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5、第 5 章

　　被赶下来之前，白禹塞了他几张红的，与其说是借，不如说是幸苦费，但肖霖执意要还，还找来一支笔，将他的手机号码抄在手心里，默念了几遍才肯离开。
　　有缘千里能不能相会暂时不得而知，但肖霖确确实实被扔下了车。现在他正伸长脖子，试图截下一辆肯在殡仪馆门前停下的出租车。上车后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只让司机往城里开。
　　他几乎快要在温暖的车厢里熟睡过去，幸好眼前总是悬着一个跳动的红色计数器，在即将破百的瞬间，他及时地下了车。已是深夜，前门大街上空无一人，大大小小的卷帘门将他拒之门外，只有连排的路灯还在引渡未归家的游魂。
　　没能找到一处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肖霖一路顶风而行，带刃的寒风穿堂而来，几乎要将耳朵削掉。路过的暗巷里偶然闪过一两点的光线，一个妆容厚重、袒露胸膛的女人正蹲在足疗店门口抽烟，她咧开红色的嘴唇，冲着浓黑的天空吹了声“欢迎光临”的口哨。
　　只是里多看了两眼，肖霖被臊得首含胸，一猛子扎进了隔壁的小网吧。
　　“老板，整个机子。”
　　这家网吧的老板连眼皮都没抬，一摊手，说：“身份证。”
　　“压手机成不？”
　　“别废话，没身份证的回家去！”
　　“别介啊。”肖霖整个人贴在前台的桌子上，几乎就要陷进去，“外面多冷啊，您行行好，我实在没地方去了！我真满十八了！我可以报身份证号！32……”
　　“我这儿又不是托儿所，不接受无证托管！”
　　都说商人黑心，趁火打劫，肖霖咬牙，不甘心地从兜里又抠出一张红的拍在桌上，却没有要给的意思，“这是两百，就待三天，白天我可以帮您看机子，晚上有地方睡就行。”
　　老板犹豫了一下，他的店小，两百已经很让人心动了，于是试探道：“你真成年了？”
　　“爱信不信！”
　　“成！”老板飞快收起纸币，锁上抽屉，“就三天，除了看机子，什么都别管，听见没？”
　　正值开学，网吧里没什么人，肖霖就近挑了一台电脑，轻车熟路地开机、连网、注册，但仍然让人等得心急如焚。等网页好不容易加载出对话框，刚想打字，他才发觉自己连人家的名字怎么写都没记住。
　　老板搬来马扎坐在边上，热心地问道：“你也听相声？要找‘夏瑞卿’么？”
　　“你知道？”
　　“这位可是名角儿！”
　　一回车，铺天盖地的新闻扑面而来，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先从那里看起。胖老板捧着下巴，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说道：“喏，就是这个人。”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十年前的一张照片。画面中的老人应该是万山，旁边还有两人，都是一身蒿黄色的大褂，夏瑞卿穿起来就十分得体，而另一个总让人感觉哪里不对盘，像是从影楼借来的戏服。
　　这人天生长了副笑星的模样，嘴角和万山一样都有个黑痣，咧起嘴巴笑得很憨。
　　肖霖问道：“他是谁？”
　　“万山总知道吧？这是万山的长子，叫万家岐。”老板说，“这照片有些年头了，我记得是鼠年的封箱演出吧，我还去看过，那活使得叫一绝，嘚劲儿的很！”
　　鼠标下滑，另一则新闻将时间拉回最近几年。“惠东里车祸惨失两人，万家岐撞人后亦抢救无效”，标题就带着血淋淋的味道，而正文除了洋洋洒洒地痛斥了一堆酒后驾车的恶果，对于事件本身只简单总结了时间地点。结尾处更加敷衍，挂了两则目击者启示便草草了事。
　　“当年还真是一票难求，好多姑娘都爱追着他跑，这位爷还特别爱玩，除了演出就是泡吧，最后还抱回来一个孩子，出了事后也无人关心。”
　　胖老板又接着说道：“还真是可惜了他那搭档，白白浪费三年时间。唉，到底是江南水土养人，天生嗓子亮堂，又会三弦，如果现在还能听到一曲《探清水河》，就算是过年了。”
　　整条前门大街仅剩下这一家独独亮着一盏小灯，肖霖埋头继续往下看，万山的讣告似乎是今天才公示出来，看着发表时间不比自己回城早多少。里面还有一个视频，背景是殡仪馆的大厅，四周灯光黯淡，只有一束追光打在夏瑞卿身上。
　　他换下了原先的那身孝服，一身玄青色的长褂，领口至胸前全是用金线绣的暗纹，缓缓走来时随着动作在闪光灯下细闪微光。这件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大，袖口已经挽上去一道，还有的耷拉在手臂上左右晃荡。
　　胖老板叹了口气，“万家灯火也算是走到头了，现存的演员都跑去电视台做节目了，还有谁会喜欢听剧场相声啊！”
　　万山的遗像被夏瑞卿捧在胸前，空洞的眼神里射出两道寒光，好似在审视台下乌泱一片的摄像机。采访并没有很长，简单慰问之后，他才离开话筒，撩起大褂，向着遗像利落一拜。
　　临了，他能带走的只有矮桌上的一对御子板和快板，除此以外，包括那张黑白遗照，全都留在了摄像机的长曝光里。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结束的很突然，肖霖悬着鼠标，不知何去何从，但是他能感受到一股力量从那人背后涌现出来，像是即将破冰的深海，暗藏激流。
　　胖老板打着哈欠走远，他假装打开游戏的客户端，迅速开了一盘游戏，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页面。无声的冬夜像是天生的一堵隔音墙，停滞五秒后，待御子板清脆响起，肖霖塞上耳机，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曲调。
　　“杭州美景，盖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