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医》姑妄生

4、第四章

　　八年后
　　晚霞的余晖洒在枝叶竹梢上，借着夏季的葱郁折射成一片金灿灿的光，而那遮不住的地方散落着影子，勾画出满地的斑驳。风穿过凉亭，撩动起江谷雨的发梢、衣摆，衬得他恍如画中人。
　　青门弟子都居于青池山中，山下才是门主所住的正堂。不过像这种有竹林，有凉亭的地方，却是独属于江谷雨一人。
　　江小寒坐在石桌边，看着桌上那包芝麻糖皱眉。这种东西哥哥平时买来又不吃，却总是揣在怀里，等到实在放不住才想起拿给他。
　　是小时候残留下的执念么？拿起最小的一颗糖，他塞进嘴里，边吃边说：“哥，放久了味道不好。再说了，我已经过了嗜甜的年纪。”
　　江谷雨笑着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壶沏了一杯推到他眼前，说道：“我听说，这几日青门来了几个大夫？”
　　“嗯。”又塞了一颗进嘴，江小寒点头。“门主这几日寒毒发作了，师父很担心，找了一堆江湖郎中。不过要我看，都是庸医罢了。”
　　十年前，门主游不言得到了彻心掌的秘籍，此武功阴寒毒辣，需有浑厚的内力才可习学。起先几年游不言还尚可学得一招半式，但越往后此武功越强劲霸道，最后竟反噬了他，让阴毒寒气渗入了五脏六腑。
　　喝口茶，江小寒挑了块大的芝麻糖，又道：“但我听邵师兄说，今早来的那个姓顾的大夫貌似有点本事。”
　　“姓顾？”江谷雨迟疑，想起当今天下第一神医也是姓顾，刚要开口问，忽听前面有人笑吟吟的说道。
　　“这个顾神医可不是那个顾神医。”
　　竹林间，一个穿着牙黄袍子外罩水绿衫的男人走上前。他浓眉薄唇，左眼下点着颗泪痣，整个人都透着股如沐春风的气质。
　　“闻师兄你来啦。”江小寒跳起身，拉着他坐下来，又忙斟了杯茶给他。
　　“又在吃？发福了可轻功跑不快。”闻初七目光扫到只剩残渣的包糖纸，不禁乐道：“也就你们兄弟会钻空子，这时候还能喝茶吃甜食。”
　　自来青门，最照顾他们的除了邵知风外，便是这位闻师兄了。他人随和又爱开玩笑，时常会讲些野史杂记给江小寒听。
　　“青门出什么事了么？”他心知这时候师兄来，必是有些情况，江谷雨问道。
　　“就是你们刚才说的那位顾大夫。”闻初七道：“今日他给门主看诊，开了付古怪方子，说是要有赤云石，寒毒之症才有望治得。”
　　江谷雨沉吟：“莫不是这位顾大夫跟神医顾源有关系？”
　　“是顾源的亲传弟子，不过——”话音一顿，他笑着摇头：“是个怪人。”
　　两兄弟不解其意。
　　“此人行医不走正道，偏喜欢研究些毒虫蛇草。善制毒，亦善解毒。但这还不算什么。”闻初七接着说：“他最古怪的是医人看貌。”
　　“医人看貌？”江小寒眉头一挑，诧异起来。
　　“医少不医老，治美不治丑，其余的都无妨。”端起茶杯润一口，闻初七说：“听说前年金蛇教教主元四通中了毒，跑去医谷救治，恰巧那日顾源不在，谷中住着的这位小顾大夫一通贬损他丑陋不堪，竟放蛇将他驱逐出去。若不是后来他师父及时回来，怕是元教主的命就不保了。”
　　江小寒听的有些不快，倒不是自己跟元四通有什么瓜葛，只是因为在相貌这点上，他是有些在意的。
　　哥哥江谷雨武功高强、仪表堂堂，江湖上素有美名。而自己呢，个子不高，武功平平，圆脸圆眼蒜头鼻，用其他师兄的话讲，他插上几根胡子就可以充山猫了。
　　看弟弟撇嘴不语，江谷雨心底暗笑，知他不快的缘由。“这么说确实是个奇人了。依他所言，要治寒毒需要有赤云石，但这东西只有赤云庄庄主朱啸手上才有吧。”
　　“不错。”闻初七点点头。“朱啸跟青门有些过节，要是名正言顺的去借，怕是不行。所以师父让我上山来找你俩跟邵师弟。刚刚邵师弟已经过去了，你们等会也去吧。”
　　江谷雨颔首，明白师父的打算。借若不行，那只能窃了。

　　.......................................
　　天上的月光不论多皎洁，山中的夜晚总是会透出几分静谧诡谲。而寅时这个点，大部分人都应该香梦沉鼾，但偏偏河边树下，有这么一个白衣男子静静站着，手里拿着一株不知名的植物，人有些出神。
　　他是来找芳魂草的，据说这种草木只有青池山才有，是做软筋散的顶级药材。
　　水里的鱼炸了一下，溅起的水花声分外响。男子回过神，正打算多采几株回去，忽听得身后有人说话。
　　“邵师兄，我哥看着不太好，要不要我先下山找个大夫？”
　　随着话音过来的还有脚步声，听声音怕是人不止一个。
　　白衣男子迟疑，这山上住的都是青门弟子，警戒心强武功又高，若是自己现在拔腿就走，恐怕真会被当成危险被他们处理掉。索性耸耸肩，他转过身等那些人走来。
　　江小寒急得直哭，看着架在师兄身上才勉强能走的哥哥，懊悔自己平日贪嘴不习武，总在这种时刻连累别人。
　　今晚子时，他们三人潜入了赤云庄，却不想庄主朱啸得到风声竟早有埋伏。奋力脱逃中，江小寒跃上屋顶的时候脚底打滑，竟掉进了那些弓箭手的埋伏里。幸而江谷雨跟邵知风都是青门高手，解决这些人的围困不成问题。唯一麻烦的是，江谷雨为了掩护弟弟，手臂中了一箭。
　　那箭头上不知涂了什么毒，锋刃只在皮肤上钻了一个小口子，却如泉眼一般冒血，怎么也止不住。等回到了青池山下，那汩汩血流变成紫褐色，人意识开始模糊，连站都站不稳。
　　邵知风看他面色发白嘴唇泛青，心里暗道不好。又抬头看看前方，他们已经离江谷雨的住处不远了。待目光收回来，眼角却瞥见一抹白影。“什么人？！”
　　听到师兄的提醒，江小寒一跃而起，跳到那人身侧，藏在袖中的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白衣男子不慌不忙，瞧了一眼身边眼眶鼻子发红的江小寒，嘴角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说道：“在下顾生一，是副门主叶斌请来的大夫。”
　　生一......还在半昏半醒状态中的江谷雨隐约听到这两个字，心里默默念着，却分不清这里是哪里，他又是何人，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江小寒仍是不放心，一抽鼻子，又道：“既是我师父请你来的，这么晚了在此做甚？”
　　顾生一眯起一双柳叶眼，晃晃手里的草药。“来采芳魂草，只有夜里才能找到。”他望着邵知风架着的男子，轻笑道：“这人看样子伤的很重啊。”
　　邵知风知道此人是神医顾源的弟子，眼下江谷雨伤势严重，中了何毒亦不清楚，便低声回道：“听闻顾大夫善于解毒，不知可否帮忙看看？”
　　他下巴微扬，修长的手指点着脖子上还在威胁自己的凶器，笑道：“求人还是要有求人的态度嘛。”
　　这话是说给江小寒听的。他有些不快，收起匕首拱手道：“有、有劳顾大夫了。”
　　顾生一漫步上前，扯开江谷雨伤口附近的衣服，又在他腕上把了把脉，弯起眼睛说道：“这是‘半日醉’，中此毒的人伤口血液不凝，常会昏迷不醒犹如醉酒，半日便会丧命。”
　　“可有解毒之法？”邵知风急忙问道。
　　他微微一笑，眼眸里流转着琥珀色的波光，透着几分狡黠。“我只答应帮忙看看，又没说要救他。”
　　“你、你怎可如此！”江小寒双手握紧，气的咬牙。
　　顾生一见他其貌不扬，想他口中称呼为兄长的伤患也是如此，自己没多大兴趣，便欠身施礼，笑道：“节哀。在下告辞了。”
　　邵知风脸色一沉，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揪到面前，厉声道：“你先看看这人究竟怎样！”这个小顾大夫的怪癖他从闻初七那里有听过，想他是把江谷雨跟江小寒对号入座了。
　　收起的嘴角里含着些许不悦，但见他这么说，顾生一还是细细瞧了一下中毒的人，不禁沉默片刻。人虽昏迷着，长相五官却真没什么可挑剔的。他掩起眼底一抹冷意，笑着问道：“人是要送到我那里，还是就近医治呢？”

　　...............................
　　因为顾生一住在山下，再返回去要耽搁不少时间，便还是先把江谷雨送回到他自己的住所里。
　　此处僻静清幽，竹屋小院，地方虽不大，但贵在四周点缀的风景处处如画。
　　银针没入肩窝里的几处穴位，顾生一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倒了一枚红色的药丸在掌心，另一只手向后一伸，也不看那人，张口道：“水！”
　　江小寒是真的很反感此人，有种想要推他入坑，然后乱石砸死的冲动。但他现在主掌着兄长的生杀大权，只得忍气吞声去倒碗水递给他。
　　他把药塞进江谷雨的嘴内，抬起他脖子将水灌了几口，缓缓说道：“这毒出自癞蛤蟆范进之手，天下能解的唯我师父跟我两人。算他命大，恰巧我在此地，若是再拖几个时辰，神仙也救不活了。”
　　邵知风在一旁沉吟，这人口中的瘌□□仍是癞头医范进，也是个制毒解毒的高手，但此人丑陋无比又喜好结交江湖鼠辈，名声一向不好。
　　顾生一回头，挑着眉毛笑问：“他这伤是怎么来的？莫不是招惹了那丑□□？”
　　“还不是因你说的那个赤云石！”江小寒大声回道，见一旁邵知风用眼神示意，又闭上了嘴巴。
　　见状，顾生一也不探究里面的因果缘由，踱步走到桌边坐下，慢悠悠说着：“赤云石遇水生暖，拿来泡浴能顺畅血气，而它的石屑磨粉饮用，则可缓解寒毒。在配上我开的药方，调养两年你们门主的病便能痊愈。”
　　他看那两人不搭话，又道：“不过这东西只有朱啸府上才有，想必不好得吧。”
　　邵知风冷冷看他，不露声色回道：“顾大夫安心治病便可，其余的不用担心。”
　　顾生一笑笑，躺在床上的人此刻突然猛咳起来，然后一翻身，吐出一口黑血。
　　“哥！”江小寒冲上前去看他，然人并未醒来，咳喘几声后，呼吸渐渐平稳。再看手臂上伤口已经愈合，血凝的颜色也正常了。
　　“他得吐出毒血才能保住命。”顾生一站起身来到床畔，拔掉那几根银针收进针筒内。“估计还得睡一阵子才能醒，我晚些时日再来吧。”
　　邵知风悬着的心放下来，对他拱手道：“好的，今夜有劳顾大夫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