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总是黏着我》松毛汤包

4、走丢

　　那条被嫌弃的糖龙显得格外形单影只，孤零零的落在摊贩手中。

　　手艺人游走四海，和气惯了，也不必同小儿置气。便笑着同那位小公子说道：“龙王庇佑四方，广施雨露恩泽。怎会是坏人呢？”

　　星璇被人夸起了爹爹，不由得在一旁点头附和：“就是就是。”

　　小公子衣着华贵，说起话来却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我阿爷说，五百年前就是因为东海大龙女发了水患才害死了很多人！它们当然是坏东西！”

　　话音刚落，人群外传来了一声质疑。

　　“你撒谎！”

　　小公子一回头，发现说话的竟是个姿容不凡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身水色留仙裙在夜色下泛起盈盈波光，好似万千银丝浮动。发髻上点缀的那几颗珍珠皆为无上珍品，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凡人多流连于浮华表面，继而养成了先敬罗衫后敬人的习惯。

　　只见方才还蛮不讲理的小公子见了星璇就跟换了一副面孔，他先是朝星璇拱手一揖，然后才文绉绉的说道：“我所言句句属实。”

　　星璇两手叉腰，看起来远没有表面上那般大家闺秀的模样。

　　“你明说这是五百年前发生的事，可五百年前你阿爷都还没出生。空口无凭，岂能当真？”

　　小公子被问得哑口无言，眼看着就要连文质彬彬的皮相也维持不住了，气急败坏道：“此事人尽皆知，不信你大可以去问旁人。”

　　星璇铿锵有力地回了一句：“我就不信！”

　　她阿姐心地善良，平时就连弱小的蚍蜉都舍不得踩死，又怎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这是会有损根基的！

　　怜光瞧这两小儿争得是面红耳赤，赶忙跳出来打了个圆场，从摊贩手中把那只糖龙买下了。

　　星璇接过糖龙，心里却憋着数不清道不尽的委屈。

　　这份委屈源自于世人对她阿姐的误会与曲解，也让星璇头一回品尝到了哑巴吃黄连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怜光盯着星璇那两团气鼓鼓的腮帮子看了好一会儿，才伸过手去轻轻一戳：“我相信你阿姐不是那样的人。”

　　星璇回过神来，拉着怜光的袖口问道：“大师兄，他们说的五百年前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吗？我阿姐她……”

　　还没等对上怜光欲言又止的眼神，星璇就先自己哽咽了起来。

　　星璇至死都不愿意相信，从她记事起就一直对自己关怀备至的长姐在世人眼中竟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星璇心想，总觉得这误会还挺大。

　　怜光唯恐这小丫头一门心思钻进牛角尖里，于是开解道：“对于凡人而言，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所以又何苦执着于是与不是，何人所为呢。”

　　怜光很会将不讨喜的大道理点到为止，而后对星璇说道：“师兄刚才在边上看到还有卖糖葫芦的，我去给你买来。你且在这里等我，如何？”

　　尽管脸上写满了不开心，星璇还是闷声点了头。

　　待怜光走远后，她才朝方才卖糖画的方向看去。

　　糖画摊前，小公子终于等到了手艺人递过来的糖人。这回画的不是龙，也不是马，而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

　　小公子刚要伸手去接，就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星璇吓了一跳。

　　星璇一路跑着过来，小脸涨得通红。还不待稍作平息，便气运丹田地吼道：“我阿姐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她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

　　星璇把话说完，拔腿就跑。

　　只留下一干人等在风中凌乱得跟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纷纷直言道：“莫名其妙。”

　　星璇为自己的阿姐辩白完，心里头稍稍宽泛了些，结果回头一看发现糟了。

　　她原是自顾自地跑来又自顾自地跑开，早已记不清与师兄约定的地点在何处了。

　　倍感无助的星璇迷茫地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海中，感觉自己渺小得就像沧海一粟。

　　自从她化成人形的那一刻起，连同她那微弱的神识五感也一并被隔绝在了这副陌生的皮囊下。她探不出神佛，辨不清妖魔，变得与凡人无异。

　　试问一个生下来就灵力全无的龙女，与凡人又有什么差别呢。

　　星璇想了想，也只不过是比凡人多了个看似尊贵的头衔罢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大师兄，可星璇接连被来来往往的行人撞得跟个旋转陀螺一样，顿时就没了脾气。

　　小丫头即便是踮起脚尖都还不够望得到头，活像一根栽进田里的水萝卜。

　　星璇在密不透风的人堆里闷出了一身汗，想着干脆腾空化龙得了。后来想起曾与大师兄定下的约法三章，故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很快，星璇就陷入了一阵毫无头绪的焦躁不安中。

　　渐渐的，她感觉自己像一片漂泊无依的浮萍，在人潮中逐渐失去了方向。

　　就在这时，万籁归于寂静，诡异得听不到一点人声。星璇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微光凝成的细线，从一望无际的人潮那头缓缓飘来。

　　那细线仿若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在风中千娇百媚地飘摇着指引星璇到线的另一头去。

　　星璇寻着线的轨迹一路逆流直上，把自己当成小鱼小虾似的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她却像是走了许久。直到在人潮中寻到了线的另一头，星璇伸手一抓，攥住了什么。

　　随即沸反盈天的人声再度响起，周遭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

　　星璇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攥住的是一管袍袖。袍袖的主人身着一袭白衣，她便以为是怜光。

　　“大师兄。”

　　被星璇唤作大师兄的那位男子停下了脚步。单从男子颀长的背影看过去，竟比怜光更为神姿高彻，倒像是一位不染尘世的白衣道尊。

　　男子应声回头，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戴在他脸上的面具——上面并没有雕刻着什么面目可怖的牛鬼蛇神，而是星璇再熟悉不过的龙首。

　　小丫头定睛一看发现此人并非怜光，便问道：“你是谁？”

　　男子身形一怔，在看似从容不迫的外表下总是不着痕迹地流露出几分无从安置的诧异。

　　这让星璇越看越觉得古怪，两只手抓得更紧了：“你怎会带着龙的面具，你们不是都讨厌龙吗？”

　　显然，男子在星璇眼中被理所应当地归到了凡人这一类。

　　那人像是突然起了好奇，反问道：“为什么要讨厌龙呢？”

　　男子一开口，声音清亮得好似昆山玉碎，更胜过天籁三分。

　　小丫头哪里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一时竟听入了迷。一句话终了，她还沉浸在绕梁余音里。

　　男子见星璇没了声，又问了一遍：“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讨厌龙。”

　　一想起在糖画摊前听到的事，星璇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紧接着把嘴巴一闭，不打算开口了。

　　男子的视线穿过面具留空的瞳孔，径直落在了星璇身上。

　　星璇抬眼，正巧与男子目光相撞。

　　火花是半点也没擦出来，倒看出了几许意义难明的沧桑。让星璇总觉得那个眼神像是要透过她的躯壳看到藏在灵魂里的另一个人。

　　吓得星璇赶忙把头扭到一边，仓皇挪开了视线。

　　“我不告诉你，师兄说过不可以跟不认识的人乱说话。”星璇说完就用手捂住了嘴，可憋了不到一会儿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况且你连脸都没有！”

　　男子先是躲在面具后勾唇一笑，随即揭开面具的一角对星璇说道：“这样可以了吗。”

　　就在男子掀开面具的那一刹，虽然只露出了一点端倪却仍不掩霞姿月韵。星璇恐其穷极一生寻遍世间至美之物也很难与之相媲美。

　　星璇在过去数百年间虽久居深山，可摸着自己活蹦乱跳的良心她也只能说出好看二字。

　　可就是这样一个俊朗得一塌糊涂的男人，过往行人无数却没有人朝他们看一眼，就跟没看见一样。

　　仿佛就在刚才，有一股强大的气息笼罩在他们周围隔绝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当然，这些星璇都无从感知。

　　男子见星璇已然消除戒心，便将面具重新戴好：“我所知晓关于龙的故事，却与传闻中的有些不大一样呢。”

　　而与此同时，怜光正为星璇走丢这回事急得是焦头烂额。

　　碍于凡间诸多限制，怜光又不能在人群中大肆施法寻人。

　　照理说云幕峰弟子手中皆持有一枚特制的守心铃，此铃乃道元仙君以灵力所铸，在为其弟子证明身份的同时还起到互相联系的作用。

　　问题就出在星璇拜入云幕峰时道元仙君还未出关，拜师大典未成，自然也没有师父所赐的守心铃。

　　没了互通的信物，要想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灵力全无的龙三公主堪比大海捞针。

　　想到这里，怜光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正在这时，他隐约感应到了道元仙君的灵息。只一瞬，那道灵息很快就消失在人海中，无迹可寻。

　　怜光以为是自己多心了，又在心中推算了一下时日。想着师父还在闭关，不至于怕什么来什么吧。

　　可他却忽略了世事无常，凡事都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