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武器朋友》拂晓冉

57、问情（4）

　　老者醉醺醺地打了个饱嗝，浑然不知自己的胡言乱语惹出了大麻烦。

　　柳诺资历尚浅、年轻气傲，难免冲动。他眼睛怒圆直瞪，右手持剑准确指向老者的脑袋，作威胁状。他亦心知不能滥杀无辜，所以只想讨要个说法。旁边扮演和事佬的柳青自是一字一言好心劝阻，坏就坏在方才老者拿他与柳诺两厢比较，贬了他一头，柳诺听不进他的话，执意挟剑逼老者说些道歉的好听话。偏偏对方就是不买账，任凭锋利剑端一寸一寸靠近他的脸，面颊醉意酡红，半分不胆怯。

　　柳诺心里又急又气，手一抖，锋刃已推进至老者的鼻尖了，吓得周围躲在桌椅旮旯里的酒客、小二深深屏气凝神。若再往上一寸，老者必然鼻肉分离、血溅当场。

　　“小小年纪，不要那么暴躁嘛。”

　　半空中陡然传出一道闷闷的声音。柳诺敏锐察觉到一丝灵力波动，喊了一句：“谁？！”

　　那声音蓦地跳跃至他后脑勺，低声答曰：“教你做人的人。”

　　话音刚落，柳诺尚未来得及调转剑头，顿觉后脖颈一酸，意识中断——

　　见小霸王倒地，四周响起一片释然松气声。

　　由于柳青本源灵气浑浊，近几十年来修为明显不足，闻得到声却见不着人。只眨眼瞬间，瞥见一条墨青色黑影掠现于柳诺身后。而柳诺毫无招架之力地砰然倒地。本能召出本命剑，他眸中异彩连连，警惕喝道：“阁下何许人也？”

　　背影潇洒的男人悠悠转过身，青衫上墨竹纹路跟着浮转。来人不显真容，掩戴一枚恶鬼面具，青面獠牙、龇牙咧嘴，唯独手上捏着一把合拢雅致的折扇，消去几分穷凶极恶的味道。

　　这面具是今早逛街的时候，北无怨觉着好玩，随手买下的，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透过两个洞孔，清晰看见紫衣修士严阵以待的模样，北无怨踢了踢脚边不省人事的柳诺，冷笑道：“这位道友，按照六道盟的规矩，‘无故对凡人动武者，可以武制武’。你不对你门派中人出剑，反倒是对着保护老百姓的我刀剑相向？此番偏心，有悖道盟规矩。”

　　虽说柳青一直有在劝柳诺，但北无怨就是莫名看这个人不爽——

　　南辰知晓他的名字。不爽。

　　南辰亲昵喊出他的本名。不爽。

　　南辰从未叫过自己“北离”。不爽。

　　自此人崭露头角开始，手中折扇的重量一直有细微的改变，显然是南辰心不在焉，注意全跑到别人身上。不爽！

　　还有……总之，就是不爽！

　　他重重一哼，浑身散发一股修仙者才能感知到的高深气息，威压直接盖过紫衣修士的头顶。

　　柳青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拿剑的手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半晌，干脆收剑，深呼吸道：“道友说得对，是我顾虑不周。所谓同门之间，本应相互警醒，哪怕刀剑相向，也要心中有‘道’。若下次再有此类事故，我柳青定然拔剑，好好管教一下自己这个横行霸道的师弟。”

　　自称“柳青”而非“柳山河”，已是谦逊至极。

　　然而一听到这个名字，北无怨就来气。指着周围零零散散、抱头蹲藏在桌椅下手足无措的凡人，滔滔不绝道：“你瞧瞧，把别人吓成什么样了？好好的来听说书的，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好意思说你们是紫霄派的么？啊？你瞅瞅满地狼藉，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出的瓜子、攉出来的面粉糕点、采出的茶叶、来回挑担打的井水河水，全都浪费了！你们修仙者本就高人一等么？还不是从娘胎里落地的瓜娃子。他们可曾做错什么了？什么也没有吧！不分青红皂白欺负比自己弱者，你娘亲没教过你教养，你师傅教过你教养么！”此番话慷慨激昂，尤其那句“你们修仙者本就高人一等么”，说到凡人的心坎里，引得众人纷纷捣蒜般点头。

　　事实上，北无怨也清楚，柳山河自小无父无母，是个流浪受苦的孤儿。若非他师尊旋光君一眼看中奄奄一息的他，将他带回紫霄派，以自己的姓为他取名，保不准现在世上便没有“柳青”这号人物。

　　南辰也似听不下去，道：“北公子，你这番话未免说的太重。”

　　大抵哪根神经被戳了一下，北无怨诶哟一声，怒极反笑道：“‘北公子北公子’，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还是叫我‘北公子’？我待你掏心掏肺，你却连名字都不肯叫我。不求你唤我‘北离’，哪怕是‘北无怨’，也总比现在这个好。”

　　这些天来，北无怨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千依百顺。现在突然间对自己生气般暴躁抱怨，让南辰不由得愣住。

　　面对“恶鬼”的连番刺激，柳青静默垂首，脸色黑成一口锅底。却又在抬头的霎那间，转换为深切露出惭愧之色的知罪面孔，轻声道：“道友教训的是。”

　　若是普通人，见他一而再再而三放低自己的身段，早就放过他了。可今天的北无怨跟打了鸡血一样，手臂一抬，指向那老者、下巴又朝台上说书人扬了扬，道：“你就代替你师弟，给这两人道歉，这事儿就了了。”

　　此人口气如此嚣张不羁，反观紫衣修士，竟然半点动不起怒，旁边抱头看好戏的人心里便明白：面具人的修为定比他们都高，所以才敢肆意妄为。不少人躲在暗处看风景，期待观赏高高在上的修士给一介凡人赔礼道歉的一幕。

　　说书人吓傻了，虚软无力的双腿陡然间扑通跪到地上，磕头道：“仙爷爷、仙爷爷，不用道歉，我给你们赔不是才对。”

　　青面恶鬼下的北无怨蹙起眉头，摆摆手，不耐道：“那个不用，就给这个道歉吧。”手里撂起折扇指向醉老头。

　　老者饶有兴致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醉眼熏心，拍手叫好：“是该道歉，来来来，给我道歉。”

　　其余几个紫衣修士早被北无怨放出的威压吓懵了，却仍然受不住这口气，一个梳着双辫髻的小丫头扯了扯柳青的衣角，小心翼翼道：“师兄，不要……”

　　“无碍。”柳青对她温和一笑，转而向老者恭恭敬敬作揖，赔礼道歉。

　　老者酒醉，装出一副高人的模样，不知天高地厚道：“甚好，甚好。”

　　柳青面色不变，径直走向恶鬼面具人，扛起他脚边的柳诺，望着他熟睡的脸庞，叹了口气。须臾，领着几个茫然无措的小辈，离开了莫念酒楼。

　　见紫霄派的人走了，酒客和店小二才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七零八落的桌椅。时不时瞥向面具人，目光中夹杂着好奇、感激，但更多的是敬畏。

　　北无怨心满意足地挥了挥手，随手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留下一句“不用谢”。大摇大摆走了。

　　至于莫念酒楼接下来会传出什么舆论，他就不知道了。

　　刚一走，南辰的声音便在脑海里响起：“虽对方有错，也是那个孩子的错，不关柳青的事。你这样欺负他，很不好。”

　　共同生活那么久，北无怨清楚知道南辰不是那种见到谁都会大发善心的人，现在却为不过刚见了一面的柳青斥责自己，其中猫腻可谓深。

　　“我早想问，你为何知晓他叫作柳青？为何会惊讶说‘他竟然还活着’？是不是在你原世界里，也有这么一个人物？”一腔三连问，直接将南辰问得噤了声。

　　听他不语，北无怨一笑置之，并未追问。心里却默默堵塞——这小子，还有事情瞒着自己！

　　“罢了，都怪紫霄派的那群人，情报没到手，惹了满身骚。”北无怨啧啧道，拐进一个隐蔽的小巷子里，脱了墨竹青衫，换上干净上品丝绸的白裳。应他要求，南辰集中注意力，变换成一把精致的流苏扇。

　　从巷口出来时，北无怨褪去文人墨客之姿，宛若一家大富人家的贵少爷，挥舞着流苏扇，纨绔风流之气徐徐流出。

　　大抵是察觉到搭档的心情不是很好，南辰思索片刻，找话题道：“你很喜欢扇子？”

　　北无怨顿了顿，道：“应该说，是习惯用扇子了。”

　　“那把流苏羽扇吗？”

　　剑冢初见，北无怨便是一把流苏羽扇抵抗地仙，扇子已毁，却传递给南辰几个不可磨灭的画面——全都是北无怨红衣飘然的模样。

　　“对，它与我……认识多年。”北无怨似是想到什么，问：“你当初可听到它的声音？它是男是女？说了些什么？可憎恶我将它损坏？”

　　“是位男子。”南辰停顿半晌，柔声道：“脾气应该很好。他不恨你，很喜欢你，甘愿为你赴死。”

　　北无怨难得没有发声，胸膛深深起伏，回忆道：“我与流苏羽扇，约是十多年前认识的，也是我最落魄之时。”刚从冰棺里解封，十年时过境迁，北无怨正是茫然无措之时，遇见了这把扇子。

　　“不知不觉，它陪伴了我十多年了。我以前并不会损坏兵器，但后来……手里坏的兵器实在太多，渐渐的，才发现自己有这种特异能力。遇见你之前，我甚至都不知晓原来是我的灵力作祟。我从没用过流苏羽扇打架，最多也就拿它装装富家子弟，偶尔骗骗小姑娘，咳咳……它的扇面很大，我喜欢拿它遮脸，毕竟我长得好看，没了它，逛街被姑娘们偷偷摸摸跟踪也成了一种烦恼。”须臾，他叹道：“若非那日遇见地仙，恐怕此生我也只会拿这把天级武器当个装饰品罢。”

　　南辰自动过滤那些吹捧话，总结道：“毕竟是有感情的。他肯为你燃魂至神形俱灭，也并非没有理由。”

　　“神形俱灭？”

　　走在拥挤的大街上，北无怨突然停住的步伐，几个旁人冷不丁撞上他，见他气质不凡，只是暗地里极小声啐骂一句“神经病”，哼哼走了。

　　南辰对于这些事向来都是守口如瓶的，可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憋着一股闷闷的感情，方才不小心说漏嘴了。

　　“向来都是兵器伤人，我大抵是唯一一个伤兵器的人罢。”步子缓慢迈开，桃花眸里自嘲之色明明灭灭，他轻声道：“南辰，幸好让我遇见你。”

　　南辰心里一滞：“我……”大抵想说些什么的，可话到喉咙，却硬生生变成了：“我不会坏，你大可放心用我。”

　　“可你也讨厌变成兵器，不是吗？”

　　“嗯。但是，我不讨厌你。”南辰的声音原本就是温淡缓缓的，此刻多了几分严肃认真：“你曾与我说，让我找个真心待我的人，还暗示我那人就是你。”

　　北无怨自然记得，忘川随忆园门口的墙壁屋瓦上，他曾半开玩笑对他许过誓言。现在回忆起来，自己早就喜欢上这小子，其中心意，不能再真。

　　但是那时，南辰并未回应他。

　　现在再提这茬，反倒令他隐隐有些期待。

　　“我愿意相信你，愿意真心待你，也愿意化作你的剑。”字字铿锵有声，三个“愿意”深深刻进北无怨的心坎里。

　　“所以，我愿意成为你的朋友。”似乎轻笑了一声，他道：“你的武器朋友。”

　　也不顾从未笑过的南辰竟然笑了。北无怨心里有一万匹草泥马崩腾而过——

　　最后一个“愿意”请拿走！他不需要！

　　什么鬼？朋友？！

　　他是一个拥有雄伟决心、目标远大、想要建立家室的男人！

　　只要娘子，不要朋友！！！

　　虽这么想，但北无怨心里明白，南辰作为“兵器”曾经被别人抛弃过，让他再次全心全意托付真心，实际上非常困难。如他昔日的“初恋情结”，惨遭欺骗与背叛，冰棺封藏十年，自由以后再不敢付出真心。

　　两人的境遇，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恰好，遇见了对方。什么又都不一样了。

　　接收到南辰的信任，北无怨原先心底的一缕阴霾清扫而空，唇边扬起明媚笑容：“好。就先从朋友开始做起吧。”那啥、循序渐进嘛。

　　话音刚落，他甩着流苏扇，复踏进了半个时辰前，被一群紫衣修士闹得天翻地覆的莫念酒楼。

　　这次来，说书人已然不在，那帮子听书的酒客也该散的都散了。北无怨心里叫着可惜，往旁边忙碌的小二怀里塞了一锭银子，低声吩咐了两句。

　　店小二眼眸一亮，显然没认出他就是之前的恶鬼面具人，点头哈腰应着，狗腿地替他唤来掌柜。

　　掌柜方才出去采购食材，得知有仙人在自己的酒楼闹事，将负责底楼的另一个小二骂得狗血淋头。谁想得罪仙家？还是紫霄派的修士！四十多岁的掌柜一脸愤慨，眉间皱纹缩聚，恨不得将他皮骨拆了用来熬汤给仙人赔礼道歉。直到听说有人找他，整理衣襟，面色缓和不少，朝北无怨的方向走来。

　　北无怨笑脸相迎，附耳念叨几句话，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掌柜陡然间正色，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将北无怨迎到了莫念酒楼从不对外人开放的四楼雅阁。

　　南辰疑惑道：“北无怨，你这是做什么？”

　　听见他这么唤自己，北无怨陡然大喜，一下子什么秘密都舍得同他讲了。

　　“莫念酒楼能在繁闹的华溪街设立酒楼，多年来顺风顺水，背后自然有人为其撑腰。称它为情报妙地，是因为它背后的主心骨，乃随月阁。换句话说，这家店，是苏云裳手底下的据点之一。”北无怨眉眼弯弯道：“巧也是极巧，掌柜的说，今儿个苏云裳就在这里。不仅为你那根叛逆红线，我正好也有事想上去拜托一下这位老故人。”

　　掌柜引着他来到一扇雅致厢门前，抬手轻轻叩响房门，恭敬唤了一声：“阁主，有人找。”

　　温文尔雅的声音泠泠响起：“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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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胭脂、花钱一时爽、黑瞳、恩就是这样、雨掀青翠、蓝礼、0.0、是白龙不是小白、玖、姐姐大人、圩弥、耽凸耽、沫子、小星星、青雨、回首向来萧瑟处、九陌、关山、大赦赦一定是受、默风巫啼、小鱼幽幽入水、却道天凉、云台、最爱柚子啦、 、时云汐、黑毛白毛球的营养液！笔芯，阿里嘎多！
现在才感谢似乎是晚了QAQ【跪！】
虽然很多人都已经走了，泪眼滂沱，但我还是会继续更的，突然感觉45万字已经束缚不了我……反正这篇文，寒假肯定能完结啦！考完试就日万了啦，哼唧哼唧。
小小提一句，收服红线的剧情比较漫长，因为其中还包含许多其他小篇章，卷名带括号的属于卷中卷。
最近都是考试周，大家也加油！反正渣作者的目标就是——不挂科！
祝你我都好运，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