤眉弄眼地给良川示意不要给他钱。

　　四下无人，常知寒不好意思对良川嘿嘿两声开口：“好兄弟，眼下情况紧急，我就跟你明说了。我意图三伏出伏之日登上水云山，拜师清水门！”

　　良川漆黑的瞳孔看向他并不着急揭示自己的底细，常知寒见他不答声，讨好地笑笑又说道：“其实我早就在暗中观察你，我发现你骨骼惊奇，仪表堂堂，一看就是适合修行的人，想必你这时还未上山，是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吧。不如，咱俩作伴一起上山，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对上了一双波澜无惊的眸子，常知寒眯了眯眼，见良川看着他不说话，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仔细想来，若是上山路上多个伴挺好，不过良川看他这锦衣玉食，面色红润的样子，总觉得还能套点东西出来就更保险。

　　良川麦色稚嫩的脸上扬起笑，似是无意瞥向常知寒怀中的扇子，说道：“照你这么一说，我若是不帮你，反而更利于我上山。“

　　“看你出身不俗，又对水云山了如指掌，若是与你上山，也怕是会成为我日后的阻碍。”

　　“哈哈哈，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便更要与你上山了。”常知寒开怀大笑，向楼梯处走了几步，他看着楼下说笑的掌柜和店小二，目光瞟了眼良川身着的衣裳，压低声音：“路途凶险，想必兄弟还差一件称心如意的兵器吧。”

　　良川也打量他，又低头思索一番。

　　“观公子气度，不会是背信弃义之人，我便结交公子这个朋友。”良川说完，抬脚与常知寒擦肩而过，走下楼梯，大声说道：“不好意思，掌柜。因之前和朋友有些龃龉，所以不肯相认。刚才已经冰释前嫌，他的花销我帮忙付了，不知道这些工钱够不够？”

　　他从口袋里掏出刚发的工钱，沉甸甸还是热乎的，常知寒瞪大了眼睛，做店小二赚这么多的吗？早知道他也在这里做工！他厚着脸皮勾搭上他的肩膀，勾起嘴角念叨真是我的好兄弟。

　　掌柜啧了一声颇为纳闷地皱起眉头，又看良川神情坚定，摇摇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从柜台拿起算盘啪啪地算起来。付常知寒的这段时间的花销还略差几个铜板，不过掌柜看在良川的面子上就免去了，倒是店小二在一旁恨铁不成钢说良川心肠太好，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常知寒听了也不气恼嘿嘿一笑，故意伸手去揽良川的肩膀对店小二挑衅地摆几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