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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帝子破一别自逍遥(三) ...

  •   亓官春溪将那一锭银子朝我递过来,我正欲接,却听十三娘之声逼近。
      “姓温的,你以为你扮成个丑姑娘,老娘就认不出你是吧!就算你化成灰,老娘也能把你找出来!”
      说话的正是南畔客栈的老板娘,人称十三娘。
      听闻此声,那亓官春溪递银子的手停在半空,送也不是,收也不是。我自然不会放过这送上门的银子,伸手一把夺过银子,脚底抹油前,又反手一把握住亓官还未收回的那只手,提醒道:“改日再同亓官公子吃茶!”
      没等亓官回话,我便朝城外跑去。我之前在南畔客栈白吃白住了好一阵子,若是被十三娘逮住,我这还没捂热乎的银子定是此生与我再不复相见。
      绝然不能如此!我朝城外跑去,只是这女儿家衣服实在恼人,我穿的这一身正是从十三娘那偷来的梅花襦裙,细腰裹胸,倒不是难堪,只是难受的厉害,跑起来也让小爷我束手束脚的,还有头上插的一根梅花簪子叮叮呤呤响着在我脑袋上晃荡。
      “姓...姓温的...把老娘的...琉璃簪还给老娘!”十三娘追着我绕圈跑,边喘边当街骂道:“别让老娘抓住你!老娘一定打死你个兔崽子!”
      十三娘气势如杀猪,要不是小爷我自幼逃跑功夫了得,此时恐怕真会被十三娘抓住打个半死。
      记得从前在帝子破,我便是个日日闯祸不得安生的主,除了我娘旁人皆看我不顺眼,我在众人眼中就是一个混世混不吝。一旦被我爹逮住总免不了一顿家法伺候,那时我身上常是青一块紫一块,我的逃跑功夫也差不多就是那几年间练出来的。我拼了命折腾了几年,整日娼楼妓馆、吃喝滥赌,我爹实在受不了,嫌我碍眼,便把我送到二叔家中。我二叔乃是习武之人,使得一把帝子箭,箭无虚发,名号震天,是十倍百倍的十三娘也比不及的。我爹自以为我到了二叔这里便会安生,我却偏要造出更大的事端。
      我二叔使得的帝子箭箭杆不同寻常,以家中一棵千年杨木而造,我便在这棵千年杨树上动了心思。趁月黑风高,聚柴堆薪,一把火烧着了那颗千年杨木。平日里我见那杨木树干足有十几人环抱般粗,枝叶蔓延四方,很有千年古树的威仪,没想到半夜烧起来更是骇人,如一条火龙,生生照亮半方苍穹。霎时夜如白昼,火龙冲天,整个帝子破笼罩在火光之中,惊醒全城人家。我二叔赶来之时,火势已不可挡,二叔一气之下晕倒在地。二叔屋外那火烧了三天三夜才渐渐熄灭,千年古树只剩下一堆灰烬,老祖宗的古物就此在我手里毁于一旦,屋内我二叔一病不起,溘然离世。
      二叔丧葬当天,漫天纸钱,我爹在二叔的棺材前把我打得满身是血,已是半死。我自幼见血即昏,当下不省人事,后来是三弟告诉我,我爹亲手把昏死的我绑在树上,添柴作誓要烧了我以祭千年古树,为二叔殉葬。我被血淋淋绑在树上将被烧死时,无一人阻拦,唯我娘以死相逼才把我从黄泉路上救了回来。
      这事之后,我被罚为二叔披麻戴孝守孝三年。三年之间,我虽未踏出二叔宅院半步,却也知道坊间将这一桩火烧帝子破的丑闻传疯了,我也成了天下的笑话。
      再后来我就等来了我娘过世的消息。
      我爹以为我经这一番打击,也安了心,便想让我娶妻和谢家两家结亲。这一回,我确实再没有心力折腾,却也没有心力论什么娶妻生子之事。索性拿了些值当的东西逃婚,离家出走一走了之,日后无论如何,我便与他们再无瓜葛。
      我此番只想去天目山寻温哥哥,清清静静同温哥哥一起修行。除了我娘,这世上待我最好便是温哥哥。我娘死了,我在这世上也就只剩下了温哥哥。我要把这些银子攒着,好早日去见我的温哥哥。
      此时我再转头朝后一看,十三娘胸前两山晃来荡去仍在发狂似得追着我。算着此际天色,瞥了眼城门,我主意已定,伸手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朝十三娘扔过去。
      清脆一声。
      绝不是我扔偏了,绝对是十三娘太蠢没有接住。
      簪子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再然后我就听见杀猪般的叫声从我身后传来。
      “温容与!我去你的天目山弟子!老娘要把你烧成灰!”
      城门欲关,我不再在鸾飞街绕圈,用攒着的最后一口气拼命往金缕门外跑。五扇城门已关了四扇,守门的侍卫正徐徐关最后一扇城门,见我此时要出门,竟作势要拦,我一把推开,逃了出去。
      我听人说这万里城从前就算夜里城门也大敞着,商旅队伍,迎来送往,近三年来才日日关上。我也不大清楚,也许就是天助我也,皆是为了我这一刻所用。
      酉时日落,城门关上,把我和十三娘隔在城里城外两处。
      金缕门外,无见一人,我半蹲着喘粗气,余辉发烫似得照了我一身。一会功夫,气顺得差不多时,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那一锭银子对空举着,很是心满意足的看着。
      落霞满天,绚烂生姿,染红天际,我顺势躺倒在地上,把银子放在肚子上,双手盘在脑后,望着头顶落霞,等着身上的汗一滴一滴落尽,等着身体一呼一吸缓过劲来。
      我想起我娘在世的时候,她同我说,她从少时闯荡江湖到后来成了家皆最喜欢看落霞,因为看落霞不需要银子,不需要门槛,不需要区分次第等级,即是天子与平民眼中的落霞也无分毫差别,漫天洒落流光溢彩,任君观赏。我娘说她看着这落霞时十分心安,不会再想我爹为何不爱她,不会再想世间那些阴差阳错。
      到头来,我为二叔守了三年孝,却没有为我娘尽孝一日。那三年里,我娘一个人独揽了一千多天的日升日落。
      若今日她还活着,也能与我一起看见人间这落霞,依旧甚美。
      我看着遍天风光,眼睛越来越湿,拿袖子抹了抹,坐起身来重新束好头发,脱下一身女儿衣,从包袱中取出一件黑衣一双黑靴换上。
      万里城城外以西不远处,有一清安山,我从未去过,天色渐晚,决意去清安山山上寻个人家暂住一夜。
      片刻不停,走了一个多时辰,见地势突陡,层层叠叠的竹林掩没石阶。我站在山脚,望着山入云霄不知虚实,忽然觉得心累。
      一路走来荒无人烟,这清安山名字取得如此宜居,难道竟无一家一户住在此处吗?我紧了紧肩上的包袱,一步迈上了山,小爷我还当真不信这山上竟荒无一人!
      顺着石阶而上,绿竹苍劲挺拔,节节高升,遍布山野。天色愈暗,石阶蜿蜒通幽似没有尽头一般,我的步子也迈得越发慢了。方才干了的身子此际又变得大汗淋漓。
      石阶弯弯斜斜又转上一角,眼前突现一条低矮竹栏围成的小径,这条小径通向一处不小的平地,平地上落着一方竹屋,只是并无烛火的从屋内照出来,看不通透,我疑心这里也是没有人住的。
      罢了,小爷我一路走来街边巷口都不知道横七竖八躺着睡了多少个日子,眼下有间竹屋也算得上是优待。
      过了石阶走小径进了屋子,四下看遍不过多些灰尘,墙角多几张蛛网,竹床桌椅出奇的一应俱全,不知这里从前的人家去了何处?
      未细想太多,我大致清了清满屋的尘,脱了汗湿的黑衣搭在桌上。此刻已月明如脂,竹林里一片静谧无声,衬得夜虫之声更响。看来今晚我便是这竹林里的不速之客,也不知是夜虫扰我还是我扰夜虫。
      借着皎洁月色,我合着里衣一头倒在竹床上,身子乏的厉害,不消片刻就着了。逃婚这一年,虽到处流浪却日日睡得死沉,不像从前在帝子破,就算软床细衾,照旧一双眼睛活生生瞪到东方之既白。大抵是因为这一路独自走来,我知晓去何方,见何人,亦知那方那人常惦念着我。也是正因如此,这一路虽遇着许多冷眼相对、人言可畏,饥寒交恶亦是我之常事,却又有前所未有的坚定,分外心安。
      这晚半夜,迷迷糊糊之中我仿似听到竹林中野兽嘶吼,又像天雷阵阵的可惧声响,只是我乏得厉害,肉身被困在床上实在起不来,无法一探究竟。
      第二天一早,阳光大燥,透过遍山竹林照进屋子,把我晒醒。我在竹床上翻身,翘腿醒神。屋外鸟鸣不止,阳光愈烈,我躺了一阵才伸腰穿靴出了屋子。
      屋外没有分毫下过雨的痕迹,想来昨夜是自己做了梦弄混了罢。竹屋前一口深井,昨夜竟没有看清,三五米外还种着十几颗果树,长势甚好,我摘了几个果子尝了尝味道,汁水甜美。小爷多尝了几个,对着果树兴致盎然赞叹了一番,算是谢过栽树人。
      我从井中又打了些水,冲了冲身子,大致洗了洗里衣和那件黑衣,把衣衫尽数搭在屋外,待衣衫干透便换上黑衣,下了清安山回了万里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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