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阳他黑化了》玖菀

28、霈歌

　　蔺青阳好说歹说，终于是把一群惶惶不知要怎么办的衙吏给说服了。

　　让牛三点头的还得是他最重要的一句话：“特卫？嗨，我当大哥们在苦恼些什么，放心，王府的范总管是我家的长辈，回去我就和他商量商量，给特卫司不够完善的地方定下章程来。”
　　随后蔺青阳就高调地展示出一方古朴的印鉴，私印底下刻着偌大一个“范”，彻底打消了牛三几人心中的疑虑。

　　“竟不知范总管家中还有亲近的子侄。”牛三对着蔺青阳客气抱拳，“那就仰赖小兄弟行个方便，至于‘探监’二字倒是不必，眼下客房里的人还未有罪名，小兄弟尽可入门看望。”

　　衙吏们让开一条道，牛三伸手为他引路：“这边请，我带你过去。”

　　蔺青阳对着一众好奇望着他的衙吏们笑得灿烂，收起范叔丢给他批作业的私章，脚下轻微变幻两个步子，就跟上了已经走到前头去的牛三。

　　特卫司很空，整个建筑群刚起来是什么样，如今就还是什么样，蔺青阳越过一大片本应摆放山水物件的空地，心中微感唏嘘。

　　这么好的地方就该物尽其用，拿来给他作隐卫的地盘该有多好？知月在外头租的三进宅子，一月就要吞掉他几十两雪花银，再看看卫纪这副奢侈的做派，占地广大的官署空之不用，每月还要从他师父那领上大笔的维护费用。

　　丧尽天良！

　　“到了。”前面的牛三突然停下，蔺青阳连忙刹住脚步，以免自己跟个傻子似的冲过他的身边。

　　眼前出现一间幽静的屋子，看上去与普通商人家中的房屋一般寻常，不显得多富贵，也修得不大寒酸，周遭打扫得很是干净，就是空空荡荡，没栽甚么花草点缀，叫蔺青阳联想到清净的道观。

　　话本子里听过的那些被宫中厌弃的妃子，就是住在这种安安静静的道观里，布衣素食了却残生……蔺青阳晃了晃脑袋，把里面那些无端的联想丢了出去：“霈歌就呆在这里面？”

　　牛三点点头，肃然提醒：“我会在此处守着，你且进去，在里面最好不要超过两刻，时间太久，我们不好处置。”

　　蔺青阳爽快应下。

　　他站至门前，先掂了掂手里沉重的花，两捧白菊被他拆开扎到一起——左右寻思过后，他还是认为白菊不适合送给师父，但花钱买的，浪费不可取，于是干脆将它们扎到一起，权当给霈歌送个大大的心意。

　　余光瞥见那位不苟言笑的衙吏偏过头去，上道地不再关注这边，蔺青阳抬手叩门：“霈歌？”

　　“你还好吗？我探望你来啦。”他作出一副二人十分熟稔的模样，手上又是敲了敲，等了片刻。

　　无人回应。

　　牛三听见这边的动静，顿时有些紧张：“晌午我们来送饭时敲了门，他是出来过的，怎么这会子没声音了？”
　　别是在里面出了什么岔子？

　　蔺青阳感觉到他恐惧的视线，立时露出个极具安抚性的笑，话语中云淡风轻的意味，让精神过度紧张的牛三心头一松：“没事，我知道他，这会儿可能是在午睡。我直接推门进去吧？”

　　“你放心，就算他真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我也会保你们安然无虞。”

　　牛三望了望他，似是在他沉稳的目光中安定下来，再次将头一扭，当回那个“不看，不听，不过问”的识相守卫：“您请便。”

　　蔺青阳收了笑，将手搭在冰凉的门扉上，浅吸一口气，微微定了定神。

　　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推开了它。

　　没有方才他心中瞬间闪过的无数景象，空气中也没有鲜血浓郁的气味，霈歌没有被灭口——这让蔺青阳率先松了一口气。

　　“里面没事。”他扬声向牛三报了个信，“我进去看看他。”

　　说着，不待衙吏再说什么，蔺青阳身子一闪而入，关门的速度飞快，却也不忘了将左手的大捧白菊往怀里护了一护，不让这费了他许多钱的贵重玩意被勾下一片花瓣。

　　这一阵兔起鹘落之间，特卫司的“特殊客房”就恢复了清静的表象，就好像蔺青阳压根没来过似的。

　　牛三有些瞠目结舌，但他盯着那扇重新闭紧的门看了看，还是放弃了深究的打算，身在官场里，哪怕他只是个给大人物们打杂的小虾米，也懂得“不该管的事别管”这个恒久的真理。
　　至少那方属于王府总管的私印是真的，不是么？

　　他这么想着，自以为足够周全地抬起头，却被一道令他胆战心惊的阴影当头罩住。

　　来人那双风流倜傥的桃花眼瞅着他，牛三两股战战几欲站立不住，不知是不是错觉——

　　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流淌着似笑非笑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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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甫一入门，这间屋子就带给蔺青阳一种阴冷的感觉，凉丝丝的气息透过足心直往上钻，又被蔺青阳烘热的内力烤了个干净。

　　他拨开眼前重重叠叠的纱帐，指尖一搓，是如雾的清凉质感，并不陌生。

　　这屋里的凉气全是因这四处的轻纱而起的，蔺青阳望着室内“烟云”遍地的风光，不由皱眉。

　　这种轻纱极为稀罕，它的制造工艺成谜，被牢牢握在北栖某个土司手中，其名为“寒烟纱”，掀起时会产出舒适的凉气，是名门贵女最热衷的东西，通常被挂在房中散热，据说也有滋润肌肤的功效，但蔺青阳不知真假。

　　可这挂一条寒烟纱便罢，挂一屋子寒烟纱又是什么道理？冷得跟个冰窖子似的，这还是活人待的地方么？

　　蔺青阳在层层柔纱中缓慢挪动，一面要顾着手里的花，一面要顾着别扯坏了纱，在屋子里行走顿时就艰难了起来，他担心自己走错了位置，到时又要重新折回来，只好扬声去唤现下本该呆在屋子里的人：“霈歌？雪仙君？你在哪儿呢？”

　　他摸不准这满屋的寒烟纱究竟归属于谁，若是霈歌自己有这睡棺材板的癖好，属于霈歌的私人物品，那这东西被他扯坏了可是要如数赔偿的——他可没这么多银子。

　　于是他只好陪着小心，边走边叫人：“我是蔺青阳，长乐坊密道里边那个！我有事想向你请教，还给你带了点心意，你在哪儿呢？听到回个音……哎哟。”

　　“哐啷”一声，蔺青阳倒吸一口凉气：这环境太过阴间，害得他一不留神，就让脚趾与某不知名硬摆件狠狠接触了一番。

　　霈歌就跟真躺在棺材板里死过去了似的，他喊魂喊了半天，重重纱帐内都没一点声音。

　　蔺青阳恼了。

　　围拢在一处的寒烟纱散出阵阵刺骨冷意，却在一靠近抱花的少年之时尽数消泯，汹涌的热气透体而出，与弥漫至身周的凉气无声碰撞，蒸腾出阵阵缥缈的水雾。

　　蔺青阳瞥过这些水雾，对寒烟纱产出凉气的缘由有所明悟，他略略躬身：“我时间有限，要是弄坏了你的贵重物品……”

　　周身大穴激起的内劲一缩，再一放，瞬息间蔺青阳的身体如箭般腾飞而出，汹涌的气劲将盖下的寒烟纱击得高高飞起，令他眼前的路一览无遗：“——你就去明月商行找萧霁！”

　　劲风涌动，纱起纱落，没了视野的阻碍，蔺青阳很快就找着了唯一的路，这屋子不大不小，与长乐坊二楼的房间几乎没什么差别。他没使几下轻功就到了内间门口，透过挂在上面一层透白的轻纱，蔺青阳隐约看见坐在床边的人影。

　　他顿时觉得古怪，伸手摸到腰间藏着的短匕，兵器的触感让他安心——自打长乐坊那一场猝不及防的战斗之后，不方便带清酩剑出行的时候，他都不忘多在身上藏一把趁手的武器。

　　“霈歌？”蔺青阳试探出声，用手中的短匕一点点拨开最后一层障碍：“你醒着么？”

　　寒烟纱落下，蔺青阳专注的瞳眸一动，微不可见地放松了些。

　　依然没有血腥味，也没有其它的意外发生，房间里只有安静坐着的霈歌，身上仍旧穿着蔺青阳昨夜见他时的那件白羽衣，脖颈垂着，似乎累得睡着了。

　　“坐着也能睡着？”蔺青阳纳罕，手腕凌空一翻，“噌”的一声将短匕归了腰间鞘带，他整了整怀里的白菊，很好，一片花瓣没掉，看来他的轻功仍然可以在师父面前显摆。

　　“霈歌？”他仔细观察一番，终于找好到地方，戳了戳霈歌肩膀处的一个角落，那儿还未被长发盖住：“喂，醒醒。”

　　琴师安静地垂着头，任人如何呼唤都没有动静，漆黑柔顺的发丝泼洒在身前，蔺青阳站着，压根看不清那掩在长发底下的脸，他看着这诡异的景象，感觉身体里泛起一阵阴森之感。

　　别是坐着断气了吧？蔺青阳紧张地把头凑过去，一阵凝神细听后，总算呼出一口气：呼吸轻浅绵长，是睡着了。

　　没了顾虑，蔺青阳再想把人唤醒就随意许多，看霈歌睡得实在太沉，干脆使出两指掐住他肩上两侧，手上逐渐提起晃动的力道：“醒一醒，醒一醒，我是蔺青阳，有事想问问你，时间紧迫，快别睡了行不行……”

　　一阵又一阵不胜烦扰的晃悠很有效，蔺青阳没喊两下，就感觉手下的躯体微微绷了一绷，知道人这是要醒了，他连忙一喜，迫不及待地凑了脑袋过去：“你醒了？长乐坊——”

　　他消了音，震撼盯着琴师刚抬起的脸，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结了一般，连滚烫的内劲也经不住往外冒着寒气。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

　　一对亮金色的眼睛从那张慢慢抬起的脸上露了出来，眼尾修长上挑，蕴着令人炫目的辉芒，宛若九天下凡的神明，可这不似凡人的眼眸下，蔺青阳记忆中琴师雪白的脸却是面目全非，无数碎裂的伤痕剜在这张本来样貌不错的美人面上，鲜红叠着鲜红，就像是一块被切碎后又拼好的面具。

　　可这张破破烂烂的面具是一个人的脸！

　　“你……”蔺青阳起了一背白毛汗，差不多用尽了毕生勇气，才敢迎上那张“面具”上亮金色的瞳眸：“你是霈歌？”

　　金色的眼睛凝望着他，内里一片空洞，蔺青阳不敢眨眼地盯着，终于看见那对眼睛上下碰了一碰。

　　他险些喜极而泣。

　　会眨眼！

　　不管这东西是不是人，起码“他”会眨眼！

　　心口剧烈跳动，蔺青阳这才发觉方才吓得忘了呼吸，他咬着牙关吸了吸冷气，缓慢让自己滚烫的脑子冷下来：会眨眼，不管是传说中的妖怪还是什么东西，会眨眼说不定就会沟通。

　　紧接着他就发现更多细节，辟如那张吓了他一跳的“脸”，明明看上去有着一道道割裂的血痕，却没有散发出一点血腥味儿；又辟如对方奇异的眼睛，他太过震撼，反倒没有细看，那里边哪是什么“空洞”，分明只有睡意还未醒透的茫然。

　　亮金色的眼珠动了动，内里率先漫上冰冷的不耐，它的主人好似这时才缓慢苏醒过来，发觉到自己刚刚被人吵醒，可那眼中的冷寒之色还未酝酿成型，就在倒映出蔺青阳面容的瞬间烟消云散。

　　“是你？”“他”愣了愣，发出蔺青阳记忆中“霈歌”的声音：“南湘王世子？”

　　蔺青阳放在腰间的手一抖，勉强挤出个难看的笑容：“是啊，我有事想要问你……霈歌？”

　　他有些不确定地念出对方的名字，然而话音未落，迎面一阵轻风，白羽点缀的袖摆垂落下一角，那些狰狞的血痕有一半从他的视野里消失。

　　掩进了对方宽大的白袖之下。

　　“不要害怕。”露在外面的一只金色眼睛望着蔺青阳，“等一会儿它们就会消失了。”

　　他轻轻地说：“我是霈歌。”

　　“——也是一个‘药人’。很恐怖么？我的面相。”霈歌弯了弯唇，这是蔺青阳见过的某个神态：“世子找我有事？……我一定知无不言。”

　　正如霈歌所言，那些狰狞如鬼魅的裂痕正以可观的速度淡去，重新浮现出他本身的面貌来，就连露在外头的另一只瞳眸也在褪去明亮的色彩，一点点向漆黑转化。

　　裂痕消散得越多，他左眼尾部那一点红便愈艳，像是将他满面血色都吞噬殆尽一般，最终在蔺青阳震撼的眼光中，它终于塑立成型，化作一粒血红的泪痣。

　　“好了。”霈歌放下袖摆，重新化为漆黑的眼让蔺青阳感到一丝陌生，他不厌其烦的，又重复了一遍：“无论你找我有什么事，我都会知无不言。”

　　蔺青阳默了默，这一趟所见太过离奇，震得他原先牢固的精神世界几欲裂开，他累得不想在乎弄脏身上价值不菲的袍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药人，仅存在于古书里的一桩奇闻，一旦出世，便会显出可媲美仙神显威的玄妙功效。
　　蔺青阳在师父书房里见着的那本古籍只是残卷，记载了百余年前一位以“医”传世的药人，她的血可医治百病,若是人每日服上一滴，便能使其寿命稳固在百岁之余。

　　相传要炼制药人，需先备好各种存留仙灵之气的药材，具体配方无从考究，古籍残卷上只语焉不详地提了一句“参考药人用途选取”；而后便要以不尽的时日控火煅烧，不能间断，期间药人绝不能断气，需得在焚火的痛楚中保持清醒的意识；在断火的最后关头，为凝聚精华，药人的身体内还不能留下太多血液……

　　脑海中回忆完有关药人的知识，蔺青阳抿紧了唇，内心有些沉重。
　　先前他都是将这本古书当故事看，里面那些天方夜谭的东西，一看就是某个古人在信笔胡扯，还什么“仙灵之气”的药材，他师父富甲天下，他蔺青阳都没见过这么神异的玩意，天底下哪儿还找得这材料出来？

　　可如今世界就在他眼前天翻地覆，一个活的药人坐在了他的面前。

　　……是的，“药人”的第一份材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先另外问几个问题哈。”他疲惫地开口。

　　霈歌和气地说：“你问。”

　　蔺青阳直白道：“你是哪方势力炼的药人？”

　　这种只存在古籍里的东西出现可不是好事，且打个比方，若是席明遇养出个神异无穷的药人，那他再要来对付南湘，蔺青阳就得开始考虑怎么卷好家伙什，背起师父去哪儿亡命天涯了。

　　霈歌眉梢轻动，似乎从蔺青阳决绝的脸色里看出什么，忍不住失声轻笑。
　　“这无可奉告。”他摇了摇头，“但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如今没有人能控制我，无论你那脑袋瓜里在转着什么心思，都请安心吧。”

　　蔺青阳暗啧，但并不气馁，这至少不是最坏的回答。

　　“第二个问题，你会不会与南湘王府为敌。”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

　　霈歌想了想，肯定地说：“我于南湘王府而言……只是过客。”
　　“不是敌人。”他静静地看着蔺青阳，“也不会是朋友。”

　　蔺青阳松了一口气——至少这妖异的存在不会想要伤害师父。

　　今天他这口气上上下下，提了又松。

　　“……最后一个问题。”蔺青阳犹疑蹙眉，目光有些飘忽不定，最终还是定在霈歌眼尾那点鲜红之上：“我是不是……见过你？”

　　那双恢复成墨色的含情目柔和而空荡，可在蔺青阳眼中，它却与朦胧记忆中一对亮金色的瞳孔逐渐重合，左端眼尾下那一点鲜红的色彩仿佛向外溢出潮湿的气息。

　　他好像又回到那场让他遍体鳞伤的暴雨，再一次闻见那诡糜的血香，看着系着红绳的赤足向倒下的自己款款走来，停在他目光所及的方寸之地。

　　那道在虚弱中难以听清的声音跨越时间，与霈歌温柔的嗓音重叠在一起：

　　“我救了你。”他慢慢地说。

　　“在你十五岁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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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呃啊，写到腰酸背痛。
修文之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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