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接近》kagula

12、第十二棒

　　“我只是希望第一个看到我的是你。”无论今日，还是当时，发现我存在于此的你。
　　他强行移开视线：“……我不是、正确的人，你也早早做了选择。是我误中了你。”
　　“你正中了我——那也是我一直守候的机缘。”
　　山本眼一黯，牵起嘴角：“我来到这里，也是机缘吗？我所填写的，并不是正解吧。”
　　“……是的，我在毕业典礼那天，接受了纲君的请求。在随后几日的聚会上，才现身在大家面前。”
　　“所以纲才被拦下来。因为你告诉黑川的，是错误的答案。”
　　她也笑：“说‘不’会显得我在狡辩吧？虽然我心底认为后者才是真正的开始，但你能来到这里的理由，却不止于此。”
　　“……？”
　　“因为你确切地写出了那天的日期。”
　　“或许大家会记得那次聚会上的登场，或许纲君会记得表白成功的时间，但是，又有谁会记得那场聚会的日期呢？”京子颤烁着双睫，挺直地站起身来，“又是为什么会记得呢？”
　　窗外的雨声加大了，噼啪地打在四周的窗上，外景变得模糊。昏暗下去的天光映衬得炉火更加旺盛，火光汹涌在京子的眼中，投射在山本身上，他心若严霜，却同时被火燎烤，无处退避。皱紧的眉低凝下来，隐没了他的目光，他反手伸向背后，凌空一挥，雨燕就在球棒划过的光中冲破了玻璃，从他肩头扑向了火焰。
　　冷风争抢地挤入室内，温度同雨燕留下的水滴滴答凝降，京子拖曳着冗长沉重的裙摆坐倒在扑灭的余烬前，他也背靠着窗棂滑坐下来，将额上的雨水捋至了脑后，抱头说：“对不起，我不能不这么做。”
　　京子看着灰黑潮湿的木炭，忽而一笑：“结果还是这样哪。”话的末尾，他听到了压抑的哭腔，“如果说我们曾经相恋…因为年轻的一次大吵分手。婚礼的当天，我还像这样单独将你召至面前…你又会怎么做？”
　　“……我会祝福你…像今天这样。”京子抓着膝前的裙裾，泪狠狠地掉下来，“那样的我们至少彼此尝试，尝试过相恋和交托，尝试过共同生活。无论结果是因为冲动或是误会，都是那时的我们无法改变的真实，无法抵赖给年轻——虽然到那天，我或许仍在爱你。”
　　“……那如果，我也像这样哭着让你带我走呢？”
　　“…泽田京子不会那么做。”那个姓氏一刀扎进了她心里，从此豁开的洞口就再也没有停止淌血，“京子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就如同在认清我这件事上。”
　　“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山本君——！”在她叫出他姓氏的一刻，这个称呼的意义瞬间在他脑中爆炸开来，只有在那个重症病房，京子才在单独相处时这样叫过他，这将他的思绪强行拖回那场赛事当天，当天京子抓着他无力的双手，那双手上，只戴着一只绣着95的护腕。
　　“——惩罚我一个人还不够吗！”他一拳砸在身后的墙上，雨燕在瞬间噼啪炸响，吸回了匣中，“不要亲口提起……那种事……再别…！”
　　“你又何尝——”话说一半她又收口，忍咽下眼泪，“我爱过一个人，超过了有生之年一半以上的时光，所有悲酸苦痛都只能独自消解，也知道到今日已无可动摇，我只是想要不带疑惑地走向誓约，这件事唯有拜托于你。”
　　“…那种假设我不知道……京子。我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我会爱人吗？我能爱人吗？爱又是什么呢？如果我做了违背正理的选择，大家会幸福吗？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围绕，明明只想轻松地活下去而已，却一再亏欠他人，实则毫无担当。”
　　“但如果……最后一个如果……如果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无论如何……”
　　那样的假设实在太过难忍。他深吸了一口气，深到像把他的身体提起来，沉缓而悠长地，怕带起粘滞在鼻腔中的呼声，张口却发现已经哑然，肺中再难收容的一丝挣扎，不经由声带挤出口外：“…………那我们就在一起。”
　　“无论最终白头到老还是劳燕分飞，我所有的人生就和你不可分割。在一起一天，就天天这样早起做寿司，隔着吧台吃完早餐，在你重要的日子当面拆开我的礼物，无论什么都彼此分享，你要是笑一下，我整天都会精神奕奕……只要在一起一天，就像在游乐园一样开心，我们可以去很远的地方，也可以就在并盛隐姓埋名，在每个大好的天气，带着全家去野外打球，你要是倦了，我就载着你沿并盛川一路骑回家，樱花绽放的时候，就像沐浴在春雨中……那个时候，小次郎也一定围绕在我们身边，一遍遍不知疲倦地将球叼回，汪汪地吵闹不休……”
　　“而如果…结局依旧是分开…………我的余生一定会不堪入目地活着。”
　　手中的雨戒忽地燃起，湛蓝的火焰冰凉而澄明。“爱和觉悟本是同源的东西吧。”京子捧过他戴着戒指的右手，将头靠上了他的左肩，“让小次郎出来吧，我也好想念有他陪伴的日子，我们一起……”她抬手按起双眼。
　　她也有太多相似的梦，那些梦太美好，梦里的她又太过幸福，她不敢做也做不起，也从未有人这样向她摊开过它的全貌。一旦看到，她就无法再扮演过去的自己，那个得体、从容、温恭而洞彻的泽田京子。
　　再多的设问皆已散尽，那些求而不得的答案，都融汇入咫尺身外的胸怀。
　　“……谢谢你……”无论彼此经历过多少煎熬，独自苦涩辗转，犹豫黯淡，“最终还是在这一天来到我面前。”那些以为徒劳和牺牲的一切，并没有白费。
　　在小次郎的欢叫声中，一起品尝山本豪华寿司特供，然后重新将锦盒收起，慎重地折叠安放，缓缓推离自己，直至触到他的双膝，她才伏下身去，拜退了她命中的至重。“对不起……”没能说出口，“对不起……”未曾更早鼓起勇气——
　　“请求你，选择我。”而那句话却非发自她心底。从她头顶，传来山本最虚弱而哀恸的声音，“那样的话，我是最没资格说的吧……”他扶起京子的左手，抚摸中指尚未褪下的订婚戒，“我所了解的京子，也绝不会背弃指环。”停下又说，“这一点我也一样呢。”再一下，“但是，佩戴却太沉重。”
　　京子的指尖抽离空盒，身体也随之仰起，用冲刷掉粉饰的脸正面迎向他的眼光，往昔的种种重新注入她的魂灵，小小的自己踮在窗台张望，第一次认出他在伙伴间奔跑而过的身影时，感受到这注目而投回的视线。从那时起就在相对的目光中看到的彼此的未来——啊那个人，总有一天会与自己交汇的吧，我所寻找的，终究会回到我身边，在另一片天空下牵手走在一起，毫无理由地觉得会彼此相契。山本武从未改变过对待她的方式，出于的或许从不是她所料想的感情。
　　“哪……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