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 [相声]》养鹅的热心市民

6、第 6 章

　　清晨七点整，肖霖从朦胧的睡意里醒来，身上搭了一条法兰绒的毛毯，霉味难掩，绒毛粗糙干硬。他将双臂举起，企图从温暖的被窝里挣脱，但是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中途又做了几个短暂的乱梦，像是突然插播进来的广告，混乱模糊。
　　最终还是抵不住一股冲劲，他三两步直冲厕所。胖老板还没有起床，肖霖蹑手蹑脚地拧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任由凉水冲刷昨夜的困倦。他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挺拔的鼻子上居然长了一颗痘。
　　直至中午，胖老板才晃晃悠悠地起床开门。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小马扎上吸溜着豆腐脑。肖霖口干舌燥，先是灌了半碗咸香辛辣的汤汁，豆腐有些烫嘴，吃了一两口后嘴巴就开始喊疼，只能勉强挑几根香菜果腹。
　　他起身逛了一圈。这一排有十来户人家，大多都是小本买卖，这家破旧的小网吧被夹在菜场和副食品商店的中间，虽然人流量大，但碍于面积太小，鲜少有人停留。门帘掉下来一半，摇摇欲坠，全靠空调挂机的铁框架撑着，门口的空桶里塞满了烟头和塑料袋，散发出恶臭。
　　贯穿南北的马路横在小店的门口，四轮车几乎不怎么光顾这条窄路，多数都是机动车呼啸而过，留下一排浓烟。再过去是一所初中，操场上叮当作响，熟悉的音乐让人本能地想要跟着节奏踏步。
　　外墙上喷涂着一行标语，“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白底红字，肖霖盯了半天，在想自己一定是在哪里看过。肩膀忽然被人一拍，身后站着四个穿校服的小孩，问道：“给上网吗？”
　　隔了一条街都还能听见对面中学操场上慷慨激昂的口号，肖霖心里再清楚不过，上下打量起这四个初中生。
　　带头的那个胖高，裤腿挽上去一半，露出结实精壮的小腿；另外两个稍微矮一些，一个寸头，另个戴眼镜；还有一个怯生生的，被大个儿提溜着衣领，不敢抬头。
　　“我们要上网！”大个儿重复一遍，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耐烦。
　　肖霖倚在门框上，摊手道：“要上网可以。身份证。”
　　小寸头半躬起身子，在大个儿的耳旁嘀咕了两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大个儿突然横起眼睛瞪了他一眼，吓得另外几人也缩起身子。小眼镜立刻上前，说：“我们有钱！你说个数！”
　　肖霖乐了，“四个人，怎么得也得五百吧。”
　　“你骗人！”小眼镜急得鼻尖上挂了两滴水珠，“上回才两百，怎么这么快就涨价了？”
　　“供需调价懂不懂？一看就没好好上过政治课。”肖霖抱着手臂，“哪个班的？李老师是吧？我这就打电话给她——”
　　其实肖霖并不认识他们，但是凭着多年在老师办公室站岗的经验，姓李的几率比较大。没想到还真盲狙到一个，小眼镜立刻浑身哆嗦起来，哭声贯彻整条马路，另外三个面露难色，除了让他安静点外只能干跺脚。
　　凉风穿过楼宇之间的缝隙，夹带着前晚的冰渣，灌入每个人的衣领里。大个儿把脸憋得通红发硬，从书包夹层里掏出纸币，塞给肖霖，不大情愿地撅嘴，“这回行吗？”
　　肖霖一挑眉，“行。但是——”
　　凭着身高优势，他眼疾手快地摘了四人脖子上的校牌，举在半空中，喃喃念道：“林萧奇、邓丰、万岑、任真宁，行，记住了。进去好好呆着，不许上网，把家长电话给我，让人亲自来带！”

　　晌午的闲暇时光转瞬即逝，小网吧也迎来营业高峰期，四人童子军被征用，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当起了人型探测仪。初中以下文凭的直接被拒之门外，肖霖落了一身的轻闲，背板挺直，目光严峻且专注地看着视频里穿大褂的两人。
　　才半小时，万岑累得双腿打颤，唉声叹气道：“肖哥，都中午了，总得管饭吧？”
　　“我都没饭吃。”肖霖没有抬头，“谁让你进门了？我没说停不许进来！老实点！不然打电话给你妈！”
　　万岑哭丧着一张脸，“还真叫我爸我妈来啊？我让我老舅来接我成不？”
　　“爱谁谁，初中生就敢来上黑网吧，胆儿挺肥啊？”
　　万岑一看就是老油条，五分钟后肖霖的面前出现了一碗热腾腾的泡面，一口一句“肖哥”哄得他慢慢放下了戒备。但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桌上的校牌，万岑蹲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肖哥，您也喜欢相声？”
　　“边儿去。”肖霖低头吸面，手迅猛地往四张校牌上一压，“还想要校牌就把你老舅叫来。”
　　“叫了叫了，在路上。”万岑汗如雨下，“巧了嘿！我老舅就会说相声，您听过万永茶社吗？”
　　“没听过不知道。少套近乎。”
　　肖霖冥顽不化，死活不肯挪窝，再问什么都没有反应，不是“找家长”，就是翻白眼。眼看着午休时间接近尾声，另外三个也有点急，心不在焉地在门口踱步，万岑只能耸耸肩，八只眼睛悬在半空中，满是无奈和急躁。
　　趁着他们分心，一个不起眼的身影从路的对面蹿过来，万岑正愁无处撒气，整个人弓起背，臭脸拉得很长，一把拽起那人的书包，铅笔盒、书本、零食，天女散花般洒了一地。
　　在看清来人后，他反而大笑起来，喊道：“万家嵘！”
　　阿荣阴沉着脸说：“放手！”
　　两人互相拉扯，谁也没有退步，在小网吧的门口上演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拔河比赛。但由于实力悬殊，阿荣有些寡不敌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的眼泪反倒成了万岑的兴奋剂。在一脚碾碎了阿荣的铅笔盒后，万岑更加嚣张起来，讥讽道：“哟，太子爷，今个不好意思了。”
　　见阿荣没有回应，他又加上一句：“来上网啊？还挺羡慕您的，这下子可算是彻底没人管了——”
　　“我跟你拼了！”
　　阿荣飞身扑过来，但还是败在了体重上，局势瞬间颠倒，几个回合下来也没抢占到什么优势。脑袋在沙石地上来回摩擦，他先后被揍了几拳，万岑又趁机一使劲，乱晃的双拳瞬间坠落。阿荣呜咽了两声，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停地在颤抖。
　　万岑甩了甩手，说：“你家的人都死光了还不老实点，不然下次看你一次打一次！”
　　屋内，肖霖略感有鬼，于是朝门口的方向多搭了一眼，一看不得了了，他直接一撑，侧身从前台的桌子上翻出去。左手捞起阿荣，右手抡起拳头，将万岑撂倒在地。
　　万岑疼得满地打滚，另外三人直接傻楞在一旁，还是小眼镜反应快，夺走他们三人的校牌，撒丫子就往校门口跑。等到人影消失在视线中后，地上的才挣扎着爬起来。
　　万岑喘着粗气，眼神带刃，哇呀呀地冲着肖霖而来。
　　“万岑！”
　　身后一喝，从车上下来三个高壮魁梧的男人，万岑像是得了救兵，瞬间泪如泉涌，道：“老舅，他欺负人！”
　　来的这群人刚想发作，但一见到肖霖后，悬在空中的手都稍显犹豫。万永干脆转身一巴掌打在万岑的脑袋上，骂道：“又逃课！”
　　“我没有！”万岑捂着脑袋，又委屈又气愤，“这人把我校牌扣了，还打人！”
　　没想到这地界小转身就能撞见冤家。肖霖朝万永点头道：“又见面了，真巧，昨天挨的打还疼呢吧？”
　　“老舅，你也被他打过？”万岑不可置地瞪大了眼睛。
　　万永眼角的伤还滋滋冒血，恨得牙根痒痒，和肖霖对峙了快有五分钟，忽而转向万岑。响亮的一巴掌炸裂在空气中，他拎起万岑的领子，“回家！”
　　“等会儿。”肖霖拦住两人，眼神交错，深邃的瞳孔里有暗光在不安地涌动，“告诉你俩，万家的太子爷是我罩着的！以后大路两条道，眼睛放亮点，别闪了腰！”
　　万岑被推走，大不情愿，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咒骂，阿荣几次想要再此冲过去教训他，但都被肖霖摁住。那双大手发出骨骼错位的摩擦声，经过今天昨天的事情后，他有点害怕肖霖，只能对着背影暗骂几句脏话。
　　但想说的话又随即淹没在马路的轰鸣声里。肖霖转身一挑眉，问道：“红烧牛肉还是虾仁海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