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于晴时

13、秽灵

　　他们在阴暗的隧道里不知摇晃了多久，终于再次听到车头传来长啸，车厢里的摇晃感慢慢减弱，甚至还有些许光亮透了进来。
　　列车到站了。
　　毕摩在众人的簇拥中先了下车，高朗缀在队尾跟着走出去。

　　一出车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这里宽阔得像是个大型的体育场，但目光所及几乎都是光滑的石壁而且并不露天，顶天高的天棚上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明亮的大灯，将整个场地照得亮如白昼。这样宽敞又封闭的空间像是掏空了一座山而建起来的难民营。
　　更多的列车从四面八方带着轰鸣声陆陆续续进来，越来越多的人从车厢里涌进场地里，一时之间喧嚣四起。高朗一下车就像被丢进了沸腾的开水里，耳朵里一下塞满了各种嘈杂，高朗想尽量追上毕摩，但被人群挤得根本迈不开腿。
　　高朗还在一门心思往前挤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一只手拽住了他并用力把他往后拉，高朗甩了一下但没有甩开，很快，那只手的主人从后面一把捂住他的嘴，按着高朗的头将他扯走，高朗还没看见来人是谁就被对方带离了人群。

　　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忧心忡忡，谁会去在意一个陌生人的踪迹，所以高朗看似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绑架，但其实和凭空消失没有两样。
　　进入场地的人流量逐渐稳定下来，停靠的列车清完旅客之后也不知开去了什么地方，偌大的空间只剩下人们的窃窃私语。
　　不多时，阿布依气宇轩昂地走进了这个难民营，夫人和孩子跟在他的身后。人群自觉地飞快给他们让出一条路，阿布依径直走到毕摩面前，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朝毕摩一点头，算是表示了欢迎，毕摩也轻轻颔首，跟在阿布依身后一起往前走。

　　他们穿过人群一直走向这个场地的最里面——在那光滑的石壁底下建有一座庄严的祭祀台。
　　祭祀台的外围是用砖石堆砌起来的三层台阶，台阶之上耸立着一棵五六米高、枝干蜿蜒的银树，树上几乎每一根银色枝条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形象，有的是报喜的神鸟、有的是挽弓的战士、有的是载歌载舞的一群人……
　　阿布依走到祭祀台的外围就停住了脚步，和所有人一起目送着毕摩走上台阶，安静地等待着他从天神那里借来力量，帮助他们渡过这个难关。

　　这边的避难活动一下变成了祭祀活动，另一边的高朗却已经不知被人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刚才被人一手制住双腕一手按住头，倒着走到了外面。走着走着钳制他的人可能是累了，力气有些松动，高朗抓住机会用力一挣脱，反身就给了对方一记锁喉。

　　然后定睛一看，傻了……

　　竟然是海莱！

　　高朗立马在脑海里搜索和她的恩怨，还没找到点蛛丝马迹就听到海莱轻咳了一声。

　　她不耐烦地说：“要杀我就快点”

　　高朗手上稍微用了点力，质问她：“为什么抓我？”

　　海莱说：“阿抚让我来接你”

　　这个答案倒是不意外，于是高朗松开了她，讥讽道：“你确定她不是让你来杀了我？”

　　海莱摸了摸自己脖子，确认没什么大碍。然后瞥了一眼高朗后自顾自地迈步往前走，嘴上却毫不留情：“她要是想杀了你，你能活到现在？”

　　高朗跟上她，说：“这话我信，那她找我是想干什么？”

　　海莱：“我只负责接人，解答不了你任何问题”

　　道路的前方停着一辆敞着篷的两座车，看上去比他上次坐得那辆要更小巧精致些。海莱径直上了车，等高朗也坐了上来之后，她突然回过头笑看高朗，问他：“你现在能听懂我们说话了”

　　高朗也笑道：“来之不易”

　　说着车就就歪歪扭扭的出发了，海莱的开车技术相当生疏，但幸亏车速不快，这也让高朗有了机会观察周围的环境。
　　刚开始的道路几乎都是林荫道而且树木非常密集，像是在森林秘境里划开了一个口子，接着他们穿过了整齐的农田，隐约能够看到树梢顶上点缀着格则城的瓦砖飞檐。
　　穿过格则城之后，高朗慢慢发现越往前走周围的景色就越萧条。生机勃勃的农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重又一重或天然或人工的屏障以及全副武装的值岗战士。

　　在高朗数不清被第几道岗哨盘问完之后，他们的车绕过一座山坡，然后，一堵几十米的高墙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堵墙依山势而建，紧连两旁的高山，是人工和自然共同打造的天堑，显然是这一路上屏障的终极形态。
　　高朗感受到一阵颤栗，为了这鬼斧神工的巨作，但更多的是为了那素未谋面的秽灵。

　　到底是什么样的洪水猛兽让他们害怕成这样？

　　海莱的车开向离高墙不远的一处营地，在营地的入口处立着一副比藏獒略大的动物骨骼，它的脖颈处还插着一把长刀。

　　“那是什么？”高朗问道

　　“秽灵，最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污秽之物”海莱口吻冷漠

　　高朗没再说话，实在想象不到和藏獒差不多体型的玩意能翻起什么大浪，吓得这一群无论男女都轻易把他制服的人修了这样一堵通天高墙。
　　海莱在一顶营帐前停了车，挥了挥手示意高朗下车，然后她先走了几步掀起营帐让高朗独自进去。
　　高朗开始有些忐忑，试探着往里迈了两步就发现这营帐里就只有一个人——身披战甲的阿抚。心中的警报立刻解除，轻松大步朝她走过去。

　　阿抚正坐着案桌前认真地擦拭一块铁片，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就对上高朗的眼睛。高朗率先发问：“你为什么把我抓到这里？”

　　阿抚放下手里的铁片，身体往靠背上一靠，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因为王侯会杀了你，只有我能保护你”

　　高朗：“你们王侯为什么要杀我，你又为什么要保护我？”

　　阿抚：“因为我和毕摩一样，在等待恩安吉列山的烈火”

　　高朗：“那我明确地告诉你——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和我同事走散了，如果你们愿意放我走，我之后肯定会回来好好感谢你们，但你们把我扣在这，我真的就是废人一个，我连你都打不过。”

　　阿抚笑了笑，说：“好，我接受”

　　倒让高朗疑惑：“你接受什么？”

　　阿抚：“我放你走，你以后回来好好感谢我”

　　高朗大喜过望，连忙说：“这肯定的啊，我以后肯定逢年过节都提个大果篮来看你，我听说你还没成亲，等你以后成亲还有孩子满月的时候，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阿抚状似随意地点点头，然后说：“但是我有个条件”

　　切，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高朗问：“什么条件？”

　　阿抚：“我们不日就要迎来一场恶战但现在兵力不足，我要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高朗咽了咽唾沫，开口道：“去杀秽灵？”

　　阿抚：“不愿意？”

　　高朗没有迟疑很久，心想不就是藏獒吗，还能耽误我回家咋地，于是他对阿抚说：“我接受，但结束之后我会立刻离开，你们任何人不能阻碍”

　　阿抚站起来平视着他，说：“好，此役结束之后你在格则城来去自由，不会有任何人阻碍你，你有我的保证，席默家一向有诺必践”
　　然后阿抚随手从桌上拿了块令牌扔给高朗，说：“拿着这个去找海莱，她会帮你”说完就坐回去又拿起那块铁片来擦。
　　高朗往营帐外走，一边来回翻看手里的令牌——这只是一片细长且很有光泽的铁片，其他倒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

　　高朗一出来，等在营帐外的海莱马上就迎了上来，她瞄了一眼那张令牌，对高朗说：“走吧，我带你去”

　　高朗将手里的令牌小幅度地抛起，然后问海莱：“这个是什么意思？”

　　海莱指了指还停在原地的车和高朗一起走过去，她回答道：“我们格则的战士一般分两种是善骑射的，叫做飞骑；一种是善谋略的，叫做伏猎，你这个牌子是伏猎的”

　　高朗：“啊？我不善谋略啊？”

　　海莱发动车子，等高朗一坐稳就开了出去，海莱说：“前面有个飞骑的练武场，你看看就知道你为什么去不了了”
　　车子拐了个弯，高朗就看到了那个练武场，说是练武场可那其实是一片空旷平坦的草原，海莱的车就行驶在草原的边缘。
　　此时草原上奔腾着两批正在对抗的人马，马几乎和背上的人融为一体，急停、转弯、近身，所有动作都与背上的人配合默契。而骑在马背上的人却不止在驭马——他们在真枪实弹的搏斗。

　　他们两批人纠缠在一起，手里都有兵器，要么是长刀，要么是银枪，全都毫不留情地往对手身上招呼，看得高朗一阵肉疼，他感叹了一声：“果然是飞骑”

　　海莱：“飞骑不仅要擅长骑马，还要擅长近身格斗，否则一旦被秽灵缠上只有死路一条”

　　高朗问：“那伏猎是干什么的？”

　　海莱：“伏猎上了战场要立刻找到最佳地形，设好猎场，等飞骑将秽灵引进来，一举歼灭之”

　　高朗恍然大悟：“就是一个当诱饵，一个设埋伏的意思呗”

　　海莱点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