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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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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看他,在连续三个月后始能转出的重症病房,以多年来首领事实妻子的身份,来替他处理一系列的伤病手续。京子来得不算早,山本家已有人先到了,她看到两位长辈从门内走出来抹泪,正了正衣襟,神色端肃地上前鞠躬,替家族表达歉意和慰问。
从病房出来的年轻女子和她擦身跑过,她避让时看到一闪而逝的泪痕,不由怔了怔,回头向家属请得了探视许可,推门而入。
山本头绑着纱布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着低垂的窗帘,她轻轻合上门走向窗口,撩开一道天光凝视院外:“…那孩子回去了哦。”
“是嘛,虽然我不认识她。”
不得不说,此言着实令她震了一下,偏头确认过他的神情,才缓然转向窗外:“即便如此,一定要让她那么伤心吗?”
“总比因为内疚留下来要好。”
“那我呢?”
“抱歉~说起来进来这么久我也没问你的名字呢,既然我父母让你进来,想必是我的亲友吧?”
“是的,很早以前。”
“……现在不是了吗?”
“嗯,从我爱上你之日起,就不是了。”
他神情瞬间遽然变得古怪,随后又像被催眠般扶上后颈爽朗笑开:“看来过去的山本武真是个处处留情的混蛋哪。”
“是哪,为了那个家伙,我连跟未婚夫的婚礼都取消了。”
这次他真的僵住了,缓缓垂下手,声音开始冷涩:“别开玩笑了。”
京子扭头直视他:“我们彼此彼此吧,山本君。”
“——为什么要取消!我的事根本用不着管吧!”
“我是亲眼看着你中弹的,山本君!你要我在你推进急诊室的时候抛花束吗?”
“……你在那里。”他心下一坠,竟微微地颤起来。
“我去看你最后一场比赛。”
他沉默着低下头:“…谢谢你,京子。但是你不该来。”
“我离家那天,你也不该来的。”
他断了片刻,再笑:“但是果然什么都骗不了京子哪,跟在阿纲面前一模一样。我只是——想让大家都少些念想而已。”
“那孩子,就这样算了吗?”
“嗯,我不过是坚定她的决心。”
“棒球呢?”
“…已经没办法了吧,闹出这样的骚动。反正一早就有打算的,就借此因伤退役吧。”
“家族已经在着手追查暗杀组织。”
“这些就不用我管了吧,相信纲会执行的,只怕盯上其他人。”
“你还要继续吗,彭格列?”
“当然了……不如说,这也是我唯一的路了。伤到的是我真好,虽然也不想一直伤下去,他们都是我重要的人,我不想在需要我的时候毫无力量。”
“‘他们’?”
“嗯?”他抬头,略有尴尬地笑,“嗯…因为京子似乎早就不把我当亲友了的样子。”
“因为山本君是个处处留情的混蛋呢。”
“啊哈哈哈…这事就算了吧。”
而她脸上却没有相似的笑意,等山本调侃够了,便从包中抽出一份新的请帖,婚礼延到了三个月后。
“……抱歉,明明是你的良辰吉日。”
“你来吗?”
“你不是出于这种考虑才延后婚期的吗?”
“考虑到这个的是纲君,他也知道我只是担心不下。”
“往后不会了…我不会再这样欠缺防备,往后,便只有彭格列了。作为时雨苍燕流的杀手,无论京子愿不愿意,都会帮阿纲守护你的山本武,再没有过去了。”
“如果那样我就能安心的话。”她沉痛而哀悯的目光注视他,“请不要再给大家那样的回忆了。”
后来的山本武从别处听说,因为恰巧被追及的棒球格挡,缓冲下的子弹才没能击穿他的头颅。枪响之后,负责雨守的护卫皆被事先安插在赛场的暗杀者拖住,大乱的观众席之中,只有一个人毫无阻滞地朝他狂奔而来,并在降临他身边的那刻,挡在了子弹射来的方向,几乎同时,原本被派暗中保护首领夫人的影守也一字排在了面前。笹川京子在万众人前,只身翻过护栏,摔进赛场不顾满身的淤青,毫无体统地嘶叫着他的名字,跪倒在地上抱起便哭。听说那天,他流的血染红了她一身。
而这些,都未从她的脸上显露过端倪,笹川京子依旧要改姓,依旧要嫁与他人,关于他的事如同那对璧人漫漫感情路上的细小波折,除了改变他自己,无法撼动任何人的决心。彭格列也已长久未曾聚首了,婚礼前的日日夜夜,他如同避世的隐者将自己锁进病房,探视者日渐寥少,再来时京子身前,隔着她和他终身的引领,他们的首领——泽田纲吉永远都像撑开在头顶的湛蓝天空,无限澄净通透,广大宽厚地笑着。
他没有任何能做的事,那种无力感,如同两年前她质问自己该要何种恋情。他像是一台不匹配的机械,一直无法读取爱的格式,盲目运行、卡壳,直至损坏,长年积存的历史存档渐渐支离,佚失无存。
觉得爱是欢欣,爱是彼此愉悦,是相互成全和共同成长,是更宽阔的自由和更紧致的真心,是善意和美好,是永恒的正面,但却不知道爱也是痛苦,是彼此折磨,是相互拖累和共同堕落,是更缠绕的束缚和更疏离的怨怼。爱本身就充满随机的漩涡。
从什么时候开始损坏的?究竟何时,即使她那样奋不顾身地朝他狂奔,他也无法回抱她了?一切的开始吗?他从未想去抱紧谁,她也从未如此不顾一切。
最初的错误,一定要最后才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