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友来自未来》沙威的猫

15、采访

　　蒋嘉珏的父亲蒋跃民作为市级电视台的新闻摄像师，负责此次领导莅临的报导任务，他看着手中领导人名单，除了副市长、市委副书记、市委副秘书长、市委办公厅副主任、区领导以外，市食药监局、市发改委、市经信委的领导人也来了，有着十几年工作经验的他察觉到这次调研不一般，就连媒体团队的规模都比寻常大了好多——省级电台的老徐来了，市内几家报社的记者都在，中央主流媒体也有参与，他一眼就认出了新华网的小邱，还有忘了名字的那位人民网的记者。

　　“老蒋你在这啊？”省级电台的老徐在蒋跃民边上占好了机位，“这么多年了，选机位你没一次比得上我。”

　　蒋跃民从鼻孔里哼了声。

　　“别不信，领导人肯定会走到我正前头。”老徐架起机器。

　　“你也就在这种教条上嘚瑟。我负责的三期乞儿失踪报导，先是失踪悬念，再采访意外伤人被拘留的母亲赚泪点，最后探讨法律与公正，升了两点收视率，你也做了这个事件吧，听说收视率很一般啊。”蒋跃民怼回去。

　　“会讲故事有什么稀罕，我做出来的是租赁智障儿童乞讨的社会新闻，咱两的视野不一样，比什么收视率。”

　　“没人看就是没影响力，没影响力还谈什么视野？”

　　“影响力？你们台里天天播放谁家煤气漏了，洗衣机坏了，广场舞出新曲了，有人看也没价值。”

　　两人你来我往互贬正酣时，领导人在簇拥下进入了产业园大厅，并在老徐前方停了下来，之后就开始走通告上的流程——

　　——先在打着“热烈欢迎市领导莅临参观”及一大串人名的电子屏前与产业园的代表一一握手合影，然后在公共服务区、企业办公区那里参观一圈，最后再去几家重点企业走访。

　　扛着近二十斤重摄像机的蒋跃民健步如飞，不时绕在领导前面拍几个正面镜头，而老徐也憋了口气似的总和他枪机位。这两人从学生时代起就是对头，对着干了十多年还在继续，归根结底是因为蒋跃民抢了老徐的意中人。

　　头几年两人闹得凶，后来老徐自己结婚成了家，慢慢看淡了，却又在五年前听到他意中人——蒋跃民的妻子得乳腺癌病逝的消息，这下子两个人又开始闹，只不过都老大不小了，骂街打架拼酒之类的行为不好看，结果就演变成在新闻报道上的明争暗斗。

　　两人一路推搡，拍完了七楼环保能源公司前的握手镜头后，蒋跃民收了机器去消防通道点了支烟，市领导在公司内部的走访细节，除了最后哪个企业外他都不用拍，暂时还能歇会儿。

　　同样在七楼办公的欧珂尼的朱总经理可没得闲，他交待孙经理让几个宣传部的员工拿起手机时刻准备，一会市长路过他们公司时，抓拍自己前去问好的镜头——他们是私营的化妆品公司，不在领导考察之列，但是没关系，新闻嘛，只要有握手的照片在就能玩文字游戏，说市领导在视察时与自己相谈甚欢，这样就可以在新媒体上当做企业广告了。

　　成败在此一举，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拍摄还是夏清夜拍得好，”孙经理念叨了句，“偏偏今天请了假。”

　　抽烟的蒋跃民一顿，探头看了眼公司标牌，前几天清夜说她在新创产业园一家叫欧珂尼的公司工作，看来就是它，还真巧。

　　朱总经理对卓烁事件的气还没消，听到老孙的话面色立马沉了下去：“紧要关头人不在，下次也不用她在。”

　　孙经理抑制住上翘的嘴角，最近针对她的耳旁风可没少吹，看起来有点效果。

　　谁让夏清夜撞破自己和江锦燕约会，继续留她在公司只会让他缩手缩脚，现在趁她还没掌握证据赶紧赶走，万一她破罐子破摔叫嚷出来，自己还能咬定她是蓄意报复、无中生有，如此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蒋跃民踩灭烟头，这些年在电视台摸爬滚打人情世故看得太多，听了这对句话就明白了大概，扛起机器走了出去。

　　他穿着军绿色衬衫，腰间别着工具包，摄像机上还有电视台台标，如他所料，一露面就吸引了注意。

　　孙经理带笑迎上来，一番暗示加上一轮迂回婉转的说辞，终于把要求讲清了——拍个握手的镜头，尽量加到领导来访的新闻里。

　　一百张照片都不如公开播出的电视新闻有说服力啊！

　　“你当是拍家庭录像，新闻里各个领导露面时间都是有秒数规定的，正级和副级的秒数不一样，市级和区级的也不同。”蒋跃民一番话唬得他们退却了，看他们有些尴尬，他又说了句，“不过我是可以给你们公司外景拍个空镜头，在新闻里闪一闪。”

　　这个结果显然也具有宣传优势，一下子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朱总经理用眼神叫孙经理进去了。

　　蒋跃民又随意地和朱总聊了几句，将话题带到我有个朋友好像就在你们公司上头。

　　“是哪个？”看着能和市电视台的摄影师搞好关系，朱总不愿放弃大好机会。

　　这时候，孙经理捧着红包出来了——社会规则嘛。

　　“不用不用，对，夏清夜是你们公司的吧，我和她老朋友了，这不算什么。”蒋跃民把红包推了回去。

　　他瞄向他们，果然，如同地球赤道南北极猛然颠了个个一般，原本真诚的笑容全僵住了。

　　这番现场变脸术让蒋跃民笑了一路，愉悦的心情中连手上的摄像机都变轻了，另外他还卡了好几次老徐的机位，让他气得跳脚，这滋味真是过瘾。

　　一轮走访后，他跟着市领导来到了最后要调研的企业——清烁生物制药有限公司。

　　刚下电梯就吃了惊，他以为这次的媒体团队阵容已经够大，却没想到国内知名的自媒体公号、新媒体门户网站、科学杂志的记者们也在，举着贴着公司LOGO的话筒围着约摸四十多岁的男性采访，不过那人似乎不愿多谈，客气地拒绝着，不止如此，在场的还有七八个外媒，白人、非裔在人群中扎眼醒目。

　　什么时候市长莅临企业参观指导变成这般架势了？

　　身边的老徐好像看到了熟人，打完招呼一脸得意的对蒋跃民说：“我们台娱乐生活频道的采访记者和摄影都来了，你们台里就派了你一个？”

　　怎么和娱乐频道也挂上钩了，搞什么幺蛾子？

　　四十多岁的那位男性见到市长一行人出现，立即将他们迎去了清烁的公司大门，磨砂的自动玻璃门打开后，卓烁穿着正装，带着自己的团队站在那里，他仪表超群，身材挺拔，自带惊艳众人的气场，与领导人握手的瞬间闪光灯四起，照得人眼花缭乱目眩神摇。

　　**
　　半小时的访谈会议临近结束，有幸旁听了全程的蒋跃民惊讶地发现这个外貌出众的年轻人并不是花架子，连他边上优雅妩媚的女性也全程透出智慧的锋芒。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蒋跃民的嗅觉一向很准。

　　会议上谈到了清烁生物制药目前在进行的项目，核心是利用基因组编辑技术在分子水平上治疗疾病，目前针对部分癌症、遗传疾病及感染性疾病的基因治疗方法已经进行到动物实验阶段，与此同时最可怕、也是最令人期待的人类神经细胞移植计划已经经过了国家级伦理委员会的复审，清烁公司将联合国内顶尖大学医学院近日开始征集阿兹海默、帕金森症、脑损伤的志愿者，将项目推进到人体实验的阶段。

　　这表示什么——表示一旦成功，老年痴呆、植物人等等的绝症可以被治愈了，人类的寿命将会延长，老年生活的质量也会大大提高。

　　蒋跃民在卓烁清朗的声音中惊讶得浑身战栗，眼前这个年轻人的野心，瞄准的是人类的未来，而他正在会议上说的是，他能实现这个未来。

　　突然，蒋跃民的手机震了震，也许是出自潜意识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本能，从未在工作期间分心的他看了眼手机，来电的人是清夜的母亲——他儿子的班主任。

　　有什么事要在在校期间说？种种可怕的猜测像是利刃悬在头上，他留下录音笔，从边门溜了出去。

　　“嘉珏和一群高年级生在篮球场发生碰撞，右手骨折了马上就要做手术，你赶快过来吧。”听闻消息的蒋跃民心里先是一沉，同时又有些释然。

　　幸好不是更严重的事，可是这时在电话那头传来了他儿子害怕的哭声，一针针地扎到他心里产生了绞痛似的疼。

　　他想说我很快就来，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市电视台显然没有接到消息，因为等市领导调研结束，这家举世瞩目医药公司就要举行第一次回应公众及同行疑问的采访会，听完调研会议的他现在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

　　这项技术被投入到临床时若是失败，会不会制造出更多可怕的疾病？会不会侵犯脑损伤病人的权益，比如他们自杀未遂不愿进行救治？能主宰他们的是谁，直系亲属可以拥有替他们选择的权利吗？基因编辑技术一旦商品化，穷人和富人会不会在寿命上拉开永久的鸿沟，导致世世代代的不平等？

　　“对不起，”他艰难地说，“我走不开。”

　　**
　　蒋跃民的问题，卓烁听到了。

　　他没有即时回答，而是用一种略带不善的目光打量了他，然后在众多摄像机、话筒、录音笔和照相机前问他：“你是哪一位？”

　　“我是市电视台综合频道的摄像记者蒋跃民。”

　　在听见他名字时，卓烁的眼里闪现出可怕的微光。

　　“我拒绝回答你的问题。”他说。

　　留给蒋跃民反应的时间不到一秒，立即又有其他媒体蜂拥而上提问，眼下话题早就从严谨晦涩的科技领域移到了敏感的道德伦理范畴，这波提问才持续了几分钟，又被娱乐记者生生掐停，转而询问起令人好奇的私人问题。

　　“您看起来很年轻，几岁读的博士？”

　　“和平均读博年龄差不多。”

　　“您一天工作几个小时？”

　　“平均以上。”

　　“您是少数民族还是混血？”

　　“从基因和人类学上解释，在座各位都是数个种族的混血，比如南北汉族、藏缅族群、维吾尔族、通古斯族、蒙古族、东北亚族群等等，如果从人类起源开始追溯，每个人还拥有非洲血统。”

　　“请问您在威斯康星州大学实验小组的名字，uoinotnaxqy是什么意思？”一个女记者声音响亮地问。

　　卓烁在众多记者的位置中找到了提问人，嘴唇浮起微笑，这夺目的笑容持续了一刻后，他开口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