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接近》kagula

4、第四棒

　　她未曾设想过有天，那个人会出现在自家门前，猝不及防地冲她挥手高呼。笹川京子从来以为，男孩子随口说说，作不得真，也根本不会将那种话当成约定，因为直到周六结束前，他都没再提起那件事，她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住址。
　　手忙脚乱地，不知该换什么衣服下楼，又怕让他久等门外，不好意思至极。好容易整装完毕，推门便迎上他朝气十足的笑容：“呦！早上好！”
　　“…哎、这么早就去吗？”
　　“啊~说起来也不怎么饿哪，先去哪里玩玩吗？”
　　“……山本君真是风风火火呢。”
　　“难得自满的优点哪。”
　　“…那就看山本君的推荐吧。”
　　“遵命！事不宜迟——”
　　那是她第一次被男孩子拉进街机店，在眼花缭乱的游戏机前逛了个遍，在对方手把手的指导下打和太鼓，用甜点作午餐吃到饱，然后陪他打了一下午的棒球，他兴趣盎然地耐心和她讲解规则，然而两个人不能打，他便把自己的头盔护具给了她，互玩投球游戏，后来遇到同社的人，就让她当起了临时裁判。
　　从那天起，和他相处的日子便一直都是如此，新鲜而充实，散发出阳光的味道，令她不知不觉感到期待和安心，年少时憧憬过有关自己最好的青春，年长后反思过是否能有更好的选择，却发现的确找不到更符合理想的可能。
　　什么时候开始，从点头之交变得无话不谈了呢？明明彼此都没有特意靠近，却渐渐比谁都常在一起，陪伴他每天的练习，观看他每一场比赛，结束后看着灰头土脸的他爽朗地跑到自己跟前，心中便不由地溢出满足，心甘情愿默默应援。她开始自然地谈起他的事情，为他考虑便当的菜色，考试前补习他的功课，而他回馈的方式，让他们更加如影随形。
　　慢慢地就有和她亲近的女生，会在他经过的时候凑过去拿胳膊肘戳她：“呐呐，你男朋友！”每到这时她就有些羞涩，略显奢侈地苦笑着解释，过后继续这样的相处。她也撞见过他被他的一票损友追问，而他回应出的态度比她坦然得多。

　　初一的暑假，他不知从哪到手两张大型游乐园的限期票，截止当日他清早按响她家门铃，毫不认为她会拒绝一般，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不假思索便点了头，来不及多做解释就出门而去，乘上新干线，如同叛逆地逃亡陌生的邻市，虽然都是一样的年纪，却因为他在身旁而无所忧忌，雀跃得忽视了这份未曾体验过的心情，无论形容得怎样尽兴都不为过。
　　藏在她骨子里的热衷冒险的本性，永远最优先男孩子喜好的惊叫系列，海盗船、过山车、激流勇进、自由落体……当意识到天色已晚的时候，原本随处可见的孩童已被对对情侣取代，华灯初上，而行程中还剩下几项没有去。
　　“怎么办？稍微晚点的话电车还是会有。”
　　“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呢……家里应该没事的，总之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嗯，那想好下个要去的地方吧，你去排队，我去买食物回来。”
　　或许是想到吃完东西就玩刺激的东西不好，或许是感染了周围人群的暧昧气息，又或许是摩天轮恰时如烟火打亮了夜空，让她望着那庞大的转轮挪不动脚步，他心领神会地将她安到队尾：“我很快回来，想吃什么？”
　　她抬起头，仿佛与面前的人素昧平生，无法读取他的问话，掩映着心中某个真相的外壳加速地溃落，有什么决然而出，覆没了蒙昧的危墙，她伸出手去，却从他眼底看到了迷惘，她由此堪破了自己的感情，排尽空气，全力挤出声来。
　　“……武君。”
　　他怔了一下，丝毫没有意识到令她改称自己的因由，只是一如既往地舒展出笑容：“嗯！”
　　明白到自己先一步付出了感情，虽然知道是无可奈何也掩饰不了难过，她向前一步低头抵上他的胸，“啊、怎么了？”地，听着他在耳边困惑担心，无法作以回应。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了……”待当她终能止住澎湃的心潮，退开身拂去了眼泪，“只是想起了一部电影里的情节。”
　　“哈哈…京子真是温柔呢。”
　　想像一个女孩子般生活，像父辈所期望的那样，像周遭所憧憬的那样，但是身为女子，就意味着对那种感情的保守吧，不敢拿这份心情面对你，强大而温柔的，是你啊……因为你对每个人都过于如此，才让我觉得你随时都可能消失，所以此时此刻，才会一时冲动地想要抓住你，即便知道这种行为，只是我无法实现的自私。
　　那是唯一一次和人独坐摩天轮，我们相对共进晚餐，吃了什么如今早已记不得了，那时的我们，身上都没带什么钱，为了留下回去的车费，还颇为精打细算了一番吧，可以想象的廉价食物，堆在面前却立刻勾起饥饿感。
　　那个晚上，她在鬼屋中不经意地握住他的手，而直到出门他都没有要求放开，太过年轻或许才未能了解，曾经感激的事物，有天也会变成痛恨，终于选择松手之后，再如何深爱的人，都无法一起回到那个乐园了。

　　二次击空，球棒抡过前胸，差点从手中松脱。
　　毫厘之差，感觉到慢慢找回了练习中的状态。
　　只有残留的空虚感，久久不散。
　　太过习惯了吧，太过习惯站在众人群中，太过习惯被欢笑围绕，太过习惯她的守望了。
　　所以当她对着自己哭出来的时候，除了扯出惯常的轻松笑言，不知道还能以何颜作对。
　　突然觉得相识便是他们分离的序章。
　　如果不曾相识，或许彼此仍会占据离对方内心最近的地方吧——明明毫无根据地自相矛盾。因为成不了同样的人才走上了不同的路，却直到终点还觉得没有比她更像自己的人。
　　将她放在了自己太过特别的位置，而忘了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
　　会泄气、会疲乏，在倾尽一切以后，会无助地爱上一个人。
　　终于明白总由女方告白的自己，不仅混蛋还输得透底。所以当恋人提出分手时才丝毫不觉意外，其实自己早有心理准备的。如果说年轻时并非故意，那成年后交往的对象，他是确信会有这么一天的。
　　这场比赛过后，不得不前去道歉呢……她还会给自己开门吗？——不，一定会躲着他吧，然后在自己走后，扒开门缝偷偷目送他的背影。那么，就像你一样折封信吧，然后虔诚地在料峭的清晨，亲自拜启于那个人门前。
　　第三个球笔直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