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阳他黑化了》玖菀

29、朋友

　　果然……

　　得到肯定的答案，蔺青阳丝毫不觉意外。虽然他记不清那一天自己看到的脸，但那对亮金色的瞳孔早已烙在他的记忆深处，连带着尾端血红的泪痣一起，成为他经年难解的谜。

　　“你……你当时是受了我师父的指示，才来救我的吗？”他眼巴巴地问道，心里无端生了些希冀。

　　可他失望了，霈歌否认道：“不，我只是路过。”

　　神秘的药人垂下眼，伸手在空中比划着当时的场景：“那是我获得‘自由’的第一天，我离开禁闭地，在尘世中四处闲逛……南湘是个很美的地方，路途很长、很远，但我第一个便到了这里。”

　　他的嗓音轻缓，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过于悠久的记忆：“南湘的人很‘单纯’，只要不暴露出太大的异样，一点点端倪，他们都不会在意。”
　　“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游历过人迹罕至的荒山，郊外的风景很好，只是有一点不足——住在城外的南湘人不爱干净，喜欢将秽物倒进沟渠里。”

　　蔺青阳干笑两声：郊外臭水沟么，他当然知道这个。

　　他以前还想把师父手里的清酩丢进去，幸好没得逞，否则他现在就没了爱剑。

　　霈歌不知他的心虚，只是慢慢叙述着自己在救起蔺青阳前，遍寻过一路的见闻：“后来，我渐渐看腻了这些风景，南湘的百姓很好，可他们终会发觉我的不同，就在打算离开以前，我遇到了濒死的你。”

　　蔺青阳忍不住反驳他：“你都没有试过，如何知道不能融入？药人怎么了，既然你已经重获自由，为自己活着，不是很好么？”
　　他不喜欢对方这太过冷漠的口吻，像是把南湘的百姓都说成容不下可怜人的坏人。

　　霈歌温和地看着蔺青阳，目光蕴含着某种看透之后的淡然：“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试过呢？世子，你忘了就在刚才，你看我也像是看一个可怖的怪物。”

　　蔺青阳一怔：“……”

　　霈歌毫不在意这些话背后藏着的痛楚，就如同他现下轻飘飘地提起它们，没有愤懑，没有悲戚，他甚至一点也不激动，就像在说今天吃了什么东西一般。

　　这让蔺青阳感到轻微的不舒服。

　　他与霈歌没什么交情，站在现在的立场上，顶多算是互惠互利，霈歌满身都是秘密，蔺青阳一心只想得到情报，他们就像两个走在路上都不会为对方多看一眼的陌路人，关心对方是太多余的事。

　　可霈歌救过他，救命之恩，值得他为之打抱不平一回。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是你，也没认出是你救过我。”蔺青阳“唰”的一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说：“我便这么说吧，当初你既然不认识我，也没受过我师父的令，为何要出手救我？”

　　霈歌想了想：“要问为何，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就看到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动物，他好像很拼命想活下去，为此不惜绝望地哭叫，对周围拳打脚踢。”他越说眼底的笑意便越浓，“真的很想活，让我忍不住帮他活下去。”

　　蔺青阳尬得天灵盖都抖了三抖：“太夸张了，我哪有这么……”这么像个没断奶的小孩儿。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将话题从这令人别扭的地方转开：“无论怎么说，咱们无亲无故，你却乐意出手救我，此为纯善。”

　　“你予我善意，我便要投桃报李。”蔺青阳严肃地点点脑袋，无比自然地蹲下身，在霈歌的注视中捡起地上沾了灰的白菊——那还是他方才被霈歌吓掉在地上的。

　　仔细抹干净雪白花瓣上的脏污，他将一大捧花递给对方。

　　“谢谢你当日的救命之恩，你让我有机会回家，再见到等待我的人。”蔺青阳诚恳地说，“我会牢牢记住这份恩情，在躺进棺材板以前，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蔺青阳：贴合白菊的吉祥话。

　　霈歌有些仓促地接到手上，两份扎在一起的花太重，他没有防备，差点没拿稳：“多……多谢。”
　　“这原来是送我的吗？”他看着雪白的花瓣，隐约有些惊喜，正欲开口——

　　“现在我们是朋友了。”蔺青阳清朗的声音如是宣告着。

　　霈歌掐紧凹凸不平的花枝，迎上了少年坦坦荡荡的眼睛，明明是黑溜溜的、寻常人的颜色，他却觉得，比起自己那亮金色的、灿烂的异瞳，眼前这对黑夜里的明珠要璀璨得多。

　　蔺青阳笑笑：“我不会害怕朋友，你再‘变脸’多少次，我都不会吓坏了。”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属于我们南湘人的‘感情用事’，你不妨多相信它一点。”

　　“感情用事……”霈歌低声重复着，他垂落乌黑的眼睫，看着手里的花说：“多谢，我很喜欢白菊。”
　　“你不明白，世……”他顿了顿，生疏地换了个称呼，“蔺青阳。”

　　“死亡是无上的解脱。”

　　-

　　蔺青阳踏出房门时，时间刚好过去两刻。

　　虽然体验了一番离奇的场面，但他此行的目的算是圆满达成了，霈歌说话算数，对他的疑问算是知无不言，可是……

　　——“你想知道长乐坊那位‘贵客’曾做过什么事？”

　　蔺青阳点头：“我觉得你应当知道些什么，能提供点线索给我，也是好的。”
　　长乐坊密道撞见濮玉、寒泉两人后，濮玉曾旁敲侧击地提醒他，霈歌身怀秘密，还是不要多加信任为好。当时蔺青阳看似是随口应下，可实际上，早在第一眼看见此人之时，他就从未卸下戒备。

　　这个人很不简单，绝不是一个在欢场谋生的普通琴师。
　　直觉告诉蔺青阳这一点，无论是霈歌的气质、容貌，还是偶尔展露出来的一些仪态，都彰显着他的不寻常。

　　可蔺青阳偏偏没感觉到恶意。

　　不知是不是因为养大他的师父是个不擅表达的人，从小到大，蔺青阳都是个很敏感的孩子。
　　他能看透师父冰山下一角鲜活的色彩，再将它毫无障碍地，化作连师父自己都说不出来的话，倘若人都是一柄兵器，那师父就是一把钝刀，唯有蔺青阳能磨出他本来的面貌。

　　蔺青阳能感知到师父真实的情绪，于是就能感知到大部分人的“气场”。

　　属于霈歌的感觉是平和的，没有处心积虑，也没有翻涌的恶意，他看着蔺青阳的时候，就像是看着一个旧识，蔺青阳下意识会戒备他，却很难对一个没有恶意的人提起杀意。曾经蔺青阳怀疑过自己这奇怪的感觉——他分明从没见过这个人。
　　可现在一切都证实了。

　　比起让他感到深不见底的楚苏玉，同样满身秘密、却平和无害的霈歌反倒是更好的盟友，蔺青阳相信，既然对方不想伤害自己，那么在他的周旋下，师父也不会多上一个身具神异的敌人。

　　可惜在长乐坊的秘密上，霈歌还是没能直接给他关键的答案。

　　“我对事件全貌确实略知一二。”霈歌先是肯定地说，还没等蔺青阳高兴，又将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可我不建议你从我这里得到答案。”

　　“长乐坊掩藏的东西不只有一方势力参与进来，如果不是亲手拿到证据，你奈何不了他们。”他摇摇头，打趣了一句：“且没有证据，你也不会信我。关乎你家人和南湘生死存亡的真相，难道我毫无凭据地告诉你，你就会信么？”

　　——“当你真正知道自己要除去的敌人是谁，就在我仰头能看见的地方，放一只雪白的纸鸢吧。”霈歌温柔地说，“我会带你重访长乐坊，真正的长乐坊。”

　　合上“特殊客房”的门，顺便驱散从门缝中钻出来的最后一丝凉气，蔺青阳回忆霈歌说的话，愁苦地叹息一声。
　　看似什么都说了，实则什么都没说，他还是得再想办法。

　　好在，他本来也没将所有希望都放在霈歌身上，一个满身秘密的人是极具不确定性的，能从霈歌这里获取未来会提供帮助的承诺，在蔺青阳眼中已是意外之喜。
　　如若他没猜错，届时那将会是捕杀“大鱼”的行动中，最后的、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而现在，他该去别的地方弄明白，那个站在中间紧要位置的人，这一系列事件操控手的内奸——究竟是谁。

　　就从此刻开始。

　　蔺青阳握紧腰间随时可出鞘的短匕，与眼前仿佛伫立许久的人直直对上视线。

　　四周空无一人，先前还站在不远处守卫的衙吏不见踪影。

　　“卫纪哥。”蔺青阳弯了弯唇，眼中一片冰冷：“没承想你会来特卫司。”

　　他维系着明面上亲近的称呼，却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态度，他知道，卫纪同样如此——他们心照不宣地厌恶对方。

　　卫纪遥遥盯着蔺青阳，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搭在腰间，象征特卫司首领的红月刀在他苍白的指上出鞘一节，又在露出雪光的那一刻被拨弄回去。
　　他反复把玩着这把染尽过鲜血的刀，毫不理会面前人的身份，像是忘了，蔺青阳本应是他下一任效忠的主人。

　　长刀反复归鞘的细微声响中，蔺青阳内心的戒备却是一节节拔高，即便明知道卫纪不可能对他出手，直觉中感受到的那汹涌杀意仍叫他浑身绷紧。
　　是不装了么？他猜度着卫纪毫不掩饰恶意的可能，还是说……这个嫌疑很大的近臣，如今在感到心虚？

　　一阵短暂的对峙之后，卫纪翘指一收，那把杀人刀终于还是归了鞘，他放下手，对着蔺青阳嗤笑一声。

　　“你去看了陈留？”他俯望蔺青阳手上的一枝白菊。

　　蔺青阳拨了拨那枝花，这是霈歌从那一大捧中拆出来的，说邀他共赏死亡的美，蔺青阳虽然对这想法不敢苟同，但还是接下了这个好意。
　　但卫纪不需要知道这一点。

　　“我去看了花婆婆。”蔺青阳淡淡道，“本以为你听不到了，既然你在这，我便替她对你致以最真挚的问候，卫纪哥——祝你不得好死。”

　　直视着蔺青阳的桃花眼陡然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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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零点前还有一章(为了赶榜)
加油！冲鸭——！
(明天开始要休息几天了，三天左右不等，最近几天元气大伤，指身体)
感谢支持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