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友来自未来》沙威的猫

14、微妙的同事

　　他们之间的沉寂前所未有的长，清夜所瞧见的只是木质地板上凌乱的弧线，狂乱如同波涛的花纹，深浅无法交融的棕色，而围绕卓烁的是一种绝无声息连叹息声也听不到的沉默、一种内心被荆棘丛覆盖后、夹杂着死气的寒烟。

　　不过，卓烁开口了，眼下的沉默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轻易打破。

　　“我带你去见那孩子。”

　　走廊尽头的门开了。

　　宽敞的卧室内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外面随风舞动的树叶在它上面投射出斑驳的影子。略显昏暗的室内，一个矮小的少年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点滴有节奏地从吊着的输液袋中滴下，顺着软管输入到雪白的手背中。

　　清夜瞪大双目，一股令人战栗的熟悉感贯穿了她。

　　他长得好像那个失踪的——

　　她走近了一步，又推翻了这个想法。

　　躺在床上的孩子没有蓬乱染满灰尘的头发，只有被剃光后留下发根处新长的一截，闭着的双目没有呆滞之相，她可以预见他们睁开时的灵敏聪慧，鼻梁在他脸上也并不像记忆中那般低矮。他双唇紧闭，没有总是伸长在外的肥大舌头而显得外貌俊秀。

　　他看起来分明就是智力正常的孩子，沉睡中的样貌与那乞儿毫无相似之处。

　　清夜诧异的是为什么自己会把两个人联想到一起。

　　“这是滞留针，肾上腺素直接从这里注射，这是导尿管，这台是心电监护仪，边上的是心脏除颤器……”卓烁介绍，讲述了会出现的种种可能以及抢救的方法，最后在少年边上演示了除颤器的使用和心肺复苏的动作。

　　清夜屏息凝神，不敢漏听一个字，这种专注让她在适宜的室内温度下，浑身都出了一层薄汗。

　　“他生命体征已经稳定，几乎不会出现需要抢救的状况，心率和血压会实时传到我的手环上，”卓烁将手上像电子表一样的东西展示给她看，“出现问题我会很快回来。”

　　清夜心中的巨石这才落了下来，担子还没扛起，躯体率先酸软无力了。

　　“点滴挂完换另一袋，尿液超过尿袋最大刻度也要换，预测他中午会醒，你只需要安抚他，要是他挣扎，你先保护好自己。”

　　“他叫什么名字？”

　　卓烁看起来似乎在思考，还未回答，微弱的门铃声就从卧室另一扇通往院子的门那里传了过来。
　　还有人要来？

　　“我同事，帮忙去招待一下，我换衣服。”他打开衣柜。

　　他的衣服放在这里，表示是他自己住的房间吧？

　　清夜出去时回望了眼，这间卧室的确和客厅不同，除了床被少年占据外，它到处都带着一个成年男性生活的痕迹，私人用品在眼界内到处都是，沙发上搭着留有折痕的枕头和毯子，写字台上堆成一摞的书籍和杂志，用书钉订在墙上的手写稿，跳入自动屏保的几台电脑屏幕，以及悬悬搁在书柜空着的缝隙中喝剩一半的水杯。

　　**
　　“站在外面就闻到咖啡的……”门开开了一半，柔美的声音和一只黑色高跟鞋就率先进了别墅，“唉，你是？”

　　清夜见到对方熟稔的微笑静止在脸上，随后毫不掩饰地打量起自己。

　　她知道今天的自己实在是有些疏于打扮——原以为要照顾两三岁的小孩，因此把过肩的头发都扎在脑后，除了用修眉刀修了眉，涂了层透明的唇膏外，丝毫没有化妆，衣服还特意选了适合活动的耐克连帽衫和运动裤。

　　这样的装扮与眼前这人毫无可比性，对方外貌条件优越，身材苗条纤长，不管是穿搭、配饰还是妆容都十分讲究，挑染出层次的深棕长发利落地盘在脑后，画成深褐且边缘清晰的眉毛带着一丝英气，眼尾上挑，浓密的卷翘睫毛随着眨眼动作震颤不已，正红色的唇膏映衬着小麦色的皮肤，耳朵上带着镶嵌淡水珍珠的白银耳饰，身上穿的是软糯轻柔的真丝衬衫，搭配收腰的短黑裙，通身的优雅和高贵。

　　她用手臂夹着一摞文件，手上则拿着黑色保温杯，见清夜没有立即介绍自己，转而问：“卓烁呢？”

　　“在换衣服，进来等吧。”

　　清夜的确不知道应该怎么介绍她自己，若说她是卓烁朋友过来帮忙，又要怎么解释帮忙这件事？

　　“拖鞋呢？”

　　“没有。”

　　对方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抬脚进了屋内。

　　真的没有拖鞋啊不是针对你啊！清夜免不了在脑中加戏。

　　“不用倒水，我要咖啡。”她见到清夜走进厨房拿起倒扣的玻璃杯时，立刻说，并在沙发上扬了扬杯子。

　　清夜留心看了眼杯子，它和卓烁的赔礼是一样的。

　　对方似乎发觉她在倒咖啡时审视杯子的视线，浅浅尝了口滚烫的咖啡后说：“卓烁有两只，另外那只没放在家？”

　　她再一次听见了杯子，有这么特别吗？

　　就杯子来说，空杯比普通的是要重一些，设计造型符合人体工力学，可是除此之外都很平常，卓烁干嘛要特意送它呢，就咖啡来说已经足够令她惊艳，比起来保温杯反而不起眼。

　　“杯子很特别吗？”清夜这么想的同时，也是这么问的。

　　“是啊，国内还没有卖，是我和卓烁前阵子参与的众筹产品，他特意托他留学时候的朋友转寄回国的，原理是可以放电刺激味蕾，让口感更佳好。”她转着杯子，嘴角带着浅笑。

　　我和卓烁？这样的说法不免令人想要揣度他们两个的关系。

　　清明白这不关她什么事，转而把关注点放在喝饮料被电上瘾的话上，她想到录入指纹时电击一般的触感，皱了皱眉。

　　“电化学反应产生的大量负离子，和经过放大的人体微电流会对舌头进行刺激，提升味觉感知度，电流本身很微弱，不会被感知到。”卓烁的声音传来，正好解答了她的疑惑，他穿着浅蓝色的衬衫，针织领带松松垮垮还来不及抽紧，手臂上搭着白色麻质西装外套，一边扣着衣领的第二颗扣子，一边从电子门中走出来。

　　他每个细小的动作都如浸染曙光的云彩所溢出的光线那般耀眼绚目，微微仰头的姿势，灵巧修长的手指，盯着镜面墙系领带的专注，将外套穿上身时舒展的身体角度，它们具有危险的魅力，是在一举一动间所设下的陷阱，乘人不备便勾摄了别人的心，而这一切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

　　清夜心脏漏跳了一拍，避过视线，她无法再看他。

　　“这是夏清夜。”他向同事介绍此刻正盯着游走的拖地机器人的清夜。

　　“这是梁丘馥华，复旦大学医事法学博士，中途在斯坦福法律和生物科学中心进修一年获得L.L.M学位，”卓烁对清夜说：“精通中美的医疗事务法、知识产权法、公司法、行政法，专业领域非常出色，我花了很大力气才说服她进公司。”

　　清夜的自尊被秒得渣都不剩，自己名校本科怎么了，在她面前毫无值得称道的价值，也幸好卓烁只介绍了她的名字，毕竟两个人毫无可比性。

　　她所不知道的是，昨天朱总在开完产业园会议后全身都释放着负气压，且将他的丢脸全归因于外部因素，导致在接待室做那番简明扼要介绍的清夜中了枪——

　　——这是卓烁。

　　没有公司名，没有职位，她在介绍自己时倒是把“这是我们公司朱总经理”的名衔说全了，结果介绍那个男人只用了“这·是·卓·烁”四个字！

　　“我怎么知道卓烁是谁，”朱总在心底大吼，“夏清夜，你是故意让我丢脸的吧！”

　　而当下，馥华也有些奇怪，看似褒扬的介绍词在商场上的目的其实是突出公司实力，因此这种郑重其事地把学校、专业、职务、工作能力都说全了的方式，一般只在面对与卓烁同等地位的人才会这么说。

　　馥华认真地看了眼清夜，这么说她不是保姆？

　　察觉到对方骤然变化的视线，清夜并不知道对方从进门到现在的心里变化。

　　“你早了半小时。”卓烁看了眼表，对馥华说。

　　“你能翘一周的班，早去半个小时怎么了？”她回击。

　　翘班行为在工作狂卓烁身上可谓史无前例，今天她特意早来又发现有外人在，原本要找他商谈的事只能下次说了。

　　“呐，这是你要的欧洲专利局生物技术专利的判例资料，另外一份是海拉细胞基因序列公开事件的法律评析。”她把一摞文件递给他。

　　卓烁粗略地翻了下后将全英文的文件搁在茶几上，系好了西装的扣子。

　　“走吧。”他说。

　　馥华跟在他身后站了起来。

　　清夜深吸口气——她的工作开始了，紧张感依旧盘踞在心，对可能发生的意外也有些不知所措，清夜慢慢呼吸，不断鼓励自己，卓烁教给她的她都记住了，不会有事的！

　　“清夜，”似乎是在回应她的不安，卓烁在门外回头，“我会尽量早点回来。”

　　“嗯。”清夜微笑。

　　此时露水、薄霭、新鲜的植物香味、泛红的晨曦都已褪去，他沐浴于从天倾泻下的金色流体中，耀眼夺目。

　　就在双目被强光蒙惑的恍然中，她觉得他是自己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关门声轻轻地响起，清夜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着卓烁的背影，他们正往停在车库前的白色跑车走。

　　院中渐弱的交谈声传了过来。

　　“前额头发长得都要挡住眉毛了，你多久没剪了？”馥华说。

　　“忘了。”

　　馥华绕到他身前，抬手将他的头发捋过额头。

　　“穿西装把头发梳上去好看。”她微微垫脚，用双手把他的黑发像发箍那样固定住。

　　清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心里默数着时间。

　　一秒、两秒、三秒……

　　卓烁没有避开，也没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