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总是黏着我》松毛汤包

5、龙王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东海降生了一位龙女。龙女法力无边，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唯独……”

　　说到这，男子故弄玄虚地停顿了一下。尾音被他拉长了一截，在吊足胃口以后才接着往下说道：“不会降雨。”

　　星璇站在原地，感觉心头像是被人捅了一把刀子。她看着手上虚有其表的糖龙，鼻尖徒然一酸。心说：“这不是与我一样吗。”

　　“身为龙女却不能布雨。”男子平和的语调从面具后传来：“世人屈服于她力量的同时，敬她畏她，却又在背地里欺她笑她。”

　　星璇听得感同身受，气得直跺脚：“人心怎么可以这么坏，那她也未免太可怜了！”

　　“是啊，”男子轻叹了一声：“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星璇心思剔透，很快就察觉出了蹊跷：“可不是说五百年前的那场雨劫是那个龙女一手造成的吗？”

　　男子坦言道：“是她降的。那场雨下了整整七天七夜，天地仿佛变成了一个被水贯穿的无底深渊，众生皆苦。”

　　星璇对男子前后矛盾的说辞颇为不满，皱眉道：“你方才还说她不会降雨，怎么忽然又能了？莫不是在骗我。”

　　“她啊，是为了一个人。”

　　男子笑了笑，低沉的话音里掺杂着一抹润不开的干涩：“一个那时候以为与她明明无关紧要的人。”

　　星璇对故事中那个神通广大的龙女既羡慕，又觉得她有几分可怜。

　　而这世间又会是谁能让那个强大到足以睥睨众生的龙女降下祸世雨劫，平白遭人诟病了数百年。

　　星璇刚要张口问，就见男子隔着面具对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好了，今天的故事就先讲到这了。”

　　“为什么？”小丫头正听到兴头上，自然不肯就此作罢：“还没听完呢。”

　　男子猝不及防伸来一只手，星璇一时没反应过来，脑门被男子摸了个正着。

　　星璇以为自己下意识就要将男子推开，没想到竟意外的相安无事，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极了。

　　因为龙的角长在额头上，对龙而言那是个极为敏感的地方——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让轻易碰，更别说是摸了。

　　先前有一次在云幕峰，就因为缺心眼的拓炎抬手要去摸她的头。结果当场就被星璇一脚踹下山崖，两人事后还为此大打了一架。

　　男子的手虽然搭在星璇脑门上，抚摸时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她的犄角。然后说道：“因为你要找的师兄来了。”

　　被他这么一说，星璇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被她抛到九霄云外的大师兄。

　　就在这时，说曹操曹操到。与星璇失散多时的怜光风尘仆仆地赶来了。

　　一切来得是那么的凑巧，巧到星璇都开始怀疑男子莫不是乌鸦精转世就是上辈子嘴巴开过光，竟连这都能算准。

　　男子头也不回，气定神闲地对身后匆匆赶来的怜光说道：“你来了。”

　　这次，就连星璇也察觉到了周遭的异样。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定格在他们脸上的表情各有千秋。星璇能看到最细微的纤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旋落，时空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住了。

　　下一秒就见怜光旁若无人地跪在男子身前，俯身将头点地：“师尊。”

　　尽管男子脸上戴着面具，但怜光寻着道元仙君的灵息而来，断不会认错的。

　　听闻眼前的男子正是自己未曾有幸一见的道元仙君，星璇吓得一口气没吊上来，差点当场去世。

　　道元仙君见她气息不稳，恐难维持住人形，便抬手在她眉心朱砂痣上一点。遂有一股温和的暖流顺着他的指尖徐徐度入星璇体内，替她稳住了气脉。

　　怜光匍匐在地，跪出了一副长跪不起的姿态。请罪道：“弟子未经师父允准便擅自带小师妹离山，是弟子不对，请师父降罚。”

　　道元仙君背过手，面沉如水地将方才被朱砂痣烫伤的指腹藏于宽大的袍袖内。语气淡淡的说道：“回山再议。”

　　道元仙君说完便乘云而去，怜光起身携星璇随其后。

　　少倾，便有人指着那团腾于半空中的金云喊道：“快看是祥云！乃大吉之兆啊！”

　　众人纷纷驻足抬头仰望，还有人跪成一片祈求祥瑞。

　　回到云幕峰，道元仙君并未对这两人降下责罚，反倒让怜光替星璇归置，安排她到弟子居所住下了。

　　这还是星璇五百年来头一回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她将被子抱成一团，想起了在凡间与道元仙君初见时的那一瞥。

　　回山的途中，道元仙君问她道：“从方才起你便一直盯着这个面具看，喜欢吗？”

　　呼啸的疾风与道元仙君擦肩而过，掀得他身上的白袍猎猎翻飞，说不出的恣意潇洒。

　　星璇想了想，点头道：“喜欢。”

　　道元仙君将面具摘下，递到星璇手中：“那便送你了。”

　　星璇借着越过窗棂的月光，看向被她摆放在床头的那个面具。心想：“这是道元仙君戴过的，应该能辟邪吧。”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究竟在害怕些什么，又或许对这样一个等同于废物的龙三公主而言，值得令她感到害怕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入夜，星璇再一次梦魇了。

　　她在梦里回到了刚来云幕峰的那一天。

　　那天她与殷娘约好要到她家里做客，怎知行至途中突生变故。

　　星璇被一群半路杀出来的黑衣人追赶，他们叫嚣着要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嘴里还振振有词的喊道：“得真龙者便可得天下！”

　　星璇一边哭一边跑，委屈得就要在心里骂娘：“真龙什么的关我屁事！我就是头假龙啊！”

　　亏得是吉人自有天相，星璇在跑到云幕峰山脚下时被一位路过的女子所救。

　　不过匆匆一眼，小丫头只记得那位姐姐骑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吊睛白额虎而来，美得比九重天上的仙娥还要好看。

　　再后来她就误打误撞地跑上了登云梯，成了道元仙君的弟子。

　　而殷娘也在那次变故中不知所踪，尚不知是死是活。

　　不知是否是得了道元仙君龙首面具的庇佑，星璇的这个噩梦做得不算太长，天还没亮她就醒了。

　　星璇不似沉璧那般会变戏法，衣裳首饰摆在手心里一吹便能穿到身上。

　　小丫头手脚并用，在屋子里捣腾了半天才把自己勉强拾掇齐整了出门。

　　星璇后悔今日出门前没看黄历，迎门就撞上了拓炎这个丧门星。

　　拓炎顶着一张要死的脸从山门一路狂奔而来，没想到能赶上星璇这会儿开门。这两人半斤八两的脑门哐当一撞，当即各自往后退了半步。

　　“疼疼疼。”

　　星璇捂着无辜遭难的额头，疼得蓄满了两眶满满的泪水在眼窝里打转。见来人是拓炎，张口便怨了一句：“臭鸟你干嘛呀，撞疼我了！”

　　拓炎见她在那瞎嚷嚷，忙伸过手去捂住她的嘴：“嘘！小声点，出事了。”

　　星璇心说这光天化日的能出什么事，在她看来倒像是拓炎没事找事。

　　随即她抬头朝门外望去，见天象突生异变。

　　成片的黑云盘踞在云幕峰上空，时不时还伴随着刺耳的雷鸣电闪，像一头怒不可遏的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实在是太熟悉了，跟从前在东海时她爹发起脾气来简直一模一样。

　　星璇眼皮子跳得都快抽筋了，磕巴了半天才说出来一句整话：“……发、发生什么事了？”

　　拓炎用一种极度同情的眼神看着星璇，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在里面：“你爹来了。”

　　从前便听闻东海龙王敖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一见他是信了。

　　只是单看东海龙王来的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寻仇的。

　　拓炎略表同情地拍了拍星璇的肩膀：“对，你爹这回八成是来要人的。这会儿正在望云台上，你可千万别去……”

　　只可惜拓炎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星璇跟匹脱缰的野马一样往外跑。

　　拓炎一看她去的方向，合着是要赶去望云台送死。气得他恨不得手再伸长几丈，好把那不知死活的丫头给拽回来。

　　“哎！不是跟你说了让你别去吗！你给我回来，臭龙！”

　　“会死的！”拓炎在原地吼得嗓子就快冒烟了，也不见星璇回头。

　　真不让人省心——！

　　拓炎嘴上埋汰，却还是咬着牙起身朝星璇背影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望云台上。

　　怜光将茶沏好了端上来，斟了一盏恭恭敬敬地递到敖钦手边：“龙王请用茶。”随后再替道元仙君斟了一盏：“师尊请用茶。”

　　道元仙君此时似乎并没有见客的雅兴，话不见多。摆手示意怜光下去。

　　敖钦先是看了怜光一眼，微眯起眼，一脸不屑地说道：“云幕峰真是包罗万象，竟连这等低贱之物都容得下。”

　　东海龙王一张嘴就带刺儿，实在扎人。

　　若是放在几百年前，东海龙王的一张利嘴是能将怜光折辱得体无完肤。可跟在道元仙君身边这么些年，他也逐渐学会了在这样恶劣的情形下该如何自处。

　　怜光朝敖钦鞠了一礼，不卑不亢道：“我此生有幸能拜入师尊座下，已是无上荣光。怜光自知卑微如尘，故不敢再奢求其他。”

　　只见道元仙君懒洋洋地支手撑脸，往木椅扶手上虚虚一靠：“在东海龙王眼中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仅凭出身吗？”

　　敖钦斜过眼，不作答。

　　道元仙君从嘴里吐出一口浊气，听不出喜怒。然后无情无绪地说道：“您还是如五百年前那般，肤浅又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