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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审讯时 ...

  •   班主手中的烛火稍偏,亮光巧妙地避开了眉间一点朱砂的浮雕男童像。
      搜查之事进行得意外顺利。
      圆月沟内只小小巧巧十余间房舍,前厅后厢俱全,格局一目了然。
      唯一的一扇大门后,花厅西侧连着柴房与后厨,下有一冰窖。
      从影壁后出去,是中庭院落:几乎被一株桂花树塞满了。
      百年古木,宛如老人一跤仰翻,年久日深地蠕动成侧躺之姿。倒斜的枝干沟壑纵横,枯臂般无力地勾曲在约一人高的矮亭上方。树冠如盖,蓬松地缀满了米粒大小簇簇的黄花。
      两侧各设四间厢房,随山势自然地错落排布。此时都是暗通通的一片。
      东边第一间最为宽阔疏朗,当窗月桂,堆案图书。东北角摆着一个空刀架,里侧设着卧榻。与东二间共用的墙壁两面异常光滑平整。
      “这是传音壁,墙壁里外的二人只需贴墙而立,正常说话便可传声。”烟罗解释道。
      “妙哉。张生若知此法,也要将《会真记》改为《传音记》了。”
      人如其名,贫嘴仿佛是他的天性,即使在这样的情境下,析辞嘴上仍不消停。
      东三间格局细长,对设两张拔步床,分别悬着朱磦和藤黄的纱帐,当中放着炭盆。
      西边的房屋则狭窄许多,摆设也尽皆朴素,并无多余玩器。
      众人一一仔细勘查,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恨不能将所有可能有暗门、空墙的缝隙纹路扒开来检验,连地窖里的酒坛子都无一幸免地被启封开来。
      最终一无所获地回到熟悉的圆桌前。
      “你总绕着门口的陶俑做甚?”
      析辞双手交错在胸前,皱着眉问。
      “我觉得有趣。”将军咧嘴一笑,“诸位可曾听过夜宴图吃人案?”
      “高昌悬案榜的榜首,谁人不知。”
      “吴大人得到了一幅前朝的夜宴图,十分得意。于是仿照名图设了夜宴,遍请知交好友前去赏画。谁知这些人全都一去不回。官府去寻时,吴府竟然空无一人。细查之下,发现夜宴图上宾客侍者的面孔赫然便是吴府当夜宴上之人,无一缺失。民间便传说,这夜宴图会吃人。也有人说这是一种以画为载体的诅咒术。”
      “你说这话是何意?”
      将军漫不经心地扣着陶俑其中的一个秃脑袋:“我在想,这里的无脸陶俑会不会也是一种诅咒术。像夜宴图一样,把我们七个吃了,就能换上人脸了。”
      “异想天……”
      哐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师太的话,吓得她眉心一跳。
      班主脸色更加惨白。
      原来是将军大力踢翻了一具陶俑,陶俑向后倒在地上,从腰腹处截断裂开。
      将军没心没肺道:“空心的。”
      齐朔面无表情:“本来无事,现在好了,陶俑正剩下七个。看来高昌悬案榜首要退位让贤了。”
      将军哈哈大笑起来:“那我再弄坏一个来破局。”
      齐朔不再理他,看向析辞:“搜查无果,现在又该如何?”
      析辞面带犹豫:“若要把事情做圆满,按照大理寺的规矩,少不得委屈诸位,搜一搜身。”
      “那就搜。男女各自分开,去后面厢房互相搜捡。”
      齐朔当机立断,以身作则地率先打开随身携带的包袱,露出一个小小的青玉坛,旁边有一卷精致的短画轴,展开是一幅而立之年时作的肖像,看笔墨似乎出自宫中。
      “坛子里是我携带的一抔故土。”
      众人此时各自联想到背井离乡赴长生的美梦,先是心生唏嘘,又很快转成愤怒。
      搜身依然无果:御医荷包里装着各色应急的丹药,烟罗带有钗环首饰和胭脂水粉……皆合情合理,无有不妥。
      空气安静得可以听见衣物不安的摩挲声。
      析辞表情肃穆,有一下没一下地以手扣桌:“这里并无第八人。除了木鸢,无从出入。半山腰拟鹤鸣之人不在此处。在座必有内应,一个还是两个。”
      “制造流言,白鹤传书,连日阴雨,人烟罕至处,夜色,云雾,浮白,木鸢……环环相扣,机关算尽。”
      析辞慢慢地梳理出思路:“长生之事是依托传说设出诡计,还是根本也由人为捏造,已不可知。”
      他不敢说出口的话是:若传说都系编造,这个至少耗时十年的圈套,可会让他们全身而退?
      析辞努力不往更坏的方向想:“丞相生辰那日白鹤衔书,是众目睽睽。想必诸位也都听说了。本官是于次日,在公衙结案的陈词后,书页夹层中偶然翻到了相同的白鹤笺。”
      他不自觉地用了本官二字,语气中也带了震慑与审讯之意,俨然把这里当成了临时的公堂。
      众人也不由地正襟危坐。
      “那么其他人又是如何受邀来此的?请具体明白地说出。”
      “我也是八月初二,在赵记羊汤送来的索唤盒子里发现了白鹤笺。”
      将军舔了舔嘴唇。
      师太很不满被当作刑犯的感觉:“我是中秋晚上进香时,在神龛下面发现了白鹤笺。”
      “我是八月初十,在红人面送来的首饰盒里发现了白鹤笺。”
      班主眼皮一跳:“我是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件,拆开就是白鹤笺了。似乎也是八月初十。”
      “老夫也是直接收到的信件,八月十一。”
      “那时您身在何处?”
      “恰巧云游至上京行医。”
      “这么说,竟没有人直接接触过所谓的真人或是他派来的使者,而都是在看似偶然的情况下收到白鹤笺的。事后可有探查到送信之人的蛛丝马迹?”
      众人齐齐摇头。
      “不对。我分明记得丞相生辰前大街小巷就在传有人收到了白鹤笺。那人为何不在此处?”将军疑惑地嚷起来。
      齐朔目光森然地一扫:“有人说了谎。”
      但无迹可寻。
      析辞并不气馁:“第二点是关于浮白。”
      “据院判所言,少量摄入浮白并不要紧,不服解药,也会自行清醒。可桌上却备了解酒,我怀疑是幕后之人需要解酒,他可能并不是首次使用浮白,不解便会有性命之忧。这种情况,可否从脉相上看出?”
      御医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烟罗轻声道:“浮白是风氏秘药,寻常极为难得。在江湖上,一瓶之价,可抵数金。但若有圣手,潜心钻研,或可得其配方。”
      “先帝当年身中奇毒,御医苑冒险试用浮白以毒攻毒,院判跟着钻研许久,可曾揣摩出一二?本相记得,院判祖籍也是江南。”
      “此乃老夫毕生之憾。老夫实在学艺不精,非但不能领悟浮白的奥秘,甚至连先帝也未能救下……老臣愧对先帝。”御医用手指抹了抹眼角,“烟罗夫人方才也说了,只要有银子,普通人也能买到浮白。”
      齐朔微有动容:“除却浮白,幻术要起作用也须有人刻意引导。山脚下鹤形虽处处可见,陡然看到木鸢也未必能与之联想。”
      析辞会意:“这正是第三点,关于木鸢。”
      “若驾驭木鸢之法果如烟罗夫人所说,那么嫌疑最大的,一定是第一个叫出白鹤、坐上木鸢,且在右首操控方向的人。”
      “此人是谁?”
      自然是无人承认的,只是亦无人指认。
      “大家当时中了浮白,都晕晕乎乎的。醒了怕是也记不清。”御医见状解释道。
      “唉,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将军不耐烦的抱怨落在班主耳中,有一瞬间与当时耳边那句尖锐的叫喊声清晰地重合了。
      他犹豫道:“我仿佛记得……是寄安将军的声音。”
      “放屁!”
      将军瞬间跳起来,急赤白脸地骂道:“老子根本没说过!你空口白牙,满嘴乱喷什么沫子!”
      “不是就不是……何必语出伤人。”
      人在屋檐下,班主胆怯地一缩脖子。
      “一时记错也是有的。”
      “我听闻京中善口技者,可拟百种人声。”烟罗若有所思道,“说不准是有人用了障眼法。”
      将军骤然被点醒,怒气冲向班主:“你是学戏的,变换声音岂不是易如反掌。我看就是你贼喊捉贼,反来嫁祸于我!”
      师太阴阳怪气地向他一瞟:“我等都是高昌国人,为何要互相陷害。倒是你两个,外来的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老秃驴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再敢乱吠,本将军撕了你的臭嘴!”
      “都把嘴闭上!”
      齐朔沉声断喝,冰冷的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和缓地落向析辞:“可还有旁的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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