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这个皇上很听话 ...
-
窗户挡阳的角落还有两株悄悄沉睡的樱花,暖春的时候美得像粉色菲菲的花簇,朦朦胧胧,如云带雾。
樱花虽美,但是花开花谢只有短短七天。
明臻也一样。
他就好像绝色阁那些色娘儿们画出来的美人图,用极致浓艳的色彩描绘出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情,带着该死的撩心撩肺,无一不表示出他是美丽短暂而极致的樱花。当然,明臻不是樱花。那么多年,谁把他当做樱花,他就把谁埋下樱花树下当肥料。
御膳厨房的花雕清酒送了上来,清香扑鼻。
端着这花雕酒上来的不是长春,也不是明臻的节秋,而是一个老太监,这老太监的脸孔相当眼熟。
御膳厨房换了伺候的人,我都不清楚。
明臻感兴趣的只有跟前的大闸蟹。明臻的表情,仿佛在思量着:这东西能吃吗?我相信,他这一辈子都没有玩过大闸蟹。摄政王明臻绝对是个严肃认真到病态的人,他就好像按照那些帝王策刻下来的模子——亲贤臣,远小人,存天理、灭人欲。吃得刁钻也算是当权者的“欲”,需要“灭”。大闸蟹恰恰是被他称之为刁钻之物。
明臻把大闸蟹的巨钳给绞了下来。
咔嚓咔嚓。
我听着精神一震,神游的思绪也回到了现实当中。
“大皇兄,司南只是开玩笑,国库的钱,我会还的。”
咔嚓。
大闸蟹八只爪子也完完整整卸了下来。
我的小心肝都跳出来了:“大皇兄,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借钱不是去赌去嫖。上一次的小舅舅生日,我给他备了一份礼物,多花了银子。我是想找司南借的,但是不知道原来他是挪了国库的。如果我知道那些银子是国库,我一定不会借用这个银子。”
都是司南那个混蛋陷害我!
他是明臻的忠实的狗腿子,他敢从国库挪钱给我,焉有不得到明臻的默许?
我是哑巴吃了黄连!
明臻闭着眼睛,以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靠在椅背上,嘴巴里面正吃着东西,发出细细脆脆的咔嚓咔嚓声音——我看向他跟前,碟子上切下来的大闸蟹爪子正排得整整齐齐,就少了左边的整个蟹钳。
大闸蟹的蟹钳比花岗岩还要硬!
咔嚓咔嚓的声音,我听得脊梁都冷了。
大闸蟹不是这样吃的!
摄政王明臻从来都是宁愿屈死别人也不委屈自己。他从来不碰鱼虾蟹,更加不要说“刁钻”的大闸蟹。我记得,明臻曾经很宠爱一个娇滴滴水灵灵、样子长得像温顺猫儿的小美人,那小美人为表深深爱意,给他送了一碗浓浓蜜蜜“爱心”汤。不知道怎么,那汤搀和了一点点鱼子油,明臻的脸立刻肿成猪头,那个娇滴滴小美人的下场就唏嘘可怜了——一夜得宠,一夜处死。
明臻如此“自残”,必然,“罪魁祸首”的我一定下场更加唏嘘。
明臻一言不发,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这让人透不过气的气场,仿佛那个大闸蟹的蟹钳就是我,明臻咬在我的脊梁上,把我挫骨扬灰,我完全泄了骨气。
“一个月之后,我一定还那三百万两,大皇兄。”
“……”
“十天。”
“……”
“三天!”
“……”
“明天!”
“……”
我都想索性套个绳子上屋顶了,明臻还是沉默是金,鼓着腮帮子,一下一下磨着。
“明天,只能是明天。”
现在就算扫了我的小库房,都不可能有三百万两银子!
明臻悠悠地睁开眼睛,浅轻瞳仁对上我的眼睛,嘴巴里面终于吐出人话:“能够在明天还三百万两,看来皇上比本王料想中还要——富裕。明天早上,本王准时在户部等着皇上。”
富裕?
富裕,说我吗?
明臻说:“皇上,我最后一次警告:以后少同司侍郎混。”
我的眼泪往肚子里面流:“是。”
大闸蟹都被撤了下去,花雕酒当然也眼巴巴跟着撤下去。
这一顿午膳,我对着明臻那张臭脸产生特别严重的抑郁,以至于平常所有的机灵都变成了木讷。
好在,先祖遗训,食不言寝不语。
我埋头吃饭,只想着去哪里弄到三百万两。我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让长春从小库房拿几件珍宝去天涯估了,挂上好价钱,暂时把这一难关过了。
这一顿饭,我吃得少,明臻吃得多。大概是因为他的心情特别好吧。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秋天的第一场雨,带来沁衣入肤的凉意,以后会一天比一天寒凉。很快,院子里面的雪种梨花就会尽开,枝头雪白,冰洁晶莹,凤朝宫就成了冰雪银装的世界。
冬天将临。
冬天,我就得迁到承麒殿暖阁住了。
暖阁倒是好,不过,有些不大好的回忆。
时候未到,多想无益,饭后乏困,我的脑袋都是空的。我顺手拉过一个软长枕,想要挨着躺下,才发现身边还坐着自家读书看报一般悠闲的明臻。明臻端着碧玉茶碗,一口茶一喝就快一个时辰。
我只好打起精神,陪他喝茶。
喝茶不是真的,训示倒是真的。他多早晚都要训示我,现在就更加是好机会。
明臻说:“最近怎么从皇上的口中听到那么多生僻的字眼?”
我懵了:“什么生僻字眼?”
明臻说:“例如,寡人,我。”
有些字眼,平常人天天说,时时说。但是,明臻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成了“生僻的字眼”。我饭气攻心,不与他计较:“朕以后会注意。”
明臻点头:“嗯。”
我挪了一下腰,稍微挨着软枕,舒服些。
明臻搁下茶碗:“早上听皇上读书,皇上最近很喜欢用功。”
明臻的心情,有时候像猫,得顺毛。
“大皇兄,那是必须的。勤有功,戏无益。”我立刻就来精神了,“大皇兄,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皇上请说。”
“我的,不是,朕的那本《八十八仕女春色撩人图》,前几天让大皇兄收了去的那个书卷。大皇兄,你知道吗,这个书卷长八十八米,是绝色阁开山祖师爷的真迹,天下只有一卷,外面市价很高。听说,大皇兄让人把书卷放国库。国库那个地方常年潮湿,老鼠蟑螂多。不要说那些纸张的书卷,就算是一块熟铁,都会生锈啊。”
明臻说:“皇上,是想要回那个书卷吗?”
明臻比我想象中更加善解人意,我原本只想让他好好保存、好好善待,千万不要弄坏了。
“大皇兄,真的能够还给我吗,是不是真的?”我激动,恨不得扑上去抱住明臻的大腿。
明臻一个降温的眼神,让我不敢激动了。
“长春,去承麒殿告诉节秋,让节秋把皇上的图拿过来,还有,把先帝架子上的书策清点一遍全部送到凤朝宫来,伺候皇上每天晚上阅读。”
我:“大——”
长春:“是,是,遵旨。”
长春接旨比吃饭还要开心,蹦踏蹦踏就去了。
那个叛徒完全无视我才是他真正的主子!
长春后脚踏出门槛,刚才伺候午膳的老太监就捧了一本黑皮子大书册进来。
明臻接过书,前后中间翻了几下,然后同我说:“皇上,这位是伺候先帝的张公公。”
这个老太监看起来眼熟,原来是我亲爹的随身太监。
“老奴给皇上请安。老奴太监一德,是奉摄政王的命令来伺候皇上的。” 老太监音调高亢有力,以最端庄的姿态跪下行三叩大礼,那还是二十年前流行的行礼方式。
“张公公请起。”我实在受不起这样的大礼,“大皇兄,长春伺候朕很多年了,挺好的,人忠诚,也勤快。”
明臻说:“长春还年轻,需要历练。以后由张公公担任凤朝宫的总管,账目暂时由张公公管理。张公公年纪大了,长春还是做个副总管,继续跟着皇上,让他跟着张公公学些东西,以后担当重任。”
我这里小庙养不起大神!
我当然不能说那一句话,只能很温婉告诉明臻:“长春在凤朝宫那么多年,账目都是由他管的,一直没有纰漏。朕甚为满意。”
明臻的眼神闲得很:“是吗,那么多年,本王是对皇上的照顾疏忽了。这个账本,本王看得模糊。”
“哪里模糊?”
我只是看到明臻的手指放着的地方有一处模糊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汉字,并不影响账本。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长春那个兔崽子,在做事的时候不要睡觉,不要把口水流到账本上!
明臻:“张公公,皇上就交给你了。”
明臻用着他该死的语调,完全不听我的解释。
摄政王忙于政事,训导完了就走。而我很无力地看着他宽大的衣袖垂下来的手指间正飘扬着我的借条,走出了凤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