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散凉川》虚与逶迤

3、师尊

　　“下了船，过了这座牌坊就是水云镇了。”船夫站立于船头摇着撸吆喝。

　　良川抬眼望去，见四根花岩石柱高高树立，横梁上醒目写着水云镇。街道两侧支了不少小摊一派祥和繁荣，满满烟火气。街道上的人流络绎不绝，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小商小贩的吆喝声；童孙稚子的嬉笑声；车马穿行的喧闹声不绝于耳。

　　酒家、布铺、驿站、饭馆皆是人满为患，众人面容含笑，精神抖擞，二人相撞也只是相视作揖，一笑而过，真是一副盛世之景。

　　“欸？大叔。”坐在身旁的青袍少年喊住船夫，“水云镇只是一偏乡之地，何故这么多人来人往。”

　　“哈哈哈，其一是水云山上的清水门，不少意图寻仙问道、长生不老的人慕名而来，尽管多数人不能上山拜师，但靠近天地灵气充沛之地也能求的安心。”船夫慢悠悠地摇着撸，小小的乌篷船慢悠悠地向前行，他继续慢悠悠地开口，“其二嘛，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青袍少年听罢向船夫作揖致谢，随意间，他目光短暂地向良川方向停留了下，见一少年与自己年岁相近，不由打量起来，面黄肌瘦，瘦小的身体松松垮垮套了件灰白布衣，麻裤上成片的布丁，脚上的草鞋也松散了许多，看上去像逃荒至此狼狈极了。

　　一路上也未曾看他进食，连话都没说一句，不是平静地望着水面就是闭目休息，可真是个怪人，不过看他这样子来水云镇的目的应该和自己一样。

　　既是同行，如果能相伴上山就再好不过，他最喜欢结交朋友。

　　想到这里，青袍少年不由准备开口搭话。不料，一双漆黑的眼瞳看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青袍少年扇着扇子急急避开目光。

　　只一眼，不卑不亢，平平淡淡，像是投石进深渊，无处起波澜。

　　还是算了，这人看着怪冷淡的，还是别去招惹为妙，常知寒心中暗自腹诽。

　　“坐稳咯，到岸了。”

　　随着一震颠簸，乌篷船停靠在岸边，船上的人纷纷探身出去。

　　良川是最后一个走出船的，他谢过船夫，径直向水云镇走去。三伏出伏，现在离这个时候还有一个多月，他打算找个地方边做工边打探上水云山的事。

　　其实在船这一路上陆续有些眉目，入清水门共有三道关，一道山脚瘴气，一道山腰银雨，最后一道山峰鲵兽。水云山女弟子暗示在三伏出伏之日进山，想来应该是为解决银雨这一关，良川又细思一番。若是大家都赶在晴天进山，按理就不会遇上雨，除非此银雨非彼雨。总之登山之路多番艰险还是小心为妙。

　　水云山，清水门。

　　“大师姐！大师姐我回来了。”江灵兴匆匆朝清水殿内喊道。她翻身下从鲵兽的背上下来，又从颈上的聚宝石中取出丹药喂给猊兽。

　　猊兽通体银白，龙首鱼身状如狸，乃是上古神兽龙鱼，有言道大鲵夭在野北，神圣乘此以行九野。

　　而此时猊兽亲昵地蹭蹭江灵，将长长的鱼尾甩在地上啪啪作响。江灵拍拍它的背鳍，它便一跃腾空而起，隐入云端。

　　清门殿内缓缓走出一名身着碧落色绣玉兰花长裙的女子，她身姿绰约，闲静犹如娇花照水。风过处，钗镮轻摇，佩环叮当。

　　“江灵，师尊已经歇息了，不得喧哗。”

　　见到来人，江灵立即站定，俏丽的脸神情正经起来，脆生生答道：“是，大师姐。”

　　小师妹外出才归，袁沅也不好太过苛责，放缓声音道：“师尊算到你今日归来，早早做好了水晶饺一直热着。”

　　“哇！那等师尊醒了，我可要和师尊好好亲热一下。”江灵又活跃起来，蹦蹦跳跳地去拉袁沅的手臂。

　　“这次除妖如何？可有异端？”

　　“师姐，和之前的情况一样，我们到时已经人去楼空。但这次我们在桑坡村明明都抓住了线妖，正准备带回来拷问时，突然一个毛孩放火把那线妖烧死了。”江灵挥挥拳头，生气地说，“师姐，你说张道士是什么人？为什么打着水云山的名号四处杀人。”

　　袁沅垂下眼睫若有所思，她拉过江灵叮嘱，“年末的隆冬会，我怕这张道士会在此处做文章，今年轮到你出场，你要切记万分小心。”

　　江灵俏皮地眨眨杏眼，晃晃袁沅的衣袖：“师姐，说不定今年会有小师弟上山呢！到时候就可以跟我一起出场争魁首啦！”

　　袁沅正色，细长的丹凤眼盯着江灵说道：“江灵，勿要嬉笑，师姐说的是正事。”

　　“噢，知道了师姐。”江灵探头探脑张望着，“咦？沈师兄去哪里了？”

　　“回来后就在寒泉修炼。”

　　“沈师兄可真用功……”江灵嘿嘿两声，眼神躲闪不太好意思。

　　袁沅瞧她这样子就知道她这么晚回来肯定在水云镇没干什么好事：“你少去水云镇瞎转悠，也该好好修炼为隆冬会做准备。”

　　“是，师姐。”江灵听罢，顿时哭丧着脸。

　　转转眼珠，江灵不禁想起在水云镇停留的这几日偶遇了一少年，小小的戏弄了他一番，还顺走了他的钱囊。江灵幻想当他发觉自己丢了钱囊时的窘境，不禁发出一声嗤笑。哼！不过，她已经打点过他住的店家了，就让他小小的吃点苦头吧。

　　照料好江灵回寝休息，袁沅去了趟寒池。寒池于山巅之上，具天地之灵气，融万物之精华。朵朵雪莲在池水边绽放，风煞起，又晃晃悠悠地摇曳生姿。

　　沈泛舟盘腿悬坐于池心，闭目凝神，周身法术环绕凝成结界。衣诀飘扬，不沾池水，寒气氤氲渐渐笼罩住他的身体。

　　“张道士，你知道多少？”袁沅看着池中人，启唇。

　　沈泛舟恍若未闻。

　　“张道士四处作乱，明显就是在找人。你说，是在找谁呢？”

　　沈泛舟瞬间睁眼，周身结界爆裂，法气迅速扩展，向四周平扫。法气拦腰斩断了池边雪莲，横冲直撞，直直逼近袁沅，就在即将触碰到袁沅的一瞬却被一股无形又强劲的力猛得弹了回去。

　　沈泛舟遭到反噬，闷哼一声，面色铁青，抬眉看向袁沅。

　　“你又把师尊弄伤了，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只一瞬，杀气四起，袁沅厌恶地开口道，“你的身体本不适合水修，早些滚回你该去的地方。”

　　气氛凝结，二人相视不言语。被法气摇散的雪莲花慢慢脱落花瓣，片片花瓣落在池面发出轻响。

　　又过了片刻。

　　“张道士要找的人很快便会上山。”

　　袁沅听了蹙眉：“是杀了线妖的孩童？”

　　“是。”沈泛舟暗了神色，回忆桑坡村种种，张道士所过之处未有活口能苟活，凡事出反常必有妖。

　　“今日起，你就呆在寒池闭关，师尊那里我会照顾。”

　　袁沅说后拂袖而去。

　　等碧落色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沈泛舟才猛得伏身喷出一口鲜血，袁沅下手虽狠，却打通他堵塞的灵脉，助其重新流动起来。

　　他闭目抬起双手起势平复气息，那打通的灵脉像条水中穿行的鱼，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因自身体质并不适合水修，甚至相冲，导致沈泛舟此时并不好受。

　　身体突然起了股熊熊烈火，烫的他五脏六腑都在痛，身体外又有寒池所带来极致的寒冷向体内蔓延，灵脉又在其间横冲直撞。

　　沈泛舟咬牙强撑着打坐，良久，才整顿好打通的灵脉。

　　再睁眼，琥珀色的瞳子划过一丝凉意，袁沅屡屡碍他大事，要趁早把她给解决了。

　　袁沅离开寒池后又去了趟小厨房备了滚烫的参汤，算好时间准备给清水殿的师尊送去。

　　还未走进就听见殿门内传来银铃般的说笑声，她面色缓和神色松动，心中一暖。

　　清水门这样，就够了。袁沅刚进清水门时，白玉修葺的殿内冷冷清清，只有师尊孤身一人裹着厚重的貂毛在寒池修炼。依稀记得从那时师尊的身体就特别差，做什么事都只能慢悠悠，就连说一句长话也会累到喘气。袁沅当时就在想有个这样病怏怏的师尊怎么能叫她成为强者，于是乎年轻气盛的她三番四次去顶撞挑衅师尊。但，师尊一直很包容，一直很和煦，像无形的轻风抚平湍急的激流，润物无声。

　　再后面师弟、师妹相继上山，清水门渐渐热闹起来师尊脸上的笑也变得更加温暖，她也越来越像个大师姐去管理清水门的事务。

　　可师尊的身体越来越冷了。

　　每天都能看到她咳至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来，袁沅不敢去问缘由，她更害怕知道答案，只得更加的小心地照顾她。

　　直到御火门一个消息的传来，打破她努力维持的安宁。御火门的师尊死了，死因不详。

　　随之天资聪颖的三师弟也离开了。

　　师尊病得更加重了，她似乎猜到是什么原因了，是什么原因导致清水门历代只有寥寥几名弟子。

　　“是袁沅吗？快进来。”

　　一声问候打破袁沅的回忆，她整顿好情绪走进殿内。

　　屋内四处点了银炭，暖玉做成的床榻上靠着一女子，弱柳如风，身上裹着厚厚的白狐毛毯，手里还揣着一个火炉子，里面的星火烧得正旺。病如西子却胜三分，她面如羊脂玉，双颊却飞红，细眉弯弯，嘴角含笑，正笑眼盈盈地望着她走来。

　　一旁坐着的江灵见她来，嘴角的笑却收了，顿时正经危坐脆生生喊道：“大师姐好。”

　　江灵很怕袁沅，一见到她就会坐立难安。

　　“师尊可好些了？”袁沅走进把姜汤递过去。

　　“好多了，江灵怕我无聊，来陪我说说话。”兰灯伸手去拉她坐下。

　　江灵亮晶晶的眼咕噜咕噜地转，想说什么，又瞧瞧大师姐。兰灯喝过姜汤，一手拉一个莞尔一笑：“难得都在，晚上师尊做小火锅吃好不好呀？”

　　江灵一听顿时笑开了花，扑在兰灯身上叫着师尊真好。袁沅眼中含了笑看着她俩，是了，若是一直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