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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个皇上很贫穷 ...

  •   我不是当皇帝的料,但是,明臻是做摄政王的料。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说法是对的。短短的八年,明臻把以往祥和有序的朝廷操练成了肃穆严格的朝廷。朝堂就好像种在我宫门前的向日葵,完全按照明臻的阴晴旋转,像一个放大版的明臻——精简,年轻,矫健,板直,杀伐决断,不言苟笑,整天都是阴沉沉的。
      我没有当皇帝的天赋,更加不喜欢当皇帝。当皇帝需要天天勤政,天天早起,一天十二个时辰埋在奏折里面,天天如此。即使给我至高无上的权力长生不老的寿命,我也不当这差事。当一个勤政爱民的明君,实在太苦。
      我只愿在二十五岁之前成为太上皇,以后顺利成为先帝。所以,在这七年之内,我得努力挣钱,能够供我成为太上皇之后使用。
      明赢,努力吧!燃烧吧,明赢!
      你只要坚持七年,你就可以退位成为太上皇了,从此人生就是你的了!

      我的心愿如此清新可人,太后就完全不待见了:“历朝历代的摄政王与皇帝从来都不能共存,不是摄政王压制皇帝,就是皇帝铲除摄政王。皇上必定要干掉那个野种。皇上,你该为哀家争气啊,你该为皇族争气啊!”
      “那个野种”指的是明臻。

      太后那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那股邪不胜正的坚定意志,相当有鼓动力。鼓动归鼓动,鼓动再激动也要归于残酷的现实。我不可能同明臻对抗,这个是很久以前我便明白的道理——干挺了明臻就没有人替我上朝,没有人替我批阅奏折了,这种吃亏的事情,我会干吗?
      明臻是犀利的摄政王。
      太后又是个犀利的太后。
      宫里后宫两主相争,我这块润滑的磨心越来越不给力。

      早上在承麒殿的议事,我坐得腰都酸了。等明臻终于说出“午后再议”那种贴心肝的话,我便趁他不注意立刻溜回后宫。
      承麒殿是天子的居所,我这闲置的皇帝睡不舒坦、天天噩梦,那段时光简直惨绝人寰,后来钦天监算了几天的命盘,建议我搬到凤朝宫,这样一住就是八年。
      我前脚踏进宫门,长春就从侧面扑过来:“皇上,你可回来了,可想死奴才了!”
      这丢下主人的狗奴才!

      我踢起靴子,赏了他的胸口两脚:“滚开!今天自己自动消失,不要让我看到你的嘴脸!看一次打一次。”
      “皇上息怒,奴才这就消失。”长春一边揉着胸口,一边爬起来往小侧门的栏檐柱子里面躲,“皇上,司大人在里头等着皇上呢。”
      我前脚走出了承麒殿,后脚司南就来这里等我了,可见户部的消息非常灵通啊。
      我压低音调:“你不懂得赶他走啊。”
      长春的声音从柱子后面传过来:“皇上,司大人可是您心尖上的人,奴才哪里能赶走啊!”
      “没用的东西!”

      司南是户部第二把交椅,老崔的左右手之一,明臻的狗爪之一。明臻要清点国库,司南是来要账的。
      我说:“长春,快把宫里头贵重的东西收起来。”
      没有人应。
      我提高音调,再说了一遍,走过去,只见长春正撅着屁股躲在角门的角落里:“你在干什么?”
      长春把头抱住了:“皇上说不想看到奴才的嘴脸。”
      “不想见到你的嘴脸,还有一个办法。”我举起拳头,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把长春的脸扭了过来,对准了,毫不留情地打下去。长春“唉唉唉”地叫了一顿之后,就捂着红肿的脸给我办事去。

      凤朝宫是合字型的宫殿,建于五朝,位于第一大殿大和殿正北向,神姬大帝晚年摄政的静养之地,因此凤朝宫一度成为朝臣朝会之地。不似承麒殿的气度恢弘、海纳百川,凤朝宫精素雅致,一丝一物都极尽精致奢华、宛若缠绵,如同深闺小姐的绣房。这里的前院后殿还保留着千古一帝所钟爱的重瓣娇俏的雪种梨花。
      秋天一到,雪种梨花枝头抽出嫩芽,包裹住含苞待放的花蕾。雪种梨花为雪中冷美人,未见雪则不绽开。在此刻的无雪初秋,树枝头只有嫩绿嫩绿的翠玉,荧荧一片,别有一番风情。
      其中的一棵树下,绛红色衣服的人拱着双手正在对着苞蕊凝望。此情此景此人,便静谧得好像走入了陶渊明的世外桃源。
      事实上,那个绛红色衣服的人,并不是三分诗意七分醉的画,而是要债要到家门口的阎王爷。

      司南看着我走近了才跪下行大礼:“微臣司南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我听着牙齿都酸了:“免礼。”
      司南还不愿意起来:“微臣面圣,是有要紧的事。”
      户部侍郎司南,大名鼎鼎,御用收账人,拿着国库的钱外借,别人给他当孙子,他给银子当孙子。
      债主临门,我得先稳住:“什么要紧不要紧的事,所有要紧的事在吃饭跟前都不算要紧事!长春,摆饭,司大人陪朕用午膳!”这一嚷,凤朝宫的里外都忙乎起来,司南想要说话都要顾忌人前人后。
      我私下踢了长春一脚:“把昨天你那个老乡带过来的特产摆出来,能多难看就摆多难看。”
      长春眉头都打结了:“皇上身娇肉贵,那些粗野的东西,皇上怎么吃得。”
      我嘿嘿笑着:“我喜欢吃。”

      摆下来的四五个小青花瓷碟,果然同我想象中一样,卖相不是一般的寒酸,是长春老家的特产。长春的老家听说就是一个黑山岭中的山坳,大路不通,光穿越野林就得走半个月。山路上的一种红彤彤的果子做出来的果酱酸酸甜甜的,却是极其开胃。
      司南把他的双手放在银丝的袖子里面,都不打算靠近桌子:“皇上,微臣可以问这些是什么吗?”
      “朕的午膳。”
      “没有一片肉,皇上不怕饿着?”
      我确实是饿着了:“这宫里开销大,能省就省。哎,眼看就要到腊八了,腊八一过就是小冬年,一个月之后就是春节。三个大节气,花的都是银子。今年旱灾涝灾,朝贡的东西减了一半的分量。往年雪北打回来的雪貂都有十五六件,今年眼巴巴只有三件,胡乱拼凑着给太后做了一身大袄背子。其他的太妃都是灰鼠皮。朕稍微提议了一下缩减她们的月银用度,她们那些‘寡妇凄凉被欺负’的哭喊就立刻传到了先帝灵前,那么朕只好委屈自己都不能怠慢她们。”

      司南那表情满满的恭敬:“皇上的处境,微臣很是同情。”
      司南真的是神了,左一句微臣,右一句皇上,这完全是做孙子的腔调!
      “朕习惯了这种清贫的生活。”
      “皇上,即使如此,微臣都不得不说一句话:皇上,该还钱了。”

      人不可貌相,这一句话,指的就是司南。
      当我第一次见他,以为他是细腻可口、细皮嫩肉的太监的时候,原来他是刚出炉的今科状元。
      当我第二次见他,以为他成为炙手可热、前途无量的大理寺新官的时候,原来他正好被人押进了大理寺大牢。
      当我第三次见他,以为他要推出午门斩首的时候,他又披上了红彤彤的官服。当我第四次见他,以为他唇红齿白、施善怕恶好欺负好调戏的时候,他就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扛着菜刀凶神恶煞地堵着我宫门追债,把我最爱的杨枝甘露净瓶拿去抵债,他一手将我同户部老崔建立起来的多年友好互助关系立刻消融。
      对于司南,我永远都是迟了一步。
      我是皇上,天下是我的,国库是我的,道理明明如此,但是我要拿国库的银子还要偷偷问司南这货借——苍天何在啊!这当皇上的意义何在啊!我人生还有什么期盼啊!

      我从金盆里面了一下水,洗干净手,稍微露出惊讶的纠结:“什么钱?”
      我借了户部三百万两。
      我是没钱的。
      就算有钱,我也不还!
      司南低垂的眼睛,不慌不忙地说:“微臣怕皇上忘记,特意把借条都带过来了。微臣可否为皇上念一遍?”
      司南的语气太客气了,仿佛他不是来要债的,而是来送人情的。
      “皇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皇帝欠债,与庶民一同处理。而且,皇上这三百万两还是三年前就应该归还的。”
      三年前,我在天涯拍下了国宝级的《八十八仕女春色撩人图》,花了三百万两。三年后的今天,我三百万两的下落就在明臻的口袋里面。司南,他是明臻的狗腿,却向我要三百万两的债——此等不厚道的行径,等同于打劫之后还要放火!
      早上被明臻揪着去议事,我都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我立刻倒在椅子上面,抓着司南的衣袖,叫得冤:“你们这是打劫!司司,你是不是就想要逼死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司南那货立刻退开一步,仿佛怕惹上瘟疫一般,惶恐得要命:“皇上的话,可是让微臣万劫不复啊。皇上,微臣赤胆忠肝,从来都是爱戴皇上,拥护摄政王,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紧跟时代的步伐,为国家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
      这腔调,酸,特酸,我听着骨头都酸了。

      我剔着一根眉毛:“你今天是不是忘记吃药了?” 我实在眼拙,看不出司南的脸皮已经长成了板豆腐一样的厚度。
      司南居然不生气,超级好脾气,超级恭敬地行礼:“皇上,请务必还钱啊,否则,否则——”
      我问:“否则怎么样?”
      司南说:“否则微臣唯有引经据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迷惘。
      这个绝对不是我认识的司南!

      按照往年年底的惯例,他都要在我这里恐吓挥菜刀利诱上吊抹脖子,百般折腾,对我无计可施之后才对着干净的地板吐两下口水,留下一句说:“皇上,认识你是我人生最大的耻辱!”司南外表温文秀气书卷味,实质是魔鬼的暴躁脾气。他满腹经纶,科举出身,是有文化的流氓。但是,有文化的流氓就怕我这种不要脸的流氓。
      所以,司南今天的表现,让我深深地怀疑他是吃错药了。

      我好笑:“如果我还是不还呢?”
      司南一点笑意都没有:“那么,微臣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能够感动皇上,让皇上明白微臣的一片苦心。”
      我看不出端倪:“你没事吧?你往年都是要挟我的!”
      司南说:“皇上开玩笑,户部从来都是充满爱心的部门,怎么会要挟皇上呢。皇上是一国之君,天下都是皇上的。”
      他把“君”字特意拉长。
      我差点就要笑死了:“哈哈,那么就是说,我不用还那三百两啦!”
      司南深深、深深看了我一眼,又深深、深深叹了一口气,转身,对着门口,弯下的腰都成了秋天的稻草杆:“王爷,您都听见了,这个话,是皇上自己说的,微臣并没有说错。微臣告退。”
      司南还转回来,对我行礼告退:“微臣祝皇上龙体安康。”
      出卖朋友的屠狗辈!
      我抽起饭桌上的银质碟子,砸过去:“叛徒!”
      呯呯呯!
      幸好那个酱油碟子只是从站在门口的人的脚边擦过。如果损了摄政王明臻的脸,我就真的赔不起啊。

      我的脸上立刻满堆向日葵一般的笑容:“大皇兄,你怎么来了?怎么长春都不通报一声?”
      “本王不让他通报的。”明臻的声音完全听不出喜恶,就好像平常念着奏折一样,听不出有任何的波澜。
      我哈哈哈:“外面太阳那么大,大皇兄怎么不留在承麒殿休息?”
      外面一片阴沉沉。
      恐怕是要下雨了。
      “皇上是在关心本王吗?”
      明臻背着门口站着,跑进琉璃糊纱纸的光束染着他的黑色衣袍有种泛彩的柔和光晕,淡化了衣袍上面所有的刺绣龙纹。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脸极白,眉毛极黑,就像柳公权的字,新奇而清丽,秀美而风骨,清劲而媚魅。
      我都担心他在太阳底下融化了。

      明臻大步踏了进来,眼神扫过饭桌的饭菜,说:“本王饿了,陪皇上一起用膳。”
      “大皇兄,都是粗茶淡饭,只怕皇兄吃不惯。大皇兄还是——回去吧。”我越说越底气不足。
      明臻完全无视我:“坐。”
      我苦着脸,坐到他的对面。
      他的手边,正放着我写给司南的借条。
      歪歪丑丑的字在上面:“借户部三百万两银子,年底悉数归还。纾。”
      白纸黑字,看得我格外心惊胆战。
      宫里人鱼贯着把真正的午膳端上,专门给司南哭穷的特产正要撤下去。
      明臻却说:“留着。”

      御膳房送上食盒,端出来是热水温着的清蒸大闸蟹。现在是阳澄湖大闸蟹最肥美的时候,百里加急送到宫里到了御厨的手下还活生生的,一只就放一只碟子,可以吃到满嘴的油膏。
      我低声长春:“怎么把这个拿上来了?撤下去!”
      “奴才该死。”脸颊上还打着狗皮膏药的长春正要把大闸蟹端下去。
      明臻忽然发话:“放着,本王想吃。”
      我还要说话,那边明臻已经伸手挑了一只碟子,摆在自己的跟前。狰狞的大闸蟹正对着伟大的摄政王明臻耀武扬威,明臻拿起银色小剪刀把大闸蟹的巨钳给“咔嚓”了下来。
      我苦着脸,还能说什么呢?
      我不说话,我开吃。
      凤朝宫侧殿,就那么七十平米,两边墙壁上是一种水悠悠晃着金丝亮色的涂墙纸,怎么看都同桌上的午膳不搭调。在这宫殿里面,除了寝室的大床,我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张金丝楠木的圆饭桌。平常都觉得亲切无比,今天反而让我呼吸不畅。
      我低着脸拼命咬着大闸蟹。
      吃大闸蟹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是一件多么高难度、多么败兴的事情啊。
      我想,全天下的人都不会喜欢同明臻一桌子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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