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接近》kagula

10、第十棒

　　父母反复劝自己去四下走走，入院2个月的一天，他终于走出病房去楼下的院子，一场横祸几乎将他的性格也改变了，他并不像其他病人般与人交谈，只是靠在一棵树上漫无目的地看着来往的人，然后他远远瞥见一对熟悉的男女，提着篮子的女性驻足和突然转身的男性言谈，随后点头目送他出去，回过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是京子。她走过来，停在他面前的树荫外，脸半挡在宽檐的阳帽后：“天气很好哪。”
　　“…嗯。”
　　“我买了些水果，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没有变。”
　　“我哪里至于这么照看。”他淡淡笑笑，定了会，“…不必总往这边跑，我也受用不起。”
　　“之后一个月会忙起来，估计也不能常来了。”
　　“……”大家心知肚明，他默契地没有问忙什么，“刚才我还看到纲。”
　　“他说想起你爱喝乳味，就回去路过的超市买了。”
　　话已至此，便没什么可说的了，都是她稀稀拉拉地和他说些琐事，只是对他，也不再用“山本君”这个为了取代“武君”而刻意生分出来的称呼。相信她也猜到了他会听说那天的情景，亦无可隐瞒，彼此都用另一种方式提及过，却从不正面谈起。
　　“小春他们订在两周后的航班，就从意大利回来，听说狱寺君——”
　　“京子。”他打断她。
　　“…嗯？”
　　“谢谢。”
　　京子的语声消失了，双眸缓缓凝结成两块完整而滑腻的蜂糖，上面蒙着尚未浸润的露水，她启口，却依旧维持了静默，拽低帽檐不再放。直到纲从超市回来向他们招呼，她才松手抬头，酸酸地笑。
　　“5年前，10年前，你也会这样说吗？”
　　他其实是恨自己的，最后的比赛上全力奋击的勇气，当退回现实，却丝毫挥不出力气，那之间隔着太多太远，也拖得太久了，以至于其实，更希望她没有发现自己地错开了面会的时机，将礼物搁在空荡的病房，和纲相伴离去，这样或许他会更好过一些。如果说她离家那天，他还后悔自己没有上前，如今的他，则彻底不会再有那种念头了。并不是放不放弃的事，他自以为是的那种简单世界，哪里都不存在。
　　唯一能对她说的，只有“谢谢”，那是唯一能对她好的话。

　　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我以为定会沐浴在整个世界的光中，前半生中出现过的所有人，都会聚拢在我身边抛洒祝福，我会在洁白的笼罩下，在铺满花瓣的小路尽头，看到我的爱人。
　　年少时我曾做过那种梦，梦中的爱人，仍背着他引以为傲的棒球棒，从众人中转身见我，飒笑着。
　　我最终没能做成六月的新娘，婚期延至那年的秋天，天气正好。我不再怀有少时般鼓胀的期冀，取而代之的是中年般历尽千帆后的携手，我的心平静而安宁。清晨苏醒，坐在欧式的落地窗前眺望，颈边化妆师利落地施着粉，我说那天高远的天空蓝得像我14岁时买的一双护腕，那还是圣诞节。化妆师配合地起哄：“哦~是送给喜欢的他的吧。”我说嗯，她便回：“新郎真有福气。”
　　旁人只知我们相恋多年，舍彼无人，我也默认。在我的人生中，确没有和他人相恋过。我只是在那天清晨，格外地想起过去。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我又做到了那个梦，梦里的他和身边所有人都仍是年少时的样子，手里的球棒也尚无法变成不宜出现在那种场合的刃器，一切都保持着最平庸的幸福。
　　醒来时只觉得连月的忙碌就要在今天结束了，几小时后我所有的闺蜜都会到场，围着我度过人生最重要的一天，小春也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两周前和大家一起去接机时，他也难得露面了。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寻常，一切都很好。
　　我只是想在今天这个日子，以最美的样子展现在大家面前，而后化妆师就笑说：“不用把眼睛睁这么大的，自然点就好。”
　　不是的，我只是怕自己下意识忍不住，被这种时刻触动感情，不想被眼泪花了你精美的妆，我想成为我自小的梦想，成为所有人期待中最好的新娘，请你帮助我。

　　他提前两天办理了出院手续，在从小睡到大的老家阁楼上，迎来了那一天的黎明。他醒得很早，整个后半夜都怔望着天花板，楼下父亲关店的声音窸窣消止，他拾级而下，打开了吧台的灯，淘米做寿司饭。他承自父亲的手艺从未用于生意，个中味道只有最亲的人尝过，整个晚上他做了每一种口味的寿司，装进豪华的雕花木盒。黎明将至时父亲醒来张罗，看到料理台前的他正望着割破的手指发呆，桌上放着数种半成品，问他是不是在做婚礼的贺礼，他才回神，抿下嘴说嗯。“那是个好女孩呢……”父亲说，“娶了她的人一定很幸运吧。”
　　“——说什么呢…”他走向水槽冲掉手上的血污，“老爸你不都认识吗。”
　　“再多用点心哪。都最后了，怎么能送人半吊子的手艺。”
　　他一顿，挤出笑来，回到台前拿出盛放好的木盒，用锦缎包起来：“全部都在这里了，我的……只是还想试试能不能做出更好的，也没时间了哪……”说着，表情又有点落寞。
　　“再睡会吧，别在人家大喜时没精打采的样子。”
　　他依言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埋入枕中，抽出上书“诚邀山本武先生携伴”的邀请函，翻身又看了一遍，放下时扭头看到手机，已差不多是动身的时候了。他一挺身坐起到床上，看了一会垂在膝上的手，转向窗外如洗的青空，然后拾掇一身，独身去她的婚礼，临走前他回视一圈，到头来除了贺礼，只是被长年累月的习惯驱使着，带上了门边的球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