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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棒 ...

  •   不要说,不要说!无论什么都别出口!仿佛本能般地预感到那话语的可怖,他在心中战栗着咆哮,然而仍抵挡不了那顺流而下的凄切。
      “我们曾经……无限接近过爱情吧……”
      雨燕早已陨落,室内的雨却越下越大,他身体前倾,双拳撑在地上,泪止不住地洒入炭灰,又被埋没,声音在抽泣中断续:“不……”不住地摇头,拼命地,像是再晚一些就会被什么恐怖的念头所追上,急切地否认,“不是…那样的……从不是!我——”
      第一次察觉她在身后的注目,他便认出了她,那张如人偶般精致的童颜,胆怯却接纳他的情状,从那时起便留意了那家的姓氏,之后的数年,都只是彼此心知,直到中学的入学式,他被棒球社的学长拖住,错过了班上的自我介绍,直到那意外的相逢,才知道她就在自己面前,过去所有的记忆,都张开他的双眼,将他唤醒。
      要说山本武这一生真正爱过谁,排除一切杂质,便只有她一人,那绝对绝对,不是“无限接近”。“我们从来都没有……”但那却抵死都不能出口,因为只有那个问题,不存在假设,无论怎样任眼泪泗流、筋络迸裂,都不能说出真心的缘由。
      他双肩震颤着弓身下去,伏入她华美铺展的纱裙,脑后落上另一种温度的雨滴。“是…嘛……都是我一厢情愿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尽数滚进他的头发,他因此而仰望她同两年前一样空洞而噙泪的眼睛,当她倔强地反问他什么才是她该要的恋情时。
      纲假死苏醒的那个早晨,她要求和他单独待在一起,未知缘由的他从来听任她的决定,直到门被关上,彼此避无可避。京子换上浴衣对坐到他跟前,眼中带着恨意的沉默,那刻他看清了这个游戏的规则,做了直觉给他唯一的、万劫不复的回应,在所有人约定的戏码里,付出真心却玷污了她的感情。
      纲或许来过,或许是风一度吹开了房门,他都全然忘我,这世界只有京子,只有京子注视着在他面前。
      那之后再没有人提起过半句,仅此一次,他便付出了代价,直到被推入重症病房,他都没再见过京子。
      这一回同样的回应也将招致同样的结果,他将如愿断绝和她最后的维系,彻底负上背叛的名声,从此远离任何人地踏上岐路。他探头凑近那贞洁的樱唇,抗拒的双手却在最后一刻推翻了她,桌椅被撞开,妆品和饰物纷纷散落满地,围绕她枕着婚纱的面庞,他跪在她身上伸向那张脸,那红妆的每一抹都不是为他所画,即使如此,即便如此……
      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心,看到了那年和女友交往的原因,是她业已扭转的爱情挑战他不愿觉醒的本心,他败了,逃了,知道她不会再变了,而自己却无法再回到从前,若无他处,他将无地容身。
      饱尝过那日夜消磨却浑不觉痛的时光,在麻醉中以为彼此都能够幸福,醒来才冒着剧痛都不愿再见不到她的未来。他不能再碰她。
      那些形影不离的年岁,每天在熠熠的星空下练习归来路过她窗下,挥手展开她苦思的眉头,向她招摇带来的夜宵,有时是她喜爱的甜点,有时是街边的关东煮,有时是他手制的寿司,他却总说是家里卖剩的余货;每天她在清晨的寒气中陪他在公园晨练,共同在树丛间发现过一只被遗弃的柴犬,轮流喂食、清洗一起嬉闹,彼此那么喜爱却都不能养,最后他找到一户领养的人家,送走前让她取一个名字,“就叫小次郎吧”她说。
      全部的年少青春怎能说尽,上天给足了每一个机会,他们却终是渐行渐远,她要的是一个确认,他却从未意识到这点,觉得语言太过凌乱而充满缺陷,最慎重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从一开始,他们对爱的理解和要求就太过不同。
      是否无论多好的前因都会败至今天这个结果?如果他不是雨守山本武,不是安于做纽带,而一早就争为人先,那么笹川京子,是不是会站在自己身旁?如果她也,没有被家教、自尊、忠诚,被世间种种障碍所阻止。
      哪,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啊,你是姣好得足以配得上任何人的女子,为什么到最后都不肯抛弃一条败家之犬,你既已不会收留我,我也再无处可去,只有死在你怀中,可你又怎么可能杀我。
      我和你无限接近的是被世间承认的伴侣而非爱情,我们用各自的方式,在不同的时空彼此相爱着,只是太久太苦了。
      他撑伏在她身上,将她抱起,跪坐在冷去的灰堆旁,相拥着排空眼泪,在纲被众人推搡进钟楼之前离开了她,重新燃起火堆,用窗帘遮住破碎的玻璃,将地上的碎片收进了寿司的空盒。京子目送他做这一切,看着他擦去自己的眼泪整理膝下的裙摆,终于闭目接受了命运。
      雨是肃清,是冰冷的降临。
      全身淋透的纲狼狈地对山本嘟囔:“突然放什么雨燕嘛……”而他稀释着歉意地笑:“抱歉,被京子要挟了。”随后在此起彼伏的“叛徒——”的假意抱怨中,微弱地散去,身后的京子站了起来。
      雨同时淡然而安定,离去时不着痕迹。
      山本武已是时候退开,却仍被身后的目光扎透了肩胛,如蛛丝般粘着牵系,在心里裹结成茧,茧里的东西或许已经死了,或许十几二十年后,仍会在他心中扑腾震颤,为一线生机绝望地啃噬心壁。
      他不敢再想下去,趁旁人不察的时候走下楼梯,从窗户跳上了右殿的屋顶,坐了下来。新人的行列在喧嚣中回旋而下,在正对他的窗口止住了声息,京子停下了脚步,纲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同样的人:“山本君~你在做什么?我们现在就要去礼堂了哦~”
      他转过头:“啊…你们先走吧,我从这跳下去更快点。”
      “诶~很危险的啦……”
      他笑笑,瞥向纲的身旁。京子握紧了手中的花束,片刻不曾移开,在纲身后炯炯的回望:“万事保重。”
      他只消提一下嘴角就好,回报她的安慰,让对话顺畅地接续,然而用尽全力,挤出的却是几下不自然的抽搐,雾气从眼皮上压下来,他扳着一块殿瓦,吸起一口咽声抬起头来,朗声应道:“啊…”
      没人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礼堂的,新郎进场的时候,山本武站在伴郎团最后,新娘进场的时候,也仍然没有动,当新郎新娘亲吻的时候,便没有人再注意他了。消失前他最后回到那个钟楼,褪下了手上佩戴了多年的护腕,权衡了良久的样子,只留下了绣着95的那只。从此便分开了界线,将她清白的名字还给她,那么或许某天重逢,发现还各自佩戴着,还彼此相望相守,相爱着。
      一个月后再听到他的消息,是一封留在女友家门前的信:

      “抱歉最后一面却是以那种方式。
      假装忘了包括你的一切,仿佛你我会更好过一些。
      我大概不是个适合被爱的人吧。
      一直以来照料我,支撑我,也知道大家都在勉强。
      以为能够回报你,却从未看清过自己。
      最终还是没把戒指交给你。
      原谅我曾占有你的感情,愿你将我忘记。
      我感激你陪我度过的每一时刻,从我认识到失去的那天起。
      未尝无限接近于你的心,对不起。
      愿你比我没能给你的,更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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