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四纪》褚时宜

3、颙鸟

　　年关将近，虽然出了几起命案，但百姓们并不知情，又加上下了几场大雪，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个好年，所以还是开开心心过年了。

　　案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破的，曲塘府衙也给众人放了几天假，从除夕一直到来年的初六。

　　初六过后，又开始干活了。这些天小狗子思考再三，自觉得罪了魏初华，所以新年来后这几天都想方设法地讨好她，又是买来迎客楼的栗子糕，又是送了盏小巧兔儿灯。

　　初华年后伊始一直跟着父亲来府衙，收了小狗子不少好礼物，满心欢喜，渐渐放下了对小狗子的偏见。虽然他身上还是有股怪味，但想着他这么喜欢我，还送我东西，一定是个大好人，所以跟小狗子愈发熟稔起来。

　　这天，小狗子又送了魏初华一个蝴蝶样的糖画，魏初华乐得喜笑颜开。

　　“小狗子哥哥，外面还有什么好玩的吗？”魏初华一边舔着甜甜的糖画，一边问着小狗子。

　　小狗子嘴角一勾，眼中暗波流动：“马上就要元宵节了，外面都在办灯会，各色花灯，各色玩物，应有尽有……十五那天最热闹，渭水旁边还有灯船许愿，只要你把愿望写在灯船上，顺着渭水漂下水，灯船不翻，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一番话听得魏初华心里痒痒的，回到魏府就闹着爹娘要去看花灯，还要去许愿。

　　魏之章耐不住小女儿的打闹，又念到很久没带妻子去逛街，第一次见到妻子也是在京城的花灯节上，已经有十年了，一时感叹时光匆匆，便应承下来，答应十五那天，带着妻女和侄儿去逛花灯节。

　　十四晚戌时，魏初华一个人躺在小床上，想着明天要去看花灯，兴奋得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干脆爬起来，裹着小帛衣，偷偷跑到隔壁院子去找李沐游。李沐游住的青山院也不远，穿过回廊，隔一座六角亭就到了。

　　临近元宵，魏府张灯结彩挂满了灯笼，守夜的仆人开始打盹儿。此时虽晚，但也亮堂，而且这条路初华不知走了多少遍，所以轻车熟路，一路走来没有惊动旁人。

　　刚到李沐游院门口，就看到他书房灯光明亮，应该还没有入睡。外面风大，魏初华一路小跑，来到书房前，直接推门而入，兴奋地喊道：“哥哥，明天我们一起……”

　　话音未落，就看到李沐游穿着中衣披着披风坐在书案前，而书案上摆着一盏琉璃灯，正闪着绿色的火焰，一只小巧的长了四只眼睛人脸般的怪鸟盘旋在幽幽的绿火之上，发出“喁喁”的叫声，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鸟，好可爱！”初华一下子就被怪鸟吸引住目光，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她看到长了四只眼睛的怪鸟也不觉得吓人，还开心的用手指戳戳它的脑袋。

　　怪鸟被戳了脑袋之后，四只眼睛瞪圆地看着她，又发出几声急促的“喁喁”声，似乎有些生气了。

　　李沐游看到初华仅仅穿了薄薄的帛衣就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披件外套，一时又气又怒，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在初华身上，“外面刮那么大风，还跑出来，不知道穿件外套吗？着凉了怎么办？！”

　　初华兴奋的脸蛋一下子耸拉了下来，手收了回来，嘴唇一嘟，低头道：“对不起……我睡不着，就出来了……”

　　看到初华的委屈样，李沐游此时又责怪起了自己，不该太严厉让她受委屈。他帮初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见初华人小，披风拖了地，他把披风拉上来一点，在尾端打了个结，这下终于好了，长度刚好，也不冷了。

　　做完这些，他才开口道：“它叫喜邕，是只来自东海之滨的颙鸟，你摸摸。”

　　“喜邕，颙鸟～”见李沐游不再责备她，初华顺手去摸喜邕的羽毛，光滑极了。

　　“它的叫声就是它的名字。”

　　“喁——喁——”初华边摸边学着喜邕的叫声逗它，逗得自己也乐了。又见到初华的笑容，李沐游心里吁了一口气。

　　无法摆脱初华的抚摸，喜邕挣扎了几下终于认命，继续发出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的叫声，好像在陈述什么。

　　未几，“好了，它该走了。”李沐游终于出声解救了备受摧残的小喜邕。初华收回了手，对喜邕挥手道声“再见”。喜邕快速地煽动翅膀，在琉璃灯火上绕来绕去，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今晚的事不要告诉你爹娘他们好吗？这是我俩的秘密。”

　　“好的！”初华点点头。

　　“有什么事吗？这么晚不睡找我？”李沐游拢紧初华的披风，终于问起她今晚的来意。

　　“我睡不着，听说花灯节可好玩了！我们明天一起去看花灯……”说起明天的花灯节，魏初华止不住的兴奋，想说给哥哥听。

　　“初华，”李沐游一顿，打断了她：“对不起，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明天必须出去一趟，可能要一两天……花灯节不能陪你去了。”

　　初华兴奋地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双手紧紧拽着身上的披风，“可是说好了要一起去的啊……”，鼻子一红，都快哭出来了。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李沐游沉默不语，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拉着初华的小手，说：“那枚碎玉片你还戴着吗？”

　　初华擤了擤鼻子，回答：“一直都戴着。”说着拿出了挂在脖间的白玉碎片给他看。

　　白玉碎片静静地躺着在初华的手心上，里面流动着红色的波光。参差不齐的边缘也并不膈得慌。这枚玉片她戴了八年，每一次摸起来很舒服，有一股温暖的感觉，仿佛和自己是一体的。

　　李沐游擦擦她的脸蛋，说：“明天我不在，要是你想我的话，对着它默念我的名字，或许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说话算话？”

　　“嗯。”

　　“打勾勾。”

　　幽幽的灯光下，一大一小两只手指勾在一起，许下了承诺。

　　***

　　第二天一大早，李沐游找了个借口，辞别魏之章夫妇，出府去了。可怜初华，即使得了承诺，可还是一直闷闷不乐。

　　直到傍晚，魏之章带着妻女去城东迎客楼用晚膳，吃着爱吃的栗子糕和玉米烙，初华的脸色才好了起来，露出笑容。

　　迎客楼是曲塘城有名的酒楼，好不热闹。魏之章一家坐在二楼临窗的小桌上，从窗外望去，正好可以看到挂满花灯的十梓街，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此时，一对青年男女在店小二的接引下，走上楼来，坐到了魏家三口的邻桌。原本人来人往的迎客楼顿时安静下来。

　　初华一心吃着栗子糕，尚不知发生什么事，就闻到一阵幽幽的清香从身边拂过，令她浑身舒畅。她顺着香味儿往旁边看去，手上的栗子糕突然掉到桌上，这一眼，她仿佛看到了落入凡间的仙女。

　　除了仙女她想不到其他词来形容这一眼的震撼，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美人，活脱脱地就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凝脂胜雪的肌肤，盈盈一握的细腰，一双清澈的剪水秋瞳，一根簪子绾起及腰的白发。是的，画中美人看起来不过双十年纪，却是满头白发。但瑕不掩瑜，反而给美人添加了几分神秘和清冷的距离感。

　　画中美人穿着青衫拿着佩剑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都像踏在云端般轻盈。旁边俊俏帅气的青年男子穿着同样的青衫，拿着佩剑，二人站在一块犹如一对璧人。

　　直到两人落座后，她被阿娘戳下脑袋才回过神来。

　　她听到阿娘和爹打趣道：“你看你家初华，看美人都看呆了，也不知道像谁？”

　　“夫人冤枉，我才没有看旁人，我只看你看呆过。”

　　她默默吃着栗子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旁边两人入座后，男子解下佩剑放在手边，不经意地挪动身躯挡住那些好事者的目光。然后用桌上的茶水烫了茶杯和碗筷，又询问了坐在对面的白发女子，点了几道迎客楼有名的素菜。饭菜上齐后，男子殷勤地给她布菜。

　　“师姐，尝尝这道烩银丝儿～”

　　“再尝尝这盘什锦豆腐～”

　　“还有这道糖焖莲子也不错～”

　　……

　　白发女子冰冷淡漠，不发一言，活像个冰山美人，既不接受也不拒绝，默默地用膳。男子素日见惯了女子清冷的样子，也不气馁，又开始络绎不绝地给她介绍曲塘城今晚的花灯节。

　　半晌，女子饮了口茶水，淡漠地开口道：“陆师弟，你忘了我们的任务吗？”声音冰冷，听不到一丝情绪的起伏。

　　还在滔滔不绝介绍的陆师弟，听到这句立刻停了下来，神色黯然了许多，回答：“知道了。”于是两人都默默地用膳。不过陆师弟看着女子往糖焖莲子多伸了几筷，暗道原来她喜欢吃莲子，暗自记下心来。

　　而这边，魏之章也在给初华讲花灯节，讲绳子牵引的傀儡戏，讲货郎捏着的小面人……

　　“那货郎会捏小颙鸟吗？”

　　“什么颙鸟？”

　　“颙鸟？”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入隔壁那对青年男女耳中，二人听后对视一眼，神色莫名。

　　“就是有四只眼睛的颙鸟啊？”初华眨巴着眼睛期待地望着魏之章。魏之章很是疑惑，什么四只眼睛的颙鸟，听都没听过。魏夫人一愣，问：“你在哪看到的颙鸟？”

　　初华本想说是在哥哥那看到的，但记起这是他倆的秘密，眼珠一转，回答说：“我从书上看到的。”

　　初华年纪小，才八岁，正是贪玩的时候，字都还没识全，哪里看的什么书，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魏夫人没有拆穿，暗道，她人不是在魏府就是在府衙，总之是在这几个地方见过的，而且她又爱粘着李沐游，问问李沐游，或许他能知道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