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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车里安静得可怕,他们四人背对背,各自占有一侧。
      白禹在闭目养神,阿荣捧着手机发愣,夏瑞卿那双狭长的眼睛不知道在哪里定焦。而肖霖很是忐忑,今天的一切发生的突然又不真实,像是悬在天空上的云,柔韧而绵长,没有颜色。
      他们一路往城南的殡仪馆开去。远望过去,天高地阔,没了城市的挤压,周围的房屋越来越稀疏,大多已是无人居住,被杂草和砖堆占为己有。满地坑洼,芦苇草杆子倾倒在一侧,没有一条能走的路。
      走到一半,车居然歇了火,司机操着方言抱怨,“哐”地一声巨响甩上车门,感觉瞳孔都随之一震。肖霖摇下车窗,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草野之间的新鲜空气。
      白禹睁开眼,忽然飘来一句,“交代一下吧?”
      见无人作答,他又继续道:“做临时演员多少钱一天?等会儿你自己打车回去还要报销吗?”
      夏瑞卿轻咳了一声,“师哥,你听我解释……”
      “先说他,再说你,还有你万家嵘。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跑!”
      白禹的呼吸幅度很大,沉重的喘气声持续了整整十分钟没有停歇。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阿荣也识相地默默收起手机,准备接受审判。
      “万家嵘!”
      他最怕白禹叫大名,不禁一抖,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白禹的脸迅速涨红,“我让你在家等我,谁让你去当搅屎棍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搁在前清你就是溥仪!”听见车厢里有一阵低声浅笑,犀利的目光随即甩过来,问道:“笑什么?”
      “我笑我是载沣”夏瑞卿老实回答。
      “我可真是欠你们万家的!你还好意思笑?”白禹瞪了他一眼,捂着心口窝,“……整天和孩子一起瞎混,一点家长的样子都没有!”
      “师哥,你先消消气,你先听我……”
      背后的阿荣开始摇头晃脑,学起白禹教训人时的样子,还朝夏瑞卿吐了吐舌头。随后两人都遭了报应,白禹背后像是有灵,左右手同时扬起,结结实实地分别赏了俩暴栗。
      肖霖浑身的冷汗暴如雨下,但白禹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像边牧?”
      “是,有过,有过。小时候更像!”肖霖猜这句应该是在夸自己,一笑起来整张脸只剩下弯弯的眼睛,流窜着光彩。
      “挺会搭茬啊?”白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浓眉大眼高鼻梁,模样倒是好模样,没什么特点也不招人烦。哎,你这头发哪儿烫的?”
      肖霖抓了一把头发,分外老实地回答,“我妈肚子里。”
      “刚刚你要这么听话多好。”白禹说,“听你口音是本地人?”
      “谈不上,半个,老家柏州的。”
      “叫什么?几岁了?”
      “肖霖,月底肖,甘霖的霖。今年十八了。”
      “怎么没上学?”
      “专业不喜欢,就不想上了。”
      “哦?离家出走?”
      “差不多吧!也不完全是离家出走……各种原因吧!”
      “年纪不大,胆子倒是挺肥的。”白禹有些诧异。
      “您夸!”
      “你小子还真是个话篓子,怎么什么话都接?”
      肖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嗐,不瞒您说,我从小就爱说相声,今天本来是想找万老先生拜师的,没想到遇上这事了,也算是巧合吧!”
      “还真巧,今天被你顶包的这位大兄弟也姓肖。”白禹笑道,“但很可惜,不仅老先生病故了,你也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一想到自己后半个月的食宿问题,肖霖有些急了,“等会儿!大哥,我真的会说相声,没骗你们!真的!您听!”
      他开始自顾自地背起贯口,也不管有人没有人在意,张口就来,“蒸羊羔儿、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炉猪、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
      见他游刃有余的样子,不太像是临时编撰,白禹耐着性子听了会儿,意外地发现他还真有点本事。这套贯口是基本功,由几十句的独白组成,考验的就是演员的记忆力和节奏感,很多成熟的演员都把它作为包袱在表演中穿插使用,长时间下来很容易搞混。
      “……焖白鳝,焖黄鳝,豆鼓鲇鱼,锅烧鲇鱼……”
      而肖霖背得飞快,口齿清晰,就连夏瑞卿都缓缓回神,仔细听着。等一整个《报菜名》背下来,白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学过?”
      肖霖老实答道:“没学过,我家爷爷好这个,从小当顺口溜背下来的。您看我要是成,就留我下来吧!”
      “嘚啵嘚啵的,打游戏也挺厉害的吧?”
      “还行还行,您也是峡谷王者?带您上分?”
      “哪儿跟哪儿?走走走,这儿没你的事了,下车吧!”
      说完,白禹便拎起他的衣领,一拽车门,瞬间飞沙走石扑面而来,呛得人睁不开眼。肖霖扒着门沿,两脚撑住身子,死活不从,喊道:“临时演员还管饭呢?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惯性之下,他又被弹回车里,一阵胆战心惊过后,立马哭丧起脸,“这天也不早了,看着就要下雪,您不收我,我可真没地方去了!”
      白禹拍了拍他的肩,“我家什么情况你今天也见识了,真的只能一个萝卜一个坑。对不起了小兄弟,来日方长,你未来可期!”
      “别介啊,您看我也挺不容易的,到底哪儿不成啊?”
      “贯口算你讨巧。除此以外,说学逗唱,你会啥?”
      肖霖脑子里迅速过筛了一下,“唱!我会唱!哥,您别看我这样子,想当年我可是校园最佳歌手三等奖获得者,蝉联两年呢!”
      “流行歌曲只能算是‘学’!”阿荣讥讽了一句。
      他那破铜锣嗓子确实水平不足,被人一语道破,只好任由尴尬的气流穿行。
      直到发动机又一次恢复运转,车身颠簸起来,晃晃悠悠间,一直没说话的夏瑞卿忽然起头唱道:“杭州美景盖世无双……”
      兴许是还没从刚刚的事故中振作起来,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曲调婉转连绵,抑扬顿挫的,有时似远方的鼓声,有时像嘴边的轻哼,眼前忽然清明起来,还真有种撑油纸伞姚望西湖二十四景的惬意。
      车里又一次重新安静下来,几丝头发垂在下来挡住了肖霖的视线,但却刚好瞧见夏瑞卿的那颗眉尾红痣。还没来得及好好观察,只觉得眼前被若隐若现覆上一层薄纱,他像是江南梅雨季节打磨出的雨花石,朦胧却细致,细长的眼睛紧闭,窗外的冷风离开后,才缓缓睁眼。
      待唱到“许仙”时,那人摆了摆手,说:“再听要收钱了,凑合两句拉倒。”
      这都是肖霖从未在柏州看过的景色。
      忽然而过的光杀了个措手不及,在一声轻俏的笑声中,夏瑞卿说:“如果还想听的话,欢迎下次来小橘园。”
      天空在慢慢抬升,掠过一块块不规则的投影,夹杂着冰粒,云在风雨中翻滚而来。白禹没有抬头,他知道即将变天,难捱的雪季就在头顶,幽幽道:“听过咱们夏老板的《白蛇传》,也算是我们感谢你今天援手相助。以后,有缘千里再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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