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于晴时

12、秽灵

　　海莱在院子里打扫草地上的残枝落叶，一见到阿抚进来立刻扔了手里笤帚，眉开眼笑地迎了上来，她挽起阿抚的胳膊，两人并肩穿过花丛走向大堂。
　　海莱边走边问：“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阿抚流露出笑意，说：“你不是说新酿的秋露白开坛了吗，我也想尝尝”

　　海莱：“就你那点酒量还想喝秋露白，我可不答应”

　　阿抚：“你这属于看人下菜碟，小心我把你这德行传扬出去，到时候你看看谁还来你这喝酒”

　　海莱：“那你可快传扬出去吧，我巴不得赶紧把这酒馆关了，去你那蹭吃蹭住”

　　说笑间两人已经走进了大堂，阿抚挑了一个赏花最好的位置坐下，海莱去端了几碟糕点过来，然后从托盘里一碟一碟摆到阿抚面前。
　　海莱声音轻柔地说道：“你身上有伤不宜饮酒，我待会去给你弄点果浆来”

　　阿抚信手捏起一块糕饼放进嘴里嚼着，反问海莱：“你还有芋子糕吗？”

　　海莱拿着空托盘站在桌边，答：“昨天还剩了一点，你想吃的话我去给你热热”

　　阿抚：“我不饿，你待会帮我送点给南明呗，他爱吃你做的芋子糕”
　　海莱轻轻笑道：“你堂堂一个大将军，连自己家都不能进，反倒让我一个外人去帮你送东西”

　　阿抚说：“一码归一码，我已经坏了很多规则，其他能遵守的还是尽量遵守吧”

　　海莱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笑意，说：“有时候我倒希望你干脆所有规则都不要遵守，只做能让你开心的事，何必去受那些苦”

　　阿抚说：“能让我开心的事有很多，比如你少点唠叨我，或者你早点送芋子糕给南明”

　　两人相视一笑，海莱说：“行行行，待会就帮你送过去，我先去给你打点果浆来”

　　海莱走后，阿抚手托下巴面向着院子里娇艳欲滴的鲜花，看似是在赏花其实思绪已经飘了很远。
　　在其他社会形态下，规则可能是由某一种性别，或是某一部分控制生产资料的人来制定。但在格则城，从始至终只有强者才能制定规则，而席默家族作为这个族群里的领头羊，必须始终是强者中的最强者。
　　阿抚走到今天的位置和她的兄长相比，面临了更多挑战和质疑。她从不怀疑自己，在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上一直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只是很偶尔，在某些没有设防的瞬间，比如现在，会有一个念头悄悄滑进她的脑海反复告诉她：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你的果浆来了”

　　海莱将一个装满了鲜红果浆的粗陶杯放在阿抚面前，及时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阿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甘甜的汁水流过喉咙，一并带走了她的脆弱。
　　她抬起头看向海莱，又变回了那个无坚不摧的将军。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一直是很多人的向往，但这样的生活过久了，难免会觉得无所事事，百无聊赖。
　　高朗沿河堤散着步，心里在犹豫要不要下去游个泳，还没有做出最后决断就看到了前方有一群小孩泡在河水里朝用力朝他挥手。

　　得，这下没机会决断了。

　　他老大一个人了总不好还和小孩子一起嬉水，于是他没有继续走近，站在河堤上远远地朝他们挥手。

　　到今天为止，高朗已经在这个寨子里足足待了三个月。起初在寨子里除了毕摩没有任何人愿意给他好脸色，更不用说跟他讲话了。高朗无处消遣只能折腾院子，除草、翻修、打补丁，一口气干了好几天总算把院子修整出了点样子。
　　刚到这里的前几天毕摩总是早出晚归的，高朗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去和寨子里的长老们交涉，费尽了口舌才说服他们同意高朗留下来，当时还要求高朗必须时刻待在毕摩的院子里，不能踏出半步。
　　至于高朗现在能在走出院门在寨子里散步，是因为他翻修好院子之后下了一场大雨，很多人家的屋顶都出现漏雨或是瓦片被吹翻的情况，只有毕摩的家屋顶将遮风挡雨的功能发挥到了极致。
　　雨停之后，毕摩出去和邻居们一聊天，高朗“擅修葺”的名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寨子。有很多人纷纷上门来邀请他去修屋顶，民心所向，不用白不用。长老们只好取消了高朗的禁足令，让他在寨子里巡回修屋顶。

　　三个月下来，高朗靠自己莫名其妙觉醒的工匠天赋成功打入寨子内部，终于被他们接纳，他自己也慢慢掌握了本地的语言，逐渐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
　　同时，他一直感觉毕摩救他是出于某种原因，在他知道“恩安吉列山的烈火”即是希望的意思之后，他去找毕摩谈了一次话，由于之前收到过阿抚的警告，他也没有多说，只是开诚布公地告诉毕摩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大能耐。
　　毕摩听后只是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就回了自己屋，第二天醒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待他，倒让高朗觉得挺意外的……

　　突然，晴空万里的天袭来一阵凉风，让高朗窜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向前方走去，打算让泡在水里的孩子们赶紧出来以免着凉。
　　那几个十来岁处于叛逆期的孩子最不好管教，他们刚开始也对高朗不屑一顾，但知道他近距离接触过阿布依和阿抚之后迅速改变态度，以他马首是瞻，听话得不行。高朗借着两位仇家的光，也当上了一回孩子王。

　　“诺义，木吉，快出……”

　　“砰！”

　　高朗一句话还没喊完远处就爆出一声惊天巨响，几秒之后，地面开始剧烈地颤动。高朗的第一反应是——地震了！
　　他立刻冲向水里的孩子们，一边大吼：“快出来！你们快出来！”
　　孩子们反应非常迅速，高朗跑到的时候最后一个孩子已经从水里爬出来了，他们不用高朗指挥捞起自己的衣服就往寨子里跑。
　　高朗跟在他们后面，一边跑一边疯狂回忆以前做过的地震逃生演习，好像说要远离高大建筑……还有什么来着……其他的都想不来了……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他还在懊恼自己没有认真演习，孩子们已经跑寨子里并且有几个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毕摩还在家里！

　　地面的剧烈颤动还没有停止，越来越多的人从家里面跑出来避难。毕摩家在寨子的里面，高朗逆着人流往里挤，好在没挤多久就看到毕摩被邻居家的壮汉背了出来。
　　毕摩也看见了高朗，他用下巴指了指前面，对高朗说：“走吧”
　　他们跟着人流一起往前走，随后地面的颤动逐渐减弱直至消失，但所有人都没停下脚步，高朗走着走着才发现不对劲，难道是担心有余震？高朗想问问旁边的同伴，但是一扭头看到他们都一脸严肃的模样又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还是别招人嫌吧。

　　于是保持沉默乖乖地跟着别人走，他们经过农田，穿过树林，来到一个洞穴入口处。洞穴口原本是由厚重的铁门封闭着的，两位长老先上前开了锁，后又上来了四五个壮汉用力把铁门向两边推开。
　　整个入口完全敞开，人们鱼贯而入，毕摩从壮汉的背上下来和开锁的两位长老一起站在旁边清点人数，高朗也走到毕摩旁边耐心地陪着。
　　等到队伍最后的一家人也走进去了，两位长老跟毕摩说所有人都到齐了，高朗才跟他们走进这个洞穴。

　　高朗原本以为这个洞穴是避难区，但没想到这竟然是个简陋的地铁站！他们从入口处进来下了几段阶梯之后就看到一个非常开阔的空间，哪怕现在这个空间已经到处都是人了，也没有拥堵的感觉。
　　大家都排着队走上列车，这列车的模样有些陈旧，与其说是地铁倒不如说十九世纪的蒸汽火车。高朗还是保持不招人嫌的策略，但内心却犯起了嘀咕：这玩意真的能开？真的能在地下开？
　　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毕摩就已经了上了车还回头来朝他招手，高朗暗自叹了一口气，不管这车能不能开他都是要上的，干脆按下心里的怀疑，长腿一迈也上了这趟车。

　　车厢里没有座位，大家都是挑选一块心仪的位置席地而坐，高朗他们是最后上车的，随便捡了个空位置坐下没多久，列车就“呼”的长啸一声开了出去。
　　高朗因为不知道目的地，不知道将要面对什么，所以七上八下地无法安心，而车厢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恰恰是因为知道要面对什么而更加不安。
　　浓郁的不安汇聚到一起只有一个出口——祈祷。这是毕摩的领域之一，他也早有预料，所以他上车之后选择了车厢里最中间的位置静静盘坐着，嘴里还念着一些听不清的词。很快，其他人受到他的感染，纷纷拉起邻座的手开始祈祷起来，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响，高朗也慢慢听清了他们的祈祷词。

　　“秽灵将至，天佑镇抚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