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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如寄如寄,此生如寄(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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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郡事务近来竟是意外地平静稀疏。
自上次王离围剿楚军不得,便不再有楚军的消息,像是一夜之间悉数转移。
章邯当然知道其中要害,东郡弹丸之地,不过是一时集结之处,如若楚军真要起兵,必定会选更为合适的地方。
虽是如此,不过农家的事情却并未终止,惊鲵虽已死,掩日却还在。只是他在东郡隐藏更深,最近又未生出什么风浪,章邯抓不到他的把柄。
何况如今还有件事让他心神不宁。
君渡已经昏睡了半个月。
每日都着了人喂些稀粥,可多半是吐了。若不是还有微弱的鼻息,章邯都要以为她出事了。
君渡睡着的时候,其实并不安宁——脑中情形混乱不堪,总先是谢无忧一副温柔和煦的笑,向自己招手,再是章邯,眉目锋利,棱角分明。
她总觉得想不明白,明明都是将军,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唯有一次章邯笑了,可她记得清楚,那是对晓梦笑的,在梦中怎么就对自己笑了?
梦里实在太美好,若不是阳光照得刺眼,她当真不想醒来。
她睁了睁眼,发觉此次的眼皮终于轻了许多,没花费多少力气就睁了开来。
待好不容易能看清,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营帐中,有人靠在一旁,双手环在胸前,身姿笔挺,此时正闭目养神。
君渡动动手指,就觉得花了不少力气,喉咙口又干干的,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来。她急得直瞪眼,好不容易能发出声响来,就轻声喊道:“章邯。”
章邯在睡梦中蹙眉,大概是不信有人喊他,于是君渡又道:“章邯。”
他这才睁开眼。
见君渡醒来,一时难以置信,揉了半晌眼睛才道:“君渡……姑娘?”
君渡抢先道:“我醒了,你没在做梦。”
章邯站起身走至她床边,脸上也不知该是欣喜还是意外,最终还是摆出平日的样子,道:“你终于醒了。”
虽是竭力克制,声音中仍带了颤抖。
君渡费力地撑着缓缓坐起身,道:“再不醒只怕永远都不想醒了。”
章邯无言。
一双桃花眸子看向他,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我去过一趟地府才知,事情与我想的不太一样。先前我总当你是他,是我错了。”
章邯愣了愣,声音发颤:“君渡……”
君渡抬眼一笑,眼中仍是锋芒与寒冰:“往后不会了。你章邯是章邯,他谢无忧就是谢无忧,在我心中你比不上他半分。”
此言一出,章邯愣住。
他想过许多,她醒来后会与自己说的话,这些天里他总觉得无论什么都是能接受的。只可惜她出言总是伤人,从前对自己说话客气是意外,这才该是她本来面目。
可伤人的话永远会伤人,对谁说都是一样。
而章邯发现,现在想来无论她说什么自己都无法接受。
君渡淡淡地盯着他,眼里的情绪闪过百般。
章邯苦笑:“我要走了——陛下东巡,我要去桑海。”
君渡点点头:“好。”
章邯犹豫了片刻,又问道:“你……一起去么?”
君渡一颔首,道:“不,我要确定一件事——他的魂魄到底还在不在。”
她有多执着,章邯此时就有多心痛——看来她心意早已付下,自己再劝也是多余。
君渡今生一颗心已是百转千回,最末仍是心系前世一人,她从前与自己说过的所有话,或许都是想与那人说的吧。
自己是赚了那人的便宜,才得她难得的至死不渝。
想来也是可笑。
如今自己对她已然再放不开手,可她却对自己再无半分情愫。晓梦让自己解开她心结,只可惜他想解,她却不再让自己靠近半分。
君渡抬眸,与他道:“总之这些日子,多谢了章将军的照拂。”
章邯忽然觉得胸口闷得不行,心说她难道当真是铁石做的心肠么!可她不是无情之人呐!
“章将军,我累了,你走吧。”
她怕他不离开,她就还会犹豫。
章邯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末了一狠心转身就走。
君渡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走,心说从来都是我走,终于有一回我看你离开,走了好呐。
人世间的起承转折从来难测,她放不下的人是他,再度愿回凡间亦是因他。
*****
月色如洗。
君渡收拾好了行李,正欲离开。
自她将章邯赶走,章邯也没有再回过营帐,倒是不知他住在了何处。
撩开了营帐的帐帘,向右看时并没有人,君渡这才松一口起准备扫一眼左边,却忽得愣住。
一人靠在门外墙边,像是定住一般,愣愣看她。素来意气风发的脸上明显憔悴不少,显而易见的还有眼底的黑眼圈。
君渡惊诧道:“你……你不是去桑海了吗?”
章邯无力笑道:“与陛下说东郡还有事未了,需拖延几日。”
君渡也不傻,自然知道他与嬴政所言必是托词,于是便皱了眉头。
章邯再看她,神色有些古怪,君渡却不曾察觉,仍是一脸探究。
片刻后那人忽然一把拉过她,将她抵在帐子边,尚未等君渡惊讶之下出口成章,嘴就被人堵住。那人吻得细致,不似她先前的挑逗,亦不似掠夺,只带着隐忍的克制与深情,细细描摹。
直到那人松开她,君渡脑中仍是一片空白,原本伶牙俐齿之人,此刻竟连声音都发不出。
章邯后退两步看她,眸中神色沉沉,月光从侧面打落,将他一侧身形勾勒成画。
他眉目清朗,整个人瘦削挺拔,他开口,声音柔和地像是拂面而过的夜风:“请……容章邯也放肆一回。”
说罢再不停留,转身就走。鲜红发带在夜风里扬起,他仍旧是铁血肝胆的将军。
心头是千钧家国。
这一别或许是浪尖漩涡,又或许是尘埃零落——总之,大概是相见无期。
君渡终于回过神。
“章邯……”君渡踉跄追了两步,又道:“章邯!”
他没有回头。
君渡再追两步又停了,歪头愣愣站在原地,片刻后不经意抬手碰碰自己嘴唇,忆及方才那人一吻,君渡垂下头,眸中神色缱绻温柔。
她想,命数不堪折,却还可扭转,此生如借,他生何解?
*****
数月前一日,月暗星稀,午夜。
后有记载“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实则为后人夸大而论,咸阳宫虽宏大,却的确并无三百余里。
深宫一向如牢笼般静默,除去值夜的士兵与宫人,再无旁人声响。
然今夜似有异常。
皇宫西面竟传来“抓贼”喊声,且愈演愈烈。
能入皇宫偷东西的贼,必然不是一般的贼。此贼服饰华丽复杂,与一般着夜行衣的贼不同,夜晚行走何况是做偷偷摸摸勾当,黑衣自然更为方便。可此人不仅不着深色衣裳,还招摇地穿了件白衣。白衣也就算了,肩上还佩戴了三条长飘带,是生怕旁人捉不住他的模样。
小贼身影轻盈曼妙,轻功卓著,绝非宫中普通士兵可企及。
上下翻飞间,将追捕的士兵甩了数丈。
正笑得十分得意。
然小贼逍遥张狂,却不知某处屋顶上一人颀然而立,背负古朴长剑,正眯眼望向他的方向。片刻后那人勾唇一笑,命属下递来弓箭,三箭齐射。
长|箭破空,那人力道十分足,甚至听到了箭擦过空气发出的轻微声响。
小贼眉头一皱,侧身躲过三箭,心中笑说皇宫守卫不过如此。然他却未料到,这三箭只不过是虚招,下一箭才是真正所在。
小贼躲避不及,一箭正中手臂,他当即从空中跌落。
那人一挥手,示意手下追寻犯人踪迹,自己亦跳下房顶,向他跌落之处走去。
小贼强忍疼痛,一咬牙用随身匕首将箭头挽出,想来此番是托大,不知受了这样的伤还能不能逃出去。如此一想他翻身进一处屋中,思索该是要躲一会儿,偌大的皇宫,真要找到他也需花不少功夫。
“啊呀!”
他才躲进去,里面竟有人叫出声。他一惊,急急掠过去捂住那人口鼻,手侧利刃顿显,架在那人脖子上,威胁道:“别出声,我不杀你。”
那人吓得颤抖,于是急忙点头。
他松了口气,身子软软向后倒去。
那人一惊,回身时他已靠墙坐在地上,神色颓然。
“你不要紧吧?怎么伤成这样?听说宫里进了贼,不会就是你吧?”
她虽压低声音,然一连串问题还是将他问的头疼,他索性闭眼,不做回答。她见他闭眼,以为他快要不行,吓了一跳,甚至探手去试他鼻息。
见他不过是累得不想说话,女子才放下心来,想起来自己屋中并没有金疮药之类的东西,甚至连纱布都没有,当即就要叫下人去取来。
他却拉住她,眸中凛冽神色顿显。
女子回头,明眸在昏暗的房中闪着光:“你受了这么重的箭伤,血都流个不停,怎么能不包扎一下呢?”
他摆手拒绝:“不必多此一举。倘若因此让人发现了我藏身之处,你猜我会不会拿你当人质换我平安离开?”
女子又是一脸惶恐:“我不过是个宫女,你绑我也没用。”
他挑挑眉:“说谎也不会?哪有宫女住得这样好。”
女子咬唇,面露尴尬之色,道:“我不得宠的……”
他复又闭上眼,叹息道:“你的话不可信了,得不得宠要我自己判断。”
女子正欲再辩解一二,屋外忽得亮起火光,又是士兵集结之声,女子一惊,下意识向他瞟过去。
外面传来恭敬之声:“云妃娘娘。”
女子默过片刻,装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道:“大晚上的擅闯本宫卧房,若是没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定要陛下罚你们。”
外头一人道:“是。宫中闯入一贼人,不知……”
话未说完女子一怒:“放肆!”
外头皆默。
女子道:“闯入贼人你们不去抓,来本宫这里做什么?莫不是觉得……本宫私藏了什么人?”
“末将不敢。”
女子又道:“那还在这里做什么?”
那人十分顺从:“是。末将即刻派人去找,惊扰云妃娘娘,末将罪该万死,待追捕到犯人,末将定向陛下请罪。”
女子莞尔:“将军护卫王宫安全本就辛劳,请罪不必了,将军且去吧。”
“是。”
说罢带领外头一众人马离去。女子见火光离远,才靠到床边深深呼出口气。
继而眉眼弯弯地向男子道:“真是吓死我了,那个叫章邯的是影密卫的头子,平日里板着张脸,可凶了。”
男子道:“你是皇帝嫔妃,怕他?”
云妃捧着下巴忧愁道:“嫔妃?他有那么多的妃子,我……”
男子这才仔细打量她,女子生得不错,杏眼圆滚滚,惹人喜爱,再看年纪倒是不大,似是与他相仿——这样正值妙龄的女子,竟也被嬴政掳来充实后宫,当真是暴殄天物。
女子已经不怕他了,冲他一笑,道:“我叫裴落微,敢问这位英雄大名?”
作者有话要说: 2018.8.22
修文
今天的邯渡终于好好虐起来了
之前第一版是有糖的,这一版很可能已经连糖渣子都没有了
后半段云妃的,前面的章节有伏笔(就是为了加另两对cp的伏笔线我才修文的23333)
在猝死的边缘来回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