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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伤春曲 ...

  •   母狐狸被从紫金红葫芦里放出来的时候,浑身已经湿透,火红的皮毛一撮一撮的纠结在一起,紧紧的贴在它的皮肤上,看上去十分的狼狈不堪。

      “干娘。”银角大王呼唤着上前一步,母狐狸已经没有力气化形,小小的一团,瑟瑟发抖的被银角抱在怀里,她抬头望了眼天厄,就见他冲着她微微颔首,下一秒,又扭过头去,对金角大王说这些什么,母狐狸的亦是有些混乱,她太累了,也太困了,紫金红葫芦里面闷湿潮热,似要把人融化掉,没有人能够理解它的恐惧,那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她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只有自己的汗水滴答滴答的往下落,紫金红葫芦里居然那么大,大到母狐狸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边,她脚踩在水坑中,偶尔能从里面看到衣物配饰,她蹲下身子,手指抚摸着衣物上的刺绣……母狐狸的身子越热,她的心越寒,这绝对不是个被供起来的宝物,它里面,真的化过人,也许,是妖。

      风吹在母狐狸身上,带走了紫金红葫芦里的燥热,她这才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眼皮越来越重,她的思绪也越发不清晰,母狐狸靠在银角怀里,紫葡萄般的大眼睛缓缓闭上,最后一个画面里,她心心念念的人,还是没有走过来。

      忽然,鼻子一酸,母狐狸觉得自己像吃了颗未成熟的青果子,酸酸涩涩,还有点委屈。

      “走吧。”天厄走到宋青青身侧,抬手拍了下她的肩膀,这才把她的视线从半空中唤回来。

      宋青青还沉浸在妙妙离开的那一刻,漫天雪白,妙妙缩成一团环抱着膝盖,背后生出巨大而雪白的羽翼,羽翼缓缓包裹着女子,就像怀抱着脆弱的婴儿,天地那么大,有那么多的人,可到头来,能安慰自己的,也唯有自己罢了。

      爱情就真的这么重要吗?重要到为它生,为它死。

      “天厄。”宋青青收回视线,她有些迷茫的望着天厄,眼前的男人那么好看,她手掌轻轻落在他的心口,里面的心脏一如既往的平和跳动着,那么有活力,那么有生机,那是生命的力量,宋青青认真道,“活着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只有活着,其他的一切才有存在的可能。

      “是。”眼前的男人垂眼望她,一字一句的回应她,“活着最重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话语掷地有声,说服着宋青青,也说服着自己。

      这晚,宋青青做了个梦,梦中是一大片的芦苇,岸上有一间小小的茅草屋,风轻轻吹过,吹的茅草沙沙作响,孩童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那么快乐,像是被晃动的银铃当,引着宋青青脚步不由得移动,向着茅草屋走去,这个地方,她曾经见过的,在天厄的意识里。

      可是,那一次与这次是那么的相同,又是如此的不一样。

      宋青青几乎是丢了魂般,眼里只有通往草屋的小路,直到脚下一凉,她才瞬间清醒过来,脚下踩着漫上来的湖水,几乎淹没到她的脚踝,眼前,是只有一臂距离的木头门,门里传来细碎的唠叨声、切菜声,令人向往,又令人莫名有些恐惧,她想要转身离开,可身体却像是被什么控制住了,任凭她如何努力,都移动不了,片刻,宋青青惊恐的发现,她的身子开始自己动了起来,手臂不听使唤的抬起,然后推门。

      木门推开,伴随着细小的吱扭声,宋青青感觉自己的嘴巴张开,可她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没多久,一位有些年纪的妇人从里屋内走了出来,妇人怀里抱着个半大点的孩子,孩子长得很好看,眉眼弯弯,张着胳膊让她抱,宋青青顺手接过那孩子,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抱的如此顺手,眼前的妇人看着她笑,眉眼间写满温柔。

      “滴答——”

      “滴答——”

      有液体滴落在她的发上,沿着发梢一路下移,宋青青抬手用手背蹭了下脸颊,顿感粘腻,她收回手,就见手背上沾染着大片的红,还透着浓浓的铁锈味,眼前的妇人依旧在笑,红色的血液从她的口鼻中涌出,耳边是小孩低声的啜泣,宋青青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小孩肉嘟嘟的手指头在她的眼前掠过,上面沾满了猩红,她有些不敢回头,她不知道的自己怀里现在抱的是什么。

      剧痛袭来的时候,宋青青的神经还在紧紧的绷着,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撕裂,湖水不再清澈,芦苇依旧被风挂起小小的波浪,腥臭的泥土拍在宋青青的脸上,眼前的视线越来越狭隘,最后陷入一片黑暗,她被埋在了地下,一片长满了芦苇的地方,胸口隐隐作痛,烫的宋青青想要呼救。

      “啊……”叫声响彻整座黑山头,宋青青喘着粗气醒过来,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一手不停的给自己胸口顺着气,这是个梦,可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仿佛就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一样。

      “大……大大大王……您……您您您……还好吧。”□□精拄着拐,小心翼翼地从洞门外探进来半个身子,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比它在黑山头几十年来都多,现在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癞□□都觉得自己这颗小心脏突突的。

      “没事。”宋青青清清喉咙,问道,“干娘如何了?”

      打母狐狸从紫金红葫芦里出来,就陷入了沉睡,宋青青觉得她该是累急了,毕竟在能把人化作浓水的东西呆着,也着实是个劫难。

      “还在睡着。”□□精开口道。

      他话刚落音,就见一阵风从他身边穿过,原本惊坐在床上的金角大王忽然就没了踪影。

      果然,妖和妖之间的差距,比人和狗之间的差距都大,瘌□□打了个呵欠,又拄着拐晃到了洞口一侧的石头上,继续坐着打瞌睡,给大王守洞,笑话,大王英勇神武,法力滔天,还用得着它?弱小的不敢来,强大的它也打不过,癞□□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脑袋一偏,就又睡了过去。

      要说宋青青在这个世界上能找谁,那么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天厄了。

      自从妙妙走后,银角说什么也不肯再让唐僧几人呆在一起,无奈之下,宋青青只能同意把他们分开管着,但又转念一想,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情。

      比如现在,她可以大摇大摆地去找天厄聊天,还不用怕被唐僧那个唠唠叨叨的和尚打岔。

      “你说我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一个梦啊。”宋青青抱着一枚青瓷盘子,里面装满了水果,她随意拿了颗桃子在自己大腿上蹭了蹭,然后咬了一口,汁水充沛,入口香甜。

      “许是这段时间所见所想太多,累到了。”天厄单脚撑在石头上,另一条腿则荡在空中,他瞧了眼宋青青,不咸不淡道。

      “天厄。”宋青青又咬了口桃子,跑到天厄身边,轻轻一跳,人就落在了他旁边的巨石上,一边吃一边不停的上下打量着他。

      最后还是天厄被她这个眼神打量的心底毛毛的,才不乐意的往旁边蹭了下,嘀咕道,“你老看着我做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宋青青在脑海里组织了下词汇,“你现在对我很冷淡呐。”

      一点也不热情,前几世的时候,还巴巴的跟着她,现在倒好,竟然装模作样的扮演起高岭之花了。

      “你想多了。”天厄一怔,继而又道,“我本就如此。”

      “你说是就是把。”宋青青叹口气,转念又被口中的桃子吸引,她活了那么久,从未吃过这么甜的桃子,自己一个人吃实在是太浪费了,想着,宋青青转手摸了颗桃子递给天厄,“吃桃,可甜了。”

      天厄瞧着宋青青手中的桃子,白里透红,桃尖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就先行了一步。只见天厄一张嘴,就着宋青青的手,咬了一口桃肉在口中。

      “是不是很甜?”对于这个多少显得有些暧昧的举动,宋青青显然没多想,他们更亲密的举动都有过,现在这个,几乎可以归零不计。

      “一般般吧。”天厄嚼了几下,觉得果然很甜,嘴上说着一般,手却一点也没含糊,直接把桃子从宋青青手里接了过去。

      口是心非的老妖精。宋青青哼哼了两声,漫漫长夜,她也无心睡眠,只好又拉着天厄唠嗑。

      偶尔聊到兴头上,更是手舞足蹈,全然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个威武的妖界BOSS,眼前的盘子越堆越多,里面的吃食也越来越多,焦黄的小米糕,喷香的金丝糖,酥脆的猪油饼,以及一壶上好的葡萄酒,这些东西自然是天厄给宋青青变出来的。

      他跟着宋青青久了,她一抬眼,一张嘴,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想玩什么。

      宋青青叼着翠玉色的酒杯,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兴致来了,非要拉着天厄让他把好好的洞府开个天窗看月亮,天厄拧不过她,只好无奈道,“话可是你说的,别酒醒之后翻脸不认人。”

      “我,宋青青。”宋青青拍着自己的胸脯,豪情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天厄摇头,他就不该指望喝多的人能有清醒的大脑。

      指尖在半空中划过,原本封的严严实实,不见天日的洞穴,忽然之间多了一个圆圆的窟窿,天光洒入洞内,顿时明亮了许多。

      宋青青拉着天厄一起躺到窟窿下边晒月亮,她眯着眼,手指圈成圈圈放在眼睛上。

      “你在干什么?”天厄有些好奇。

      “看月亮啊。”宋青青扭扭手指圈圈,放到天厄眼睛上方,笑道,“我把我的望远镜借给你。”

      天厄透过宋青青的手望去,天空依然只有个窟窿,高处挂着一轮圆月,等他反应过来,才觉得自己又跟着宋青青做了个傻游戏,“一样的。”

      “不一样。”宋青青对这个评价不满意,她打了个酒嗝,又重新收回手,“我的这个比较圆,看起来就跟家里的月亮一模一样。”

      身边的人许久没有声音,就在天厄以为她睡着,准备起身的时候,身边忽然传来小声的啜泣,起身的动作停住,天厄扭头望向躺在身边的人,就见她捂着脸,眼泪不停的从指缝中溢出。

      今晚的宋青青,在喝光一整瓶葡萄酒后,忽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伤感。

      “怎么了?”天厄撑起身子,伸手在空中一抓,掌心立刻出现了一块洁白的手帕,他用手帕轻轻擦了下宋青青手上的泪珠,就立刻被躺在地上的人夺了过去。

      “我想家了。”她真的想家了,其实,她每一天都在想家,想要回去。宋青青不停的告诉自己,终有一天,当她睁开眼睛,会躺在自己柔软的小床上,楼下是早点摊飘来的饭香,门口有着今日份的牛奶,这一天,会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她现在经历的这些苦难荒谬,都只是一场梦。

      所以,当妙妙拉着她的手臂,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家时,宋青青忍了好久,才把眼泪忍下来,妙妙是有家的,哪怕她再义无反顾地扎到尘世中来,到最后,她还是有个可以回去,可以为她挡风遮雨的地方。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宋青青又问了这句话,这句话,她不知道的问过天厄多少次,每一次他都会用同样迷茫的眼神望着她,告诉她,他也不知道。

      宋青青这次也一样,只是问出来,她不渴求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快了。”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宋青青停止了啜泣,她诧异的从手帕的缝隙中抬眼,正对上天厄低头看她,他笑着又躺回了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空中的月亮,重复道,“快了。”

      宋青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她只知道自己是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的,身边的天厄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的脑袋还有些不太清醒,只隐约记得,天厄跟她说,她快能回家了。

      “来人。”宋青青抓抓凌乱的头发,高呼道。

      “大王,您醒了。”灰毛耗子精搓着手走到宋青青面前,谄媚道,“可需要小的给大王揉揉肩。”

      “不用。”宋青青斩钉截铁地拒绝,她虽然戒掉了怕耗子这一‘恶习’,但是真要让那毛茸茸的小爪子搭到自己肩膀上,宋青青扪心自问,她还是做不到的。

      “天……洞里的猴子呢?”宋青青开口问道。

      “今个一大早,老怪来寻人,他便跟着老怪一同出去了。”灰毛耗子精口齿伶俐,说起话来不知道比□□精顺畅多少,奈何宋青青实在受不了一只耗子成天蹲在她大门口,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口吃的□□她更能接受些。

      森林郁郁葱葱,遮住了厚重的太阳,母狐狸背着手走在前方,等到了林子深处,才停下脚步,她神色有些复杂,不停的打量着天厄。

      自从她从紫金红葫芦里出来,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洞府里寻他,入眼的就是他正在和一女子相拥而眠,阳光落在他们的脸上,荡起柔和的光泽,母狐狸就这么一瞬不瞬的盯着,站在他身后的灰毛耗子精好奇,也忍不住探着身子进来瞅了两眼,见老怪皱着眉不吭声,只当她不满自家大王屈尊降贵,跟个被囚禁的猴子勾肩搭背,便开口,直言金角大王许是想念妙妙,昨夜喝多,这才失了威严。

      母狐狸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当时的震惊,震惊她所谓的孝子居然是个雌性,更震惊她的眼睛,她似乎可以看到与旁人不同的东西。

      比如,金角大王,比如齐天大圣。

      再比如,一个女子,一个男子。

      都道紫金红葫芦可化世间所有污浊,母狐狸摸摸自己的眼眶,难不成她被化去了眼前蒙着那成无知,令她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母狐狸慌忙挥退灰毛耗子,只身站在阴影之中,消化着这无论如何也消化不了的信息,直到天厄醒来,他醒的十分痛苦,手指死死的抓住胸前的衣料,身体弓成虾米,片刻后,才平静下来,他单手捂着心口,光洁的而头上浸出点点汗珠。

      母狐狸就这么盯着他,看着他的神色逐渐变得平和,她忽然觉得,有些人,哪怕没有毛,也是及好看的。如果……母狐狸看着他把视线投放到身边的女子身上,似乎怕她被晒到,小心的划了道阴影在她眼睛上方,让她一点点适应光线。母狐狸从来没见过他那么温柔的样子,哪怕是在自己的梦里,都没有,她心头泛起酸楚,这种眼神,哪怕分一丝一毫给她也行啊。

      再然后,天厄看到了她,他的目光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相顾无言,最后还是母狐狸示意他跟她出来,这才有了现在的一番场景。

      母狐狸望着天厄,许久,才上前一步,她抬手,指尖点落在天厄的眉心,这个举动,多少带着些威胁,天厄却是如之前一般,依旧稳稳地站着,丝毫没有躲避的念头,母狐狸不会伤害他,这点,天厄几乎可以肯定。

      果不其然,母狐狸见他面无惧色,原本带着怒气的眸子也柔和了下来,起码,他对她是有信任的,指尖还停留在天厄的眉心,有些话一旦出现在脑海里,她就忍不住想要把它说出来,或许,这就是动物吧,感情来的直接猛烈,表达也是那么的直白,母狐狸不想跟他拐弯抹角,也不想跟他推拉算计。

      “你是谁?”你是谁,这是母狐狸最想知道的。

      天厄不吭声,面上淡淡,心中却是泛起滔天巨浪,他来来回回几辈子,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你是谁。

      在不同的世界里,他是不同的人,他是小乙官人,他是宁采臣,他亦是马文才。

      “你想说什么?”眉心还在被指尖点着,天厄刻意压下内心的疑惑,反问道。

      母狐狸远离人类,远比世人要单纯,尤其是面对自己中意之人,她几乎想都没想,开口道,“我透过你的身体,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人,一个同样令她心动的人。

      天厄的大脑随着母狐狸这句话开始飞快运转,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池,按理说,他和宋青青在他们的眼里,都应该只有皮囊上的样子才对。

      “你可曾听说过夺舍。”天厄开口。

      “夺舍?”这个母狐狸是知道的,通常是对活下去有着强烈渴望的鬼魂,才会夺取他人的身体,这种术法违背天道,一旦被发现,多半是要打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的,母狐狸看着天厄,又有些狐疑,“可他是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的名号,他们这些做小妖怪的这些日子也打听了不少,便是真谣传的过分了些,母狐狸也不相信一只普普通通的鬼魂,能够夺舍到他的身体。

      “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是实话。”天厄把母狐狸的手指从自己眉心上拿下来,平缓道,“当我一觉醒来,人就在这只猴子体内了。”

      “所以……”母狐狸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才甘愿被阿金,不对,被她所擒。”

      天厄眼神微闪,便从母狐狸短短的一句话中,听到了猫腻,她能看得到他,也能看得到宋青青,当下也不反驳,只点头承认,“我见到金角大王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母狐狸心头更酸涩,甚至酸到了嘴巴里,“那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跟自己是什么关系,天厄觉得没有一个词汇可以形容,说是同生共死,但是宋青青显然只愿意与他同生,说是无间密友,世上又哪有把友人置于险境的情谊,至于恋人,在他忘记一切的时候,他也曾这么坚定不移地认为这……直到想起来一切。

      “算是。”许久,天厄才苦笑道,“同病相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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