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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笔砚相亲 ...

  •   又一次踏上考场,谌宣朗心如止水。

      柳佳细心地把文房四宝给他收进考篮里,若不是他拦着,只怕还要叫厨房做些点心装进去。书院小测不过两个时辰,谌宣朗自认这点时间还是受得了的。

      月初小试是仿童子试设立的。考试的地点在书院后头搭的考棚里,座位也和童试一样用竹竿一排排连起来,坐进去动都不敢动。桌椅都是常年用的,坐上去总觉得颤颤巍巍,有些提心吊胆。

      谌宣朗与他人的考卷不同,座位也安排在最前面,倒是逃过了那竹竿子,好歹能舒展身体。

      他坐下后就安心地研磨,赵先生看在眼里,也多了三分赞许。“天”班只有谌宣朗没有考过小试,但前一晚何昀已经跑到他房里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了。谌宣朗这会的胸有成竹,却被赵先生理解为波澜不兴。赵先生清清嗓子,专为他讲解了一遍规矩:一共要考两个时辰,半个时辰敲一遍钟,叫上卷子才能离开考棚,取回贴身物品。

      赵先生宣布完,就拿出板子让他们抄题。

      他们这些学生才刚刚开蒙,还没有真正学着做文章,所以多是一些蒙书的帖经、墨义,只是数量大,考得又多又杂。谌宣朗要考《四书》,题目比别人又格外长些。谌宣朗坐的端端正正,早已研好了墨,掀起眼皮看一眼题,手上就用工整的台阁体抄写起来。抄了一会他才觉得不对劲,抬眼一看,原来是另一位林先生,托着题板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林先生见谌宣朗分神,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谌宣朗便低头接着抄写了。

      帖经墨义都是记诵功夫,谌宣朗早已烂熟于心。先生又照顾他,《四书》出的并不难,只是最后一两题考释义,需要旁征博引,略微艰深一些,想来是想试试他的水平。谌宣朗正想证明自己,在脑海中慢慢回忆了一下《尚书》中对应的内容,在草纸上写起初稿。他习惯了做文章,这会写起释义,草稿打得又快又工整,涂抹之处甚少,一气呵成地写完。他便停笔读了读,确认无误,又格外细致地检查了避讳。他如今被收养,无论他自己怎么想,已经是何家的一员了,三代以内的家祖名字都要有避讳。昨日专程为他一一介绍过,谌宣朗也十分细心地检查无误,才才慢慢誊抄起来。

      他的《四书》题才做了一小半,外头已经敲了第二遍钟,其他人都开始交卷离场了。谌宣朗思路丝毫不乱,手下运笔稳稳当当,直将那卷纸从头到尾填写完毕,才放下笔,轻轻甩了甩手。

      第四遍钟还没响,看来是提前答完了。谌宣朗坐起身,才发现面前的人变成了若有所思的赵先生。赵先生见他答完题,只是笑了笑,有些遗憾地说:“你明日起,就去‘玄’班吧。”

      谌宣朗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礼,又向专为他托了半天木板的林先生行礼道谢,才收好东西,向门外走去。

      一出考棚,他就看见了蹲在树下的少年。“何昀。”

      何昀匆忙地起身,动作有些踉跄,看来是等了有一会了。

      “怎么样?”何昀三步并作两步蹦了过去。

      谌宣朗难得不想嘲笑他,只是用自信的语气说:“先生让我明日就去‘玄’班。”

      果然,第二日,朱先生进班时身后就跟了个白衣小人。“这是谌宣朗,这次小测从‘天’班直升上来的。”

      屋里的学子不由窃窃私语起来。原因无他,奉贤书院从没出现过跳班直升的学生。学子入学时会按基础分班,只有没开蒙的童子才会从“天”班读起。可是没开蒙的童子一季还没学完,就来“玄”班学《五经》?怎么可能?

      齐刷刷的目光投向瘦瘦小小的男孩。只不过这些“玄”班的学生年纪稍大些,也不会轻易露出羡慕嫉妒的神色,最多是三分好奇。被这么多人注视着,谌宣朗却泰然自若,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终于落在何昀脸上,何昀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还朝他挥了挥手。谌宣朗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他才不认识这个傻瓜呢。

      朱先生清了清嗓子,叫大家安静下来,又对谌宣朗说:“你先坐下来吧。”

      后排有空着的桌椅,谌宣朗却目不直视走到何昀身边的空位上坐下。先生和其他学子都吃了一惊,朱先生说:“你可能不太清楚,我们班的座位是按小试排名排的。”何昀一直考前三名,才挑了这么个座位。他又好洁喜静,旁边的位置索性空了出来。

      “哦,那我迟早会考到的。”谌宣朗把书袋放下,又问:“这里有人吗?没人坐我就坐这儿了。”

      “你坐吧。”何昀说,

      谌宣朗坐了下来,从书袋里把新的一本《诗经》掏了出来。何昀拿出手帕替他把桌椅都擦了一遍,又把自己的砚台分给他用。

      朱先生被噎了一句,但是连何昀都同意了,他不由心生感慨,多说了几句:“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同窗了,既是同窗,就如兄弟一般,往后要风雨与共,同舟共济,不可因年龄相轻,也不准以家世取人。”他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你们也要珍重现在的时光,日后官场上结交的朋友,多半是虚与委蛇之辈,比不上如今笔砚相亲,晨昏欢笑。”

      他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谌宣朗原本只当耳旁风随意听一听,听到最后八字却心中一动,看着何昀推过来的砚台和刚擦试过干干净净的桌面,微微有些出神。

      他出神的片刻,何昀已经提起笔把那八字在纸上写了出来。谌宣朗看着那白纸上端正的小字一愣,“你写这个干吗?”

      何昀笑着说:“很美啊。”

      何昫习的也是台阁体,两人字迹倒是有八分相似。

      朱先生说了几句题外话,就又恢复了一丝不苟的严肃模样。“这次小测的卷子已经批出来了,下午各房他们的好文章粘贴出来,你们也要多看看,学一学。”

      班里一片安静,朱先生突然点名:“姚士陆!”
      姚士陆蹭一下慌慌张张站起身,“学生在!”

      “东门之墠,茹藘在阪。下一句是什么?”朱先生不动声色地问。
      这是《郑风东门之墠》的句子。谌宣朗回头看了看那个售手足无措的男孩。姚家的男孩啊,他依稀记得,何昀中毒时,姚家还派人送去了药材。这么一件小事传了出来,就被尚思白拿着大做文章,说姚家有反意,勾结侯府。现在看来,谋反是假,莫逆之交才是真啊。

      姚士陆吞吞吐吐答不上来。“其……其……”

      朱先生怒极反笑,“上个月抽查时我考了你《郑风》,你不会。这也就罢了,我现在问你,你竟然还答不上来?你都没有温书么?”

      姚士陆乖乖低头听训。

      朱先生没有在课上发作,只是轻飘飘丢下一句卷子发下来再说,就开始讲课了。

      一下课,朱先生前脚迈出门,姚士陆就冲到何昀面前,愁眉苦脸哭丧道:“何昀何昀,救救我!我要被我爹打死了!”

      “你不被你爹打死,也得被朱先生打死。”何昀头也不抬地说。周围的人都善意地笑了。

      “那可不一样,朱先生不会下死手。”姚士陆耷拉着脸,“好兄弟,你就真忍心见死不救?”
      何昀合上书,叹了口气抬头看他,“不过背首诗,有这么难吗?”

      “对你是不难,对我?那可是要了我的命了。”

      何昀耳根软,听不得他这样死皮赖脸的哀求,只好说:“那我能怎么帮你?”姚士陆正要说话,旁边的谌宣朗轻轻咳了一声,何昀立刻扭过头问:“宣朗弟弟,怎么咳嗽了?”

      姚士陆先看向了他,“诶?这就是你去‘天’班那回送的人?”

      何昀连忙带些歉意地介绍道:“哦,这是姚士陆,和我自小一起长大的。”他又转向姚士陆,“士陆,这是我弟弟谌宣朗。”

      谌宣朗说:“弟初来乍到,还请哥哥为我介绍诸位同窗。”

      他四下轻轻一打量,不等何昀说话,周围对他好奇的学子就主动起身报起姓名。大多数名字,谌宣朗过耳既忘,但有个名字却被他记了下来:陆迟。

      他心里默默补上:字子晏。

      陆子晏,户部侍郎陆朔的独子,肃元二十六年的探花,也是他的同年。

      只不过彼时陆迟是满面春风的少年探花,他只是个灰头土脸的落第试子,不曾想到还会有做同窗的一日。

      陆迟注意到他长久的注视,报以友善好奇的微笑。

      姚士陆出声唤回谌宣朗的注意力:“好宣朗,教教哥哥,你是怎么背书的?”

      这哪有什么法子。谌宣朗有意逗弄他,就说道:“我过目不忘。”他满意地看到姚士陆露出绝望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天生的。”

      姚士陆彻底绝望了。“怎么还会有这种人!”

      谌宣朗看向何昀,何昀果然笑着看着他。反倒是周围的学子,窃窃私语,惊讶地看着他。

      最后还是何昀澄清道:“士陆,他同你开玩笑的。”

      “嗯?”姚士陆一个激灵抬起头。

      “哪有什么捷径,背书就是得反反复复诵读才能背下来啊。”何昀告诫他,也是告诫周围的同窗。“你别偷懒,反反复复多读几遍,总能背下来的。”他见姚士陆再次面如死灰,只好安慰他:“实在不行,我陪你回去跟你爹说说……至少叫他别把你打死。”

      “好哥们!我这就回去温书!”姚士陆奔回自己的座位。

      何昀送走了他,扭头问谌宣朗:“你不喜欢士陆?”否则为何要逗他。

      “不,他跟你不一样。”谌宣朗伸了个懒腰,也把桌上的书翻开。

      “怎么不一样?”何昀好奇地追问。

      “没有你傻。”谌宣朗头也不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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