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散凉川》虚与逶迤

2、线妖

　　“咦？这里还有个活的。”

　　“师妹，不得无礼。”

　　草房里蓦然站立一对男女，男子着影青银绣竹纹长袍，腰间佩着水色龙纹玉佩，头顶玉冠，面容清俊身型修长，神色淡淡，不杂情绪。女子身姿婀娜面容娇俏，亮丽的朱柿色绣花衣裙更是称得她与周遭格格不入，腰间同样佩戴着的玉佩随她的动作清脆作响。

　　“我吓吓他嘛，”江灵朝沈泛舟吐了吐舌头，便走向良川，“小孩，你没事吧？”

　　良川沉着脸看着他们不答，连忙从血泊中爬起身跑进草房看向床上平躺的阿伯。

　　阿伯身体是完好的，他面带微笑像是安然地睡着，枕边还放着双已经做好的草鞋。见状，良川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让他腿一软跪坐在地上，良川小心地伸出双手轻握着阿伯的枯瘦的手，这双手上有细碎的伤口，许是做草鞋时划伤的。

　　“阿伯！阿伯？阿伯——”

　　这双手的温度！

　　良川瞪大眼睛猛起身，伸出食指颤巍巍地去探阿伯的鼻息。

　　阿伯已经死了。

　　“阿伯！阿伯——”悲痛声响起。

　　江灵看到这场景，走上前欲说话，沈泛舟伸出手臂拦住她，侧脸对她微微摇头。

　　“小兄弟，别过于伤感，你家阿伯寿终正寝，已超脱世俗，登上极乐之地。”

　　“你们，是什么人？”良川闻声，含泪猛得回头戒备地盯着二人。

　　江灵见他神情，心中不爽，手插着腰蹙起眉不满地开口：“我们是水云山的弟子，奉大师姐之命下山除妖的！你这小毛孩别这样瞧仇人似的瞧我们，我们到时一路斩妖，挨家挨户搜寻，到你这破草房时，你家老伯早就归西了。”

　　“又是水云山？”良川听罢更加警戒，右手朝身后摸去，抓起靠在床边的锄头，架在身前。

　　沈泛舟眉心一紧：“又是？”

　　“欸欸欸，你这毛孩什么意思啊！谁不知道水云山的名号是响当当的，这就多了不少妖魔鬼怪、心术不正的人打着我们的名号去干一些勾当，可你也不能把罪名全赖在我们水云山头上。更何况我们此番前来就是奉师傅之命，为百姓清邪祟。”

　　“前月村子里来了一个什么张道士，也自称是水云山下来普度众生的，没想到今天村子的人就全死了……”回忆起村子的惨状，良川脸色更加惨白，睁着一双漆黑的瞳子警惕盯着二人：“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丘之貉！”

　　“你！不识好歹，我要是妖物还跟你废话什么，直接吃了你！”江灵张牙舞爪美目圆睁，气得还要理论。

　　沈泛舟展臂拦住了她：“嘘，听！好像有动静！”

　　说罢，背靠屋壁的木板，偏头借着缝隙打量屋外的状况。江灵气呼呼瞪了良川一眼，紧跟沈泛舟其后，只见草屋外篱笆门旁一株高大的柳树伫立在高高的篱笆墙内，密密长长的柳条随风飘动，除了细碎沙沙声似乎并无异常。

　　翠绿的柳条高高扬起又落下，时不时遮掩住门外情形。

　　良川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但眼下气氛不对，只得揣牢手中的锄头紧贴身体求得一丝安全感。他守在阿伯床前，仔细打量二人的神色，见他们面色越来越凝重，安静的屋内似乎也多了几层厚重的压迫感，良川也渐渐有些喘不过气。

　　“来了，小心点！”沈泛舟对着良川低喊一声，遽然而起，跳窗冲出草房。

　　左手捏决，破空拔出一柄碧青长剑，借着飘动的柳条挡住身形，蓄力向前刺去。江灵紧跟其后，双手迅速成势，捏出一个水波屏障从天空中罩住二人。

　　与此同时，柳条外的被刺中的人一瞬间炸开，漫天飞血滴落，水云山二人在屏障之下安然无恙，衣诀飘飘。

　　沈泛舟大呵一声凝神聚气，伸手拂过剑身，分成数柄长剑，再次向前刺去。

　　柳条激起又垂下，前面空无一物！

　　沈泛舟警铃大作，猛回头对良川大喊：“小心！那妖冲你去了！”

　　万条乌黑的长虫蠕动着汇聚成一团，飞跃在空中，直直朝草屋内飞去。

　　江灵忙转身，手指舞动迅速成化成结界，朝草房投去。

　　良川看此情形，浑身毛骨悚然，惊呼大喊，拿起手中的锄头朝空中挥舞着。那团长虫比结界更快一步从窗户扎进草房，沈泛舟心中暗叫不好，连忙起身朝草房飞去。

　　江灵飞身前往，喊道：“千万别张嘴，那线妖会从人嘴里钻进去蚕食脑子，控制身体！”

　　那是乌线妖，利用分身寄生在人身上从而蚕食人体的大脑控制身体，只有到时机成熟时爆体而出才会重新合体成团。只是传闻这乌线妖没什么脑子通常情况是寄生在些山间精怪身上，到现在妖力惊人，杀孽深重，只可能是有人一直操控它行动。

　　这只乌线妖四处作恶，江灵和沈泛舟二人搜捕了几日才在桑坡村找到它的踪迹。可惜又是来晚了一步，它已经分化数条屠了这村里的人，他们此次打算抓住本体，严刑逼供出幕后主使。

　　乌线妖一进屋内就见良川守在床边，瞬间分化开成数道弯弯曲曲向前缠去。良川听到江灵的话，死命咬紧牙关卖力挥舞着锄头向乌虫方向砍。

　　乌虫被砍了几段，发出细尖的叫喊声，可不出一会那被砍的几段又重新长出首尾接连缠着良川的身子。

　　黏腻软滑的虫身刚缠上良川的身体，他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越来越多从脚缠到腿，缠上手臂剥夺了行动力。腰身越来越重，良川紧闭双眼眼角涌出泪来，他的力气流失身上又紧又重，想要绝望地大喊却牢记着话更加咬死牙关。

　　不堪重负，良川快要倒下，身上的虫子还在往他耳朵里钻。

　　二人赶到，看到全身被乌线妖紧裹着的人，迅速捏出法力合力重重一击砸向乌虫。一声尖细的叫声响彻屋内，所有的乌虫沿地面四散开去，朝屋外欲逃跑。沈泛舟握剑追上，江灵跑到良川身边细细检查，确认没事后，掐着良川两颊喂了一颗丹药。

　　等江灵出去，沈泛舟正与乌线妖打得难舍难分，她随即加入进去。乌线妖见形势不对，正处下风，掉头就跑，沈泛舟一跳翻身而过，挡住了它的去路。

　　一前一后挡住去路，乌线团被困其中。

　　一团黑雾从乌线妖身上散发出来，它瞬间分成万道如黑雨落，直直冲向江灵，江灵咬牙凝神对付右手迅速化法术成屏障抵挡，乌线团的威力还不小，江灵才抵挡一时就发觉抵挡不住，她坎坎侧身躲过。

　　不料，乌虫团的目地竟是身后的水井。

　　沈泛舟察觉到了，大吼一声：“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双手握剑，法咒速成，他奋力高举猛地向地面一刺。乌线妖躲进的水井瞬间喷柱数米，乌线妖尽被喷出于空中。

　　江灵伺机而动，大喊：“长风卷高浪，飞洒日光寒！”结界成，金光紧紧包裹着水团将乌线妖牢锁其中。

　　乌线妖被锁在其中，扭动了几下身体就再动弹不得。

　　这厢，良川被解救出来，缓了一会身体才恢复了力气，翻身趴在地上，手指抠着喉咙，似是要把刚才的恶心感统统呕泄出来。直到吐出酸水，他才疲惫地坐直身子。

　　再看向阿伯，阿伯的遗体因乌虫从口钻入，已被破坏、啃食的无一处完好，皮破骨断、面目全非。良川心中悲凉起，更有一股滔天的怨恨升起。整理好阿伯遗容，他暗自下定决心。

　　听到外面打斗的动静，他小心地探头观察下情况，思索一番连忙起身。

　　水云山的人不斩妖定是打算将其带回山上，此妖屠杀村内百人，损阿伯遗体，定是留不的，必须血债血偿。良川在草房四处寻找着，看见灶台下点点星火，目光闪烁。

　　江灵低头摸摸腰旁刚要掏出收妖瓶，却听到沈泛舟的声音：“小兄弟！不可！”

　　良川手拿着几捆刚燃的柴火，用力扔向半空中悬浮的金团。

　　顿时，火光冲天，尖锐的嘶吼声响彻云霄。火势蔓延，直至整团乌虫团被烈火舔舐，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诶，你这毛孩，怎么坏事啊！这妖我们要抓回去盘问的！”江灵叉着腰气冲冲地走到良川面前。

　　良川眼含着泪仰起脑袋和沈泛舟对视，漆黑的瞳孔倒影出他的身影，似一汪幽潭。

　　沈泛舟垂眸看着面前的孩子，他的眼神倔强又坚定，良久，他轻笑一声。乌线妖已被烧得烟消云散，再追究也无济于事，常知寒道：“这个人你认识吗？”

　　剑指一人，良川侧目看去刚刚被沈泛舟一剑刺穿，爆开身体的是之前生怪病的胖婶，现在想来胖婶突然的消瘦也是因为那些古怪的虫子在她身体里啃食她的肉。

　　“认识，”良川道。

　　沈泛舟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是胖婶，存里的老人说她小时候得了怪病，身体忽然间发胖脸也肿得巨大。但吃了那个自称水云山来的张道士的药后，病就好了。”

　　“张道士的药？”

　　“什么水云山来的！我们水云山正派人士，岂会是这种心术不正的宵小可以高攀的。”江灵一听更不高兴了。

　　沈泛舟思索片刻，淡淡开口：“我看你们村子所有人都吃了张道士的药，你怎么没吃？”

　　说完目光凌厉地紧盯着他。

　　沈泛舟步步紧逼地盘问，让良川心中越发警惕，今日所发生的事情是那么猝不及防、始料未及，众人的惨死历历在目，面前的二人又是这般咄咄逼人，更是让他心生恐惧总感觉草木皆兵。

　　下定决心，他垂下眼睫道：“我与阿伯没灾没病，又为什么要吃药？今日之事，对二位仙人多有误解，良川在这里多谢二位的出手相救。”

　　说完，他深深地埋首对清水门二人行礼。

　　“你身上还有这样的药吗？”清冽的声音又响起，不似询问，更像是肯定。

　　良川眼睫颤动几下，抬头再次与他对视，捏紧拳头哽咽道：“我是流民逃亡来的桑坡村，本就不受这里的村民的待见，只与阿伯在这间草房里相依为命，不想这次却是因祸得福。”

　　少年瘦骨嶙峋、衣衫破旧，惨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无措地看着他们，今天发生的事已是给他造成严重的打击了，常知寒不免也觉得自己的言辞有些过分，噤了声没再言语。

　　原本气愤良川烧了乌线妖的江灵听到这里也不禁唏嘘感叹他身世凄惨，更别提今后就连容身之所也要没了。她环顾下四周，对良川好言道：“小毛孩，这村子日后是万万不能住人的，死太多人怨气重的地方最容易滋生妖物。”

　　江灵转转眼珠，劝道：“我瞧你也有几分胆量，不妨上水云山吧！若有幸入我清水门，也算是有容身之所。”

　　“多谢二位仙人，阿伯临死前也是希望我能进清水门，待我为阿伯收殓完就打算去水云山。”

　　沈泛舟最后打量了他一眼，转身要离去，江灵拉拉他的衣袖示意还想跟良川再说几句，沈泛舟不闻径直离开。江灵气得嘟嘴道：“二师哥真是冷心肠！”

　　她回头看良川孤寂的身影独立于破败的草房之中，似是不忍到他身边来小声说了一句：“小毛孩，你若真想上水云山就等三伏出伏后再上去。我在山上等你！”言尽，江灵俏皮地向良川眨眨眼，蹦蹦跳跳去追沈泛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