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姜重生记》景盐

42、三生误

　　伏姜听陈宛陟讲了他被赵弈双三番五次派出，去寻摸药材的憋屈经历，心生哀叹，皇帝陛下如此良材私用，难怪边关总有败绩传来。

　　不过对着陈宛陟，她有心宽慰，便特意捡了一些好听的话来说：“你莫要懊恼，迟早会成为奋勇杀敌的大将军，熬过去这一遭，许就柳暗花明了。”

　　陈宛陟却有一丝泄气：“我现在双目失明，拿什么去奋勇杀敌？”

　　“眼睛总归会好起来的，我们既然已知你是中了巫医之术，只要找到当年之人，总归是会有办法的。”

　　陈宛陟叹了一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两人一时无话，四下寂静。

　　忽然洞外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山石崩裂，又像是巨物落地，伏姜全然瞧不见，伸手摸索了一会，心慌急问：“怎么了？”

　　陈宛陟却很淡然，他放下了手里的匕首和竹箭，在唇间打了几声清脆的口哨，没过多久，跳进来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狼崽。

　　说来也怪，伏姜心中恐惧之时，身体里突生一股不服气的拼劲，她身上的天眼便被缓缓催动了。

　　之前开了两次天眼，皆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她却不知，原来在危急时刻，天眼能帮她恢复视力。

　　她慢慢开始瞧得见山洞里的摆设，还有陈宛陟的脸，这一瞧就看脸上还挂着一些伤口。原来俊俏略秀气的脸，此刻带了伤口，有了另一番别样风情，跟方才奋勇杀敌的壮志雄心，甚是相得益彰。

　　“你的脸怎么了？”

　　陈宛陟用臂膀抹了抹额头上的血，“无妨，只是刚刚被树枝划伤了。”他方才挡在伏姜前面开路，有一些小伤总是难免的。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你！你能看得见！”

　　“我竟然也能看得见了”不过很快她就被吓倒了，“啊，这是什么！”

　　她两腿抱膝！不自觉地将悉数放在座下的石凳上，等看得清楚，才发现原来这也不是什么石凳，竟看着像一块光溜溜的坚硬白骨。

　　这下她吓坏了，一惊一乍，又跳了起来。

　　“你莫怕，只是野猪的臀骨。”

　　“那……这是什么？”

　　陈宛陟的脚边安静伏着一只身形巨大，似虎狮的庞然大物，见她投过目光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獠牙，似乎实在磨牙嚯嚯，警告她莫轻举妄动。

　　“莫怕，这是我的朋友小狼崽。”陈宛陟抚摸着它头顶的毛发，动作似是在安抚“小狼崽”，话却是朝着伏姜说的。

　　小狼崽？！看着这个比陈宛陟还要个头，蹲在他的脚旁，说不出来的诡异和违和。

　　“是的，这里的事物要比外界大两倍。其实我们所在的这个山洞，原是一只兔子洞而已，你看，现在不仅我们能容身，连狼崽也进的来。”

　　伏姜听他耐心解释，但是目光扫到这只巨型狼崽，还是忍不住浑身打颤。

　　既然天眼能代替双眼，让她看清周遭的一切，伏姜起身就想往外瞧一瞧，她推开洞口半掩的芭蕉叶，发觉原来叶子竟有一人之高。

　　阳光从洞口斜照进来，外面已依稀有了日色，似乎是天亮了。

　　再看看外面的丛林，树冠绵延，甚至看不到头顶。

　　至于她刚刚吃过的果子，也不过是外间寻常可见的树莓果，但却竟有碗口那般大。

　　至于她脚边爬过的蚂蚁群，各个都差不多有核桃那般粗大，背着的叶子也比寻常的大了两三倍。伏姜赶紧抬脚给它们让路，生怕怒目圆睁的蚂蚁突然射出什么毒液出来。

　　她骤然之间，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小矮人。难怪母亲儿时教唱的童谣以及那个老汉，都在反反复复说着羡仙台的邪门。

　　“你现在能瞧得见固然行事方便。”陈宛陟跟着走出去，他开始担忧她，“若是你出去之后，落得跟我一样…”

　　伏姜心里倒是不慌，她知道这并不是自己的两只眼睛，而是体内的天眼开启，想来她的肉眼不会有何折损。但无论如何得跟陈宛陟一个踏实的交代，毕竟在这方诡异的地界里，现在只剩他们两人互相依赖，必须要彼此信任才对。她道：“你先回洞坐下，我有件事情须同你讲一下。”

　　重生这件事，她仅仅同伏香讲过，伏香虽然半信半疑，却没把她当了失心疯来看。至于陈宛陟，虽不是她的骨肉至亲，但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觉得他是个良善宽和之友。

　　“我半个月之前从暑热昏迷中苏醒，才发觉自己重新活了一世…”

　　陈宛陟一脸难以置信，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伏姜却止住了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别听我讲…我确信我现在清醒着，而且我神志正常，我发誓，接下来说的每句话，无半字虚假。”

　　“我上一世被父亲安排嫁给了一个人，没想到那人却是个敌国奸细，谋夺了家产，还派人放了一把火，烧了整个药王府，我的父亲、母亲死于非命，而我被软禁起来，最后也死于非命。”

　　伏姜竭力没有陷入哀伤的情绪，她此刻更需要清晰地说明白：“可能你会觉得这是一场我做的噩梦，但这些记忆如此清晰鲜活，由不得我怀疑。”

　　“而且，更为诡异的是，重生之后，我体内似乎有了第三只眼，它能看透一些东西。就如同现在，我能像你一样，看得见羡仙台的一树一草。”

　　说完这席话她如释重负，略带紧张地望着陈宛陟，观察着他面上的变化。与他设想的并不一样，陈宛陟并没有怀疑、迷茫，而是分外平静地接受了她说的每个字，甚至面上还露出了一丝苦笑。

　　陈宛陟张口说的第一句话：“比起你来，我是完全没想到，重活一世，还会落得这般田地……”

　　什么？伏姜滞住了，难道，他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

　　“你，你也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活？”

　　不过陈宛陟的面上又露出一丝迷惘之色，道：“不过，不知道是我的记忆是否有偏差，虽然我在上一世和药王府没有过多的往来，但似乎并没听说药王府有什么大火…甚至…”

　　“甚至什么？”

　　陈宛陟道：“也许是我们的记忆在轮回之中都出了偏差吧，在我的记忆里，药王府只有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庶出的儿子。”

　　伏姜震惊了，道：“什么？难道没有小妹？”

　　“不。”陈宛陟摇了摇头，道：“药王爷只有两个女儿，伏香和伏茶。据说当年夫人也怀了一胎，但因为药王身陷彭城案，几乎，动了胎气，而不幸夭折了。”

　　“你是说，我从未出生过？”

　　陈宛陟想要宽慰她，便道：“也许是我那一世听岔了而已……”

　　伏姜还是难以相信，她甚至怀疑陈宛陟所谓的“重生”只是他的黄梁之梦。她想起一事，便想对比看一下，问道：“你口里的上一世，可曾遇见秦王的宫女案，是如何而解的？”

　　陈宛陟道：“我也好生奇怪，前世与今世，有些事情简直相差太远。上一世，秦王并未遇到陷害之事，他与伏香成婚，琴瑟和谐。”

　　“那…为何我的上一世，秦王被宫女案牵连，一蹶不振，被迫指婚，而与姐姐劳燕分飞了？”

　　陈宛陟也有诸多不解，不过他有一丝好奇，问道：“你的上一世，可曾见过我？”

　　伏姜摇了摇头，道：“没印象了，只是听说你这个人而已。”

　　陈宛陟似乎被这句话引起了兴趣，饶有兴致地问道：“那我在你的世界里，风评如何？”

　　“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戍边杀敌、英勇无比。”

　　陈宛陟满意地笑了，自嘲道：“看来我是生错了世代。”

　　这句话像一个火引子，点燃了伏姜脑中的一簇火苗，只是她还没想清楚，口中已继续发问了：“还有一事，你在这里究竟待了多久，竟连宠物都养了起来？”

　　“我上一世就被派到了这里，不过上一世来的时候，就觉得这只小狼崽对我格外亲昵，是它帮我躲过一劫。“”

　　伏姜心里一触，火苗簇簇燃尽一片荒野，有个念头呼啸而过，她颤抖着问：“会不会是你已来了三世？而我们只记得各自的一世？”

　　陈宛陟停下了手中抚摸狼崽的动作，道：“此话怎讲？”

　　“我们都很清晰地知道自己上一世经历了什么，但却互相没有打过招呼，而是与我们相关之人的命运，相差太多。”

　　“我可以很笃定地说，我的上一世是真的，因为这一世提前预知了宫女案，而且我们也共同顺利解决了这桩公案。”

　　“至于你，你说你上一世的经验，帮你渡过了在羡仙台的难关，让你活下来。而这个狼崽，在上一世就对你分外照顾，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保留记忆的是第一世，而你是第二世。在我的第一世里，你成了英勇的大将军，在你的第二世里，我却从未出现过。直到现在，这是第三世！”

　　伏姜突然之间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他，父亲母亲在他的那一世，究竟有没有和离？既然父亲那时有了一个庶子，说明当时金棠已出现，并且诞下了孩子。这是为何，父亲和母亲两人的关系，变化那么大？难道是因为自己在第二世的夭折？

　　可是这一世，她也活得好好的，为何父母亲再一次面临分崩离析呢？

　　到底，到底是哪里出了一些偏差？

　　伏姜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林侗成！

　　父亲说他中了佛偈吟，不生不死活了六十多年！

　　等等！二十加二十加二十，不就等于六十？

　　难道林侗成在这个三世里是唯一清晰之人？或者，这三世，都是他的摆布？

　　伏姜被这个念头骇住了，久久地呆滞，回想着自己重生来的一点一滴。