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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委托 ...


  •   从车站出来,辛巴叫了一辆马车。

      “去圣马洛海湾,圣米歇尔堡。”

      车夫不由看了他一眼。“先生,您是说圣米歇尔监狱?”

      辛巴点点头。

      马车驶出城市,往海岸的方向行进,空气变得潮湿,一路草木葱茏。

      他向车夫打探:“我听说,那里原本是一座修道院。”

      “是啊,曾经是欧洲的朝圣地呢。”车夫以为他是观光客,热络地讲述起圣米歇尔堡的历史。

      千年前,一位红衣主教在梦中得到大天使长圣米歇尔的神谕,要他在河口的岩石岛上建造一个礼拜堂。之后几个世纪,修士和劳工们将一块块花岗岩运过流沙,逐渐将礼拜堂扩建为恢宏的海上修道院,吸引无数信徒前来朝圣。

      又过数百年,圣米歇尔堡在战乱、海浪和风雨中衰颓,发生了几次坍塌事故,修士们纷纷离去。

      辉煌年岁远去,如今,朝圣地沦为关押重刑犯的监狱,人称“海上巴士底”。

      车夫感慨:“我的先祖也参与过修道院的建造,以为它是对大天使长的献礼,谁知现在变成了一个恶人窟,里面塞满了海盗、劫匪、谋杀犯……您瞧,靠近海湾了,马上就能看着了。”

      辛巴坐到车夫旁边,潮湿的海风迎面扑来。眼前是辽阔的草甸,点缀着洁白羊群,远方海雾缥缈,与天色融成一片。马车又行驶了片刻,古老的城堡自海雾中浮现,如同海市蜃楼。

      车夫勒马停车。面前是遍布积水的银灰色沙洲,一两公里外便是圣米歇尔山。山脚环绕着斑驳古旧的城墙,城堡环山而建,顶端矗立着高耸的哥特式大教堂。城堡至高处,教堂的尖顶上,什么事物在苍穹中闪闪发光。

      辛巴见沙洲上有蜿蜒的车辙,便问车夫:“不能往前了么?”

      车夫连连摆手。“没有向导指引,容易陷到流沙里。而且快到涨潮时候了,这片海湾地势平缓,潮水出了名地凶猛。大西洋的海水灌进来,转眼就能吞没这片沙洲,每年都要出不少事故的。”

      “哪里去找向导呢?”

      “附近镇子里一定有。”

      辛巴便重新上车,让车夫载他去最近的小镇。

      镇子离海岸不远,暮色降临前,他已经在镇上的旅馆安顿好住处,吃了今天的第一餐饭,出来在街道上闲逛。

      当地人大多以打渔或牧羊为生,集市残留着浓郁的鱼腥味儿,随处可见的羊圈里,大羊卧在干草上安静地反刍,只有羊羔不时发出绵软的哼叫。

      辛巴趴在围栏上,瞧着黑乎乎的羊脸,回味着晚餐的炖羊排。年轻妇人抱着铁皮桶走进羊圈,向辛巴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她身材健壮,脸颊圆润,笑起来牙齿洁白。

      “晚上好,女士。”辛巴脱帽致意。

      “晚上好,异乡人。你从哪儿来?”妇人将铁皮桶放在母羊身下,开始挤奶。

      “一周前我还在埃及,从那里乘船到马赛,从马赛坐火车到巴黎,巴黎转站到雷恩,最后就到这里。”

      “埃及……那么远!我还没出过省呢。”她笑了,“不过,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的故乡?”

      “唉,遗憾的是,我没有故乡。”

      妇人奇怪地问:“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故乡?”

      辛巴笑了笑。他的确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只是说来话长。

      他在越洋货轮上出生,当时船正行驶在茫茫大西洋上。几周后,母亲下船了,婴儿被悄悄留在船舱,离岸后才被发现。海上生活寂寞,为了打发时间,船员们索性将他带大。

      他在海上生活到八岁,直到“水手辛巴德”号在暴风雨中沉没。船长死了,几个水手带着他乘小船侥幸逃生,从此在码头讨生活。

      他给人擦鞋、卖报、做童工,阴差阳错成为一名的侦探的助手,后来也走上了这条路。长年居无定所,哪儿有委托就去哪儿。

      妇人又问:“大老远的,来这种小地方做什么?”

      “有桩差事,得去圣米歇尔堡。正好要向您打听,哪里能找到穿越沙洲的向导?”

      “圣米歇尔监狱?”妇人站起来,不安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老乔治负责给那里送物资,晚饭后,他一向去小酒馆打发时间,在那儿应该可以找到他。”

      说完,妇人拎起奶桶匆匆走了。

      小酒馆里人不少,都是当地的男人,四五成群地围在一起闲谈。

      辛巴进去时,陌生脸孔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他扫视了一圈,在吧台落座,点了一杯淡啤酒。

      “您的啤酒。”酒保说。

      “谢谢,”辛巴递过小费,“哪位是老乔治?”

      酒保指了指人最多的那桌。“喏,中间那个红鼻子老头就是。 ”

      辛巴喝着淡啤酒,不动声色地朝那边观望。

      老乔治看起来六十出头,或许更老。发顶稀疏,眉毛和胡子却异常茂盛,花白的胡须遮住嘴唇,显出一只硕大的、红彤彤的酒糟鼻。不少人围坐在他身边,听这个半醉的老头儿讲述。

      “……人们眼睁睁看着他摔下来,后脑勺着地,啪!脑袋像熟透的西瓜一样,碎掉了!血和脑浆洒了一地……地砖上的血痕留存至今,怎么也无法洗去。太惨了,太惨了,可怜的戈蒂埃!在昔日的修道院里,圣米歇尔的注视下,竟然发生了这样的惨事!”

      老头将酒杯埋进大胡子,一气牛饮,很有气势地放下空杯。“没想到,后来发生了更可怕的事……”他就此打住,意有所指地瞧了瞧自己的空酒杯。

      “什么可怕的事?”辛巴问道。

      众人的目光转向吧台,见陌生人一身利落的旅行装束,皮肤晒得有点黑,眼睛却浅得异乎常人,模样倒是不坏。高大的身躯倚靠在吧台上,神态懒洋洋的。

      辛巴对酒保说:“请给这位先生来杯啤酒润润喉,好继续那个精彩的故事。”对老乔治举了举酒杯。

      老乔治欣然接受了陌生人的酒,连吞了好几口,才抬头抹了把胡须上的泡沫。酒酣之下,圆圆的鼻头比方才更红了。

      “啊哈,我讲的可不是故事,是真事!不信你问他们。就在两周前,圣米歇尔监狱里,一个名叫戈蒂埃的囚犯从高台跌下摔死了——这倒没什么可稀奇的。下面才是我要讲的稀罕事儿。注意了,可不是老乔治喝多了酒瞎编,这是一名老狱警亲口告诉我的。”

      老乔治顿了顿,一一盯住听众的眼睛。“戈蒂埃死后不久,囚犯们总是在夜晚听到奇怪的声音,那是风声中隐约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凄惨幽咽,呜——呜——”

      酒馆里一时静悄悄,大家都被老乔治的灵异故事吸引了注意,这时窗外恰巧传来呜呜的风声,听者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个胆大的渔民笑起来:“老乔治,别唬人了!你该不会说,戈蒂埃正在窗户外头看着咱吧?”

      男人们哄笑起来。辛巴没有笑,而是饶有兴致地瞧着老乔治。

      老乔治眯着眼睛,等哄笑声平息了,缓缓地说:“不光有奇怪的声音,还有人亲眼看见了。”

      大伙儿噤声了,只听老乔治用那把沙哑低缓的嗓音讲述。

      “有一名囚犯,从他牢房的窗户望出去,可以远远看见戈蒂埃坠落的高台。那晚,囚犯又听到了那怪异的、幽咽似的风声,隐约是从那处高台传来的。他怕极了,也好奇极了,忍不住探到高高的窗户上,朝外看了一眼。薄薄的云层遮住了月光,远处一片晦暗,什么也看不着。囚犯不由松了口气,准备回床上睡觉了。就在这时,月亮出来了,月光洒在高台上,他看见上面……”

      老乔治坏心眼地在这儿停下来,吨吨吨地灌啤酒。

      “嗨呀!怎么一到关键地方就卡壳,接着说呀!”“那名囚犯看见了什么?”“吊人胃口!”

      “别急,别急。”老乔治说,“这回可不是故意卖关子。我得喝点酒,壮壮胆,才敢讲下去。”

      辛巴笑问:“难不成,囚犯在高台上看见了戈蒂埃的鬼魂?”

      老乔治狡黠一笑。“不,高台上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大伙儿差点以为被作弄了。

      “但是,高台之前的阴影里,月光照不亮的虚空中,有个影子在半空徘徊——那儿正是戈蒂埃即将坠落的地方。”

      众人静了静,有人开口:“也许,也许是幻觉吧?”

      辛巴:“还有其他人见过这个影子吗?”

      老乔治看着他,缓缓说:“有。”

      他又咕咚咕咚喝了一气酒,这回没人催他了。“几天后,一名狱警在夜里巡逻时,远远地看到了虚空中的影子。这名狱警跟我关系不错,整个故事,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有个胆大的渔民道: “哈哈,你一定是被他编的故事给唬了!”

      老乔治醉眼朦胧地笑着,点点头。“也许,也许是吧。”

      为了驱散心中的寒意,大伙儿转头聊开了其他话题,围在老乔治身旁的听众散了。辛巴端着两杯啤酒坐到了老乔治身边。

      老乔治乐了。“多么慷慨的先生!”

      辛巴与他碰杯。“作为您精彩故事的答谢。”

      “故事?”老乔治摇摇头,“哦,先生。我一直给圣米歇尔监狱运送物资,有几样事情是清楚的:可怜的戈蒂埃确实摔死了,两名干了十多年的狱警突然辞职了,还有不少人叫我捎十字架过去。”

      “我好奇的是,”辛巴问,“戈蒂埃究竟是怎么摔下去的?”

      “谁知道呢?没人看见他是怎么掉下去的,除了天空中的圣米歇尔……”

      辛巴想了想,对老乔治说:“我想委托您给圣米歇尔监狱的典狱长先生带个口信。”

      老乔治睁开迷蒙醉眼,先将辛巴上下打量了一番。“什么口信?”

      “很简单,就说,丹德里恩的朋友在镇上的客店等他。”辛巴将两枚5法郎的银币推到他面前。

      老乔治收起银币,回到了醺醺然乐呵呵的状态。

      “没问题,没问题,明天一准儿带到!”

      夜里,辛巴回到客店,久违地洗了热水澡,坐在阳台上悠哉地抽烟。晚风从海的方向出来,湿润清凉。小镇静悄悄的,空气里有股海盐、羊粪、青草混杂在一起的味道,让人觉得安宁。

      对流浪者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美好夜晚。

      他摁灭烟屁股,回屋打开那只风尘仆仆的旧皮箱,取出一个信封。里面塞了两封信,其中一封是丹德里恩写给他的:

      “亲爱的朋友:
      “上一个案子办的很漂亮,恭喜你!根据你的来信,我写了《金字塔惊魂案》,发表在一季度的新刊上。(精彩之极,准能让你身价翻倍!)你看了吗?如果没有,快去买一本最新的《丹德里恩惊奇杂志》吧!(好吧,我知道你并不会看,哼)
      “埃及的案子已经告结,作为你敬业的代理人,我在雪花般的来信里找到了一件相当不错的委托,报酬不错,案情也很有噱头。(会是个精彩的故事!)地点在法国圣马洛湾,圣米歇尔堡,(吃够了埃及的沙子,快去吹吹海风吧!)只是我们的委托人似乎很焦急,恐怕你没时间休息了。搭下一班船,即刻启程吧!案件详情见委托人来信。”

      辛巴对着信里夹杂的一堆括号笑了笑。

      作为一名还算不错的代理人,丹德里恩不要酬金和分成,而是让辛巴将探案详情写给他作为故事素材。而他的故事又令辛巴名声大涨,于是辛巴接到了更多委托,丹德里恩也得到了更多素材,双方合作愉快。

      辛巴打开委托人的来信。

      “尊敬的侦探先生,我是您忠实的粉丝,对您仰慕已久……”

      他跳过一大段溢美之词。

      “……鄙名阿尔伯特·德·莫瑟夫,现于圣米歇尔监狱担任典狱长之职。两周前,狱中发生了一起事故:一位名叫戈蒂埃的囚犯不幸坠亡,死状颇为凄惨。不久后,狱中谣言四起,有人声称看见了戈蒂埃的鬼魂。人们怀疑他是被谋杀的,因此怀着深切的怨恨在坠亡处徘徊……种种异象与传言,闹得狱中人心惶惶。
      “为了尽快平复这场风波,安顿人心,我希望委托您来调查戈蒂埃之死及鬼魂事件的真相。随信附200法郎路资,如能查明此案,愿以2000法郎酬谢。盼速来!”

      辛巴把信回顾了一遍。典狱长提供的信息与老乔治讲的“故事”一致,增加了故事细节的可信度:戈蒂埃是头朝下,后脑着地坠亡的。

      戈蒂埃之死确实蹊跷,至于鬼魂……以辛巴的经验,要么是光影的错觉,要么是别有用心者装神弄鬼。可这样做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丹德里恩说的没错,这的确是个有趣的案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圣米歇尔修道院真实存在。19世纪初期,在拿破仑一世令下成为监狱,持续了大约半个世纪,被拿破仑三世关闭。
    本文仅在场景上参考了真实地图,此外一切人物情节都是虚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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