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沟》豆花拿铁

5、浮生白

　　药毒徒自辨，真伪不分明。——《遥夜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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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为浮白？”
　　“相思相望不相亲，半醉半醒半浮生。江南风氏不传之秘，浮是迷香，白是解酒。”
　　烟罗娓娓道来。
　　“不错。”御医意味深长地投去一瞥，“元帝为求长生，参商年间，曾多次遣使南渡，意外寻至月离之国。误将当地语言名为浮白的奇毒当作传说中的长生药掠回。浮白，用官话讲，叫做镜花水月。其色白，味浅淡。置于食物，或扩在香中，不易察觉。中此毒者，神思混乱，眼见异象。久而久之，则沉迷其中，逐渐丧失心智，形同疯魔。方才我等眼见仙鹤，应是归咎于浮白。”
　　宽大衣袖遮掩下的双手紧握，齐朔沉声道：“当年元帝过量服用此药，以至壮年暴毙。后来使团引咎自尽，浮白也被列为禁药，予以销毁。上次现世还是二十一年前：宫商夫人联合逆王暗中毒害先帝，御医苑迫不得已试用此药以毒攻毒。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这药如此歹毒，我们岂不是……”
　　“诸位少安毋躁。浮白之效，循序渐进。些许份量并不碍事。”御医安抚道：“况且，老夫之所以能猜到是浮白。是因为桌上之酒，正是浮白的解酒。”
　　“什么！您怎么不早说！”师太此时早将清规戒律抛到九宵云外，风卷流云般灌下几杯残酒，呛得咳嗽连连。
　　“主持莫急。老夫说过，些许份量对身体无碍。即使不服解药，也会慢慢清醒。”
　　师太犹自后怕。
　　“说来也是怪我。才刚甫一饮酒，便觉味道熟悉。却苦思良久，才回想起来。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御医不由慨然。
　　“这也是人之常情。”齐朔温声宽慰，“不过我倒有另一处疑虑。下毒之人为何要拿出解药？岂非是自揭其短。”
　　析辞沉思片刻：“会不会，下毒之人就在我们之中，也一起中了毒。且此人不是第一次使用浮白，所以才需要解药，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忧。”
　　“要把事情弄清楚，我们最好先去看看，所谓的仙鹤究竟是什么。”
　　风雨暂歇，一轮圆月从乌云中爬出。
　　庭下如积水空明，七架紧密相连的白漆木鸢整齐地停放在石潭前。最右首的那架上悬着一根赭红色的拉绳。
　　这便是传说中的仙鹤。
　　“荒唐，真是荒唐透顶。”将军怒极反笑。
　　《离宫旧事》中曾有记载：空谷子削竹木以为鸢，乘而飞之，三日不下，自以为至巧。
　　“木鸢来历久远，只是工艺复杂，市面上鲜少出现。就算是在月离时，我也不曾见过。眼前的七架木鸢尽皆相连，只需一人把握方向，便可轻而易举地将七人从万里高空送下。根据书中记载，右首那架上的红绳，应该就是用来操控方向的。”
　　“山中镇上尽是与白鹤相关的意象，就算是小住也难免耳濡目染。夜里又是云雾又是烟雨，树木山石掩映，再佐以浮白扰乱神志。若再有人刻意引导，虚虚实实中，难怪我们将要木鸢认作白鹤了。那几声鹤鸣……”
　　“先别管这些。”析辞迫不及待地打断她的滔滔不绝，“此事横竖不简单。现今之计，脱身为上。我们赶紧乘木鸢先原路上去。”
　　“不错。”御医十分赞同，“等出了山，再寻青预两地知州一同调查也不迟。烟罗夫人，您可能驾驭木鸢？”
　　烟罗有心无力地摇摇头：“下来容易上去难。自上而下，只需要拨正方向。可自下而上，与风力、风向都大有关系。须不断尝试，非一两日可为，且非行家不可为。我并不工于此道，对于木鸢的了解只是出于兴趣，仰赖典籍，只能说等起风了尽力一试罢。”
　　“那其他人？”
　　“除了木鸢，可还有别的法子上去？”
　　往前是千尺瀑布，往后是险峰峭壁。黄鹤之飞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木鸢是唯一的脱身希望。
　　析辞晶亮的目光慢慢熄灭。
　　“纸上谈兵。”师太不满地冷哼一声。
　　烟罗才似注意到她一般：“木鸢不会凭空出现，定是早早停在那里。如此巨物，运上山时肯定会有动静，灵华庵就在咫尺，主持怎么竟无丝毫察觉？”
　　师太一愣：“岱山一向以险著称。山中地势复杂，不但崎岖，而且岔路横生。庵中诸尼整日足不出户，唯吃斋念佛而已。就算偶尔下山采买，也只走同一条熟路的。近日连绵多雨，山路一滑就更加难走了。连游人香客也难见，无事更不会往石刻那边去了。你别乱往我身上泼脏水。”
　　“烟罗夫人方才说，木鸢制作繁难，想来世间能造此物者寥寥无几。灵华庵素与外界隔绝，又在瓜田李下，依在下愚见当与此事无关。”
　　班主斯斯文文地说。
　　师太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
　　烟罗探寻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
　　析辞小步挪到齐朔身旁，若有所思地蚊声道：“丞相以为，朝野上下谁有本事造出木鸢？”
　　齐朔挑眉：“且不论民间。只说朝中，最通机关奇巧之术的，当属……”
　　——工部尚书，兰泽。
　　兰泽出身宛西兰氏，月离亡国后来朝。兰氏一族，皆是能工巧匠。兰泽族叔兰因在重明朝时官至兵器处总办。曾造出万钧烽火连弩，可使五十支燃箭齐发。以四两拨千斤，一弩之力可摧一城。后来被邻国忌惮，在高昌与当时的夷吾联合施压之下，兰因最终自裁谢罪。
　　木鸢，本也源自月离。兰泽又是月离旧臣。这里面难道另有阴谋？
　　在场之人，明面上唯一有关联的，就是同样来自月离，底细暂且不明的丽人台之主烟罗。
　　齐析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按兵不动之意。
　　一来没有确凿的证据。二来，烟罗是目前唯一能够带领众人脱身的希望。
　　“空口之争无益，反起内讧。眼下当务之急是弄清楚下毒之人，发出鹤鸣之人，又或者是藏匿木鸢之人，不论是不是同一人，是幕后主使还是其同伙，究竟在不在我们之中。若是在场真的出了奸细，又会是一个还是多个。”
　　析辞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众人都安静下来。
　　“说的没错。只要找到始作俑者，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
　　将军性急，催问道：“你只说要怎么做？”
　　“幕后之人大费周章地布下此局，又处心积虑地将我们困在此处，必定还有后招。若众人都是受骗至此，那么真正的主使此时一定躲在暗处。依我之见，先将这里彻底搜查一番。此处悬崖夹缝，除了圆月沟内的几间屋子，几乎无处藏身。”
　　如他所言，就算在深夜，圆月沟外也是一览无余的。
　　深不见底的石潭，安静地承接着瀑布飞流直下的水花。沿着石隙分成几股细流，一路而去，陡峭地倾泻向更深的谷底：月光下婆娑着嶙峋突起的怪石。
　　时有夜风裹挟着清凉的水珠扑面而来，齐朔小心地把捧在手上的包袱往里掖：“搜查一番也好。这里只有七架木鸢。若能找到第八人，就能说明除了木鸢之外，还有他法可以出入此处。如此，我等想要逃生也多了一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